《定风波》默如EIEI

42、偕老

　　当青空拖着病体和江家姐弟赶到沙明江的时候，天边已经明明欲曙了。他们到江边看见的是在熹微的晨光里，身体坐直，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伸直，单手向后微微撑着的姜蘖，在他怀里，窝成小小一团的是熟睡的玄英，姜蘖的一只手，正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两人体型差距有些大，感觉姜蘖的手掌都要比得上玄英的脑袋大小了。他青绿的衫裙围住了一声绯红的玄英，像是初生的嫩叶尽心尽力护住一朵最明艳的花苞。

　　回到江家之后，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无书。按理说他们已经走了几天，无书也在自己的小镇上面跟鱼沉住的好好的，也不知道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悦娘不认识他，就看着目腾招呼无书，偶尔给他们添添茶水。

　　无书先是说道自己在来的时候遇见的一件奇怪的事情，说是有个郡守小妾的亲戚，拿个金银盒子去捐官，刚巧碰上郡守和自己的几个同僚举行诗会雅集，大家纷纷说着盒子的精美，结果打开就看见盒子底部竟然有宫中的印记，是尚宫的物件，当时就吓坏了郡守，同僚又在，即刻跟那个所谓的小妾亲戚撇清了关系，并且把那个所谓的亲戚给丢进了大牢，估摸着得在里面住一辈子了。悦娘听见这些话，整个人有些抖，她虽然不知道尚宫局，也不知道宫里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但她听懂了那个屠夫将来是要在大牢里过一辈子的，他祸害不了自己，也祸害不了其他人了。玄英笑着接了一句：“倒真是稀奇。”便不再多语。青空大病初愈，整个人有些虚弱，拿了一杯茶敬向无书，问他近况如何，怎么会来到这里。

　　悦娘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碰了碰，转头看见目腾正抿嘴看向自己，眼神似乎在说：“别怕，没关系。”玄英对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便悄悄退下，看着两人的背影，玄英忍不住嘴角噙了一丝笑意。转过头，就看见面色有些苍白的姜蘖，正笑着看向自己。低头喝了一口茶，明明是温热的，却觉得烫到了舌尖。

　　“不怕几位见笑，此番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我的娘子，她是这里人，几日前，说有事要回来一趟，我放心不下她，遂想来看看。”无书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面上带了一丝丝羞色。

　　“鱼沉娘子她家具体住何处，要不要我们帮你找找。”青空很热心的问道。可是无书看见姜蘖和青空两个人都是一副体虚身弱的样子，十分体谅地说了句先让他们两个人歇一下再说。

　　傍晚的时候，玄英和姜蘖的觉也补足了，青空在床上躺的后腰疼，想起找娘子的无书，青空觉得大家一起陪他出去走走比较好。“晴光，你怎么不戴你那两个红玉灯笼了？”“有些脏了，我让悦娘给我清洗一下”“我觉得你头上带两个小燕子也不错，很是精巧。”玄英看了一眼他头上自己的那两个木簪子，没有说话。沿着江家外面的小路走，会看见江边有一些卖河鲜的，都是刚刚才从河里面打捞上面的鲜鱼，一条条活蹦乱跳。其他人还好，无书看着就有些不适，毕竟他娘子那么喜欢鱼。当走到一对卖鱼夫妇的时候，应该是那天给自己摆渡的老夫妇，玄英就想着买两条鱼放生，向姜蘖说了自己想法，姜蘖很快走上去问问。“老伯，不知你这鱼怎么卖？”姜蘖之前带着盖头，他们没见过姜蘖的脸，只当是哪家公子哥。“小郎君是要雄鱼还是雌鱼，雄鱼三十个铜板，雌鱼三十五个铜板。”“雄鱼和雌鱼如何分别呢？”“红色的是雄鱼，白色的是雌鱼。郎君看你要哪个？”姜蘖一边挑着鱼，一边嘴上说着“这倒新鲜，竟然还能从颜色区分雌雄。”“这是沙明江独有的鱼，名字叫偕老。”“这名字倒是有趣的很，不知有什么说法？”他觉得新鲜，便多问了两句。那对老夫妇就给他解释道：“偕老这种鱼不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可以按照自己意愿去选择成为雄鱼还是雌鱼，并且身上的颜色也会从尾到头随之改变。”听到这里的时候，玄英轻轻说了两个字：“血鳝？”“确实有点像”姜蘖回应之后买了一红一白两条偕老，好事成双。一直站在玄英跟姜蘖身后的青空和无书看着前面买鱼的两个人，无书还打趣道：“晴光跟景朗真是般配。”“现在是比之前好了一点。”青空看着夕阳下，玄英头上那两只金燕子说道。

