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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厂房 ...

  •   枯灯垂落,散下一片沉光,空气中弥漫的尘沫微不可见,被昏灯埋没。围墙边上石砖垒落,湿土上种着一株一株花植,温灯打照,在角落肆意生长。管道与梯同行,错乱复杂,在半空、在转角、在看不到的地方,轻覆一层尘灰。成片的瓶罐纸箱堆积在角落,黄色的化学危险标识已经被腐蚀得模糊,高得望不到顶,高得望不到头。液灌排开,铺落空墙,将阀门拧开,源源不断的蒸馏水便涌向安置的流水,线,爬满烧瓶的第一刻度,接着稀释下一溶液。废液流淌,摆放的铁桶盛接,玻璃管中萃取,原液滴落针管。人们守在水浴锅前、围绕在实验台旁,运行的低声传遍厂房,有人退出,有人顶上,源源不断,周而复始,夜以继日,长灯不灭,植物生长。

      一层一层的台阶不设围栏,走着稍有不慎,仿佛便会坠落厂房。踏上高层的铁台,工厂景象一览无余,运作的流程尽收眼底。中央长软的转椅,一旁干净的圆桌,却不是尽享美食的地方。

      长腿支在地上,不时自在地摇动着转椅,墨发铺落腰间,荡着好看的弧度,精致的妆容涂抹在脸上,看不出一丝年龄的线索,抬着眼,欣赏着此刻坐拥的一切,萧意平分了几抹目光出来,浅笑道:“李哥来了!”

      皮鞋踏在铁台之上,一声一声,回荡在工厂,抚着高椅,李祈站定在萧意平身侧,脚下眼下一片盛景,不得不叹:“萧老板果然是能成大事之才。”

      也感叹,也自嘲,萧意平苦笑着摇头:“可惜,陆请年,他就看不出来。”

      旧思翻涌,缠绕在心间,过不去的耿耿于怀始终生长,只要稍稍被提点,便会瞬间惆怅泛滥。

      “他身边的人可数都数不清,苏芷晴算什么?排队都还轮不上号,可巧就巧在,她的肚子倒是挺会来事儿,但孩子生下来了,可惜大人没救活。”

      “苏芷晴走了,我以为该轮到我了,却没想到,来了个展辛,他俩一起,一晃就是十年。十年啊!我都感叹,我都佩服,我都不知道那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真是男人女人都比不过啊!”

      “展辛走了,我以为总算该轮到我了,却没想到,陆请年垮了,一场爆炸,炸得什么都没了,三年五年,陆续开了几家酒吧,八年九年,做了几条流水线,寻了几户客源、几条途径,照比从前,可真是九牛一毛,一晃便又是十年,谁知道,这十年,我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甩手不干了,我以为这该到我了吧?说实话,我都不抱希望了,果然,就连这点买卖都不曾留给我,我可真是大人小孩都比不过啊!他儿子懂什么?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把能清的都清了,还怎么赚钱?”

      “感情感情落了空,生意生意没捞着,二十多年了,跟他走走停停,聚聚散散,二十年了,我就混了这么个结局。”

      “怪不得,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陆请年不是个东西,靠不住,我偏不信,偏又用了二十年,偏荒废了二十年,去验证了一句我二十几岁就知道了的真理。”

      “陆家的时代,过去了,靠不住了,我能怎么办?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也听不出惋惜,也听不出怀恨,没有落空的遗憾,也没有强加的悲伤,仿佛就像是平淡的叙述,诉说着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

      听过这二十年,也同样行走过二十年,曾经的时代,活下来的、留下来的,这一辈人的青春,不就是这二十个年头?也有感触,也有截点,也留有足迹。眼下脚下固然一片盛景、心间脑海纵然感慨万千,却也早已麻木不堪。

      沉默是工厂运作的背景声音,是脸侧刀疤留下的岁月斑痕,是墨发之下又泛出了几缕白丝的无奈,反复的遮盖,反复的挑染,是双目平淡,心过沧桑,是又过一个二十年,是还剩几个二十年……

      许是久不开口,沧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恐怖难听,李祈放空地问到:“那下一步,怎么做?”

      萧意平:“陆家早就只剩空壳,被那两个孩子一闹,更是什么都不剩了,先去堵了苏止那条路,他不仅握着几条途径,而且还管着账目记录,白纸黑字的东西,都在他那儿。”

      骤然一声惊吼乱耳,回声在空旷的上空来回飘荡,无穷无尽。转过转椅,背对工厂,起身俯视,脏黑的牢笼,