　　“刚才那对老夫妇说道这鱼可以自己决定变换雌雄，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姜蘖问向玄英。

　　“服了血鳝丹，连人都能变，区区一条鱼肯定可以。”玄英回了他的话之后又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河伯’有鱼尾，也是个偕老成精吧，它的鱼尾上面都是红的，下面是白的，应该是由雄变雌，可惜死了，不然还能问问它为什么不惜代价成人，更何况，做人未必有它想的那样好，也不知道它所图为何。”无书听话听到这里，整个人心口一下子绞痛的厉害，霎时面色惨白。连放鱼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那两尾鱼一碰水，立马头也不回的游走了，一个涟漪游荡开来，马上没了踪影。

　　“原来不是每一条红鱼都会回头的啊。”无书轻轻呢喃了一句。看见他脸色不太好，青空忙问起他有没有事，谁知无书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意外，他对着玄英行了一礼，问道能不能单独与玄英说说话。青空与姜蘖被他突然的行为搞得猝不及防，就连玄英本人，也不能理解。可是他面色诚恳，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让人对他又几分好奇。青空跟姜蘖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无书论谋略不见得能胜过玄英，论武力更不消说，玄英能把他直接抡飞，便行礼了之后回去了，他俩一个头还昏沉有些疼，一个胸口内发闷，确实都有些蔫。

　　玄英与他走向河边，夕阳如昨，水面上粼粼红光一闪闪，见他脸色不好，干等着也不太合乎礼数，就先自己开口了。“刚刚听见你说鱼，放的那两条鱼名字叫偕老，卖鱼的夫妇说是取白头偕老的意思，放生它们也算是个好兆头，你一定会找到鱼沉娘子的。”玄英说完，看见无书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疑惑，有幽怨，他好像很质疑自己的话。玄英琥铂色的眸子总是亮亮的，虽然她经常神色淡漠，但是丝毫不影响她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无书看着她的脸，眼前这个小姑娘肤若白瓷，唇似点朱，乌发如云，双眸若星。眼神里面看不见一点心机污秽，应该是真诚说出这番话语的。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问道：“鱼儿怎么能偕老呢？”“偕老是可以选择自己的雌雄，与自己相伴一生也算吧，再说了，偕老不是携手，天各一方，共同白首也算是偕老吧。”无书看着她，说着她说的最后几个字“天各一方，共同白首。”正当玄英问他到底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无书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在当地学识很出众的秀才去赶考，等他风餐露宿辛辛苦苦赶到京城的考试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谓的才华在那些世家子弟面前多么不值一提，他们知道最新最好的诗，生活在那些诗句描绘的旖旎乡中，他们跟最优秀的人交流过，眼界和想法都比自己开阔的多。哪种挫败感比落榜来的更心碎。他回乡途中，走到一处江边的时候，碰见一个渔夫在网鱼，江水波浪间，一尾红鱼在整个渔网里面拼死挣扎，灰蒙蒙的天地江水，那尾红鱼是唯一的亮色，它就那样一直甩动着尾巴，在水里拼命往前游，在空中的时候死死拍打着网子，不屈不挠。或许是它求生欲望太强，或许是因为它的颜色太过鲜艳，总之，书生对那条鱼有了些许钦佩。他本来是打算寻短见，看到这条鱼这样挣扎，他觉得或许是上天让自己在死前做一件善事，于是他用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买下了这条鱼，并且将其放生。当他将那条鱼放进水里的时候，那条红鱼竟然感激的频频回头看他，后来他坐在一个礁石上面等着天黑无人好投江的时候，那条鱼不知道从哪里给他衔回来一片莲花，他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条红鱼就这样衔着一片花瓣送到他身边，当他伸手接走之后，鱼儿好像高兴地在水里打了个圈然后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又衔着一片莲花出现，在秀才寻死的那一天夜里，那一尾红鱼给他送了一夜花瓣。”

　　玄英听到这，忍不住说了句：“秀才救了红鱼一命，它也算救了秀才一命，也算是一段奇缘了。”心想估计是个已经要成精的鱼儿了吧，真是命不该绝。

　　“后来那个秀才就带着莲花回家了，心想当个教书先生也好，何必活的还不如一尾鱼。不久之后，他还成亲了，娶的娘子虽然不是个美人，却能与他心灵相通，两个人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最后因为他娘子身体承受不了，那个孩子很遗憾没有留下来，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给两个人造成嫌隙，反而促进他们把心思都花在了彼此的身上，他们爱的更深了，秀才以为，他们是能这样过一生的。”

　　这个时候，玄英面色突然闪过一丝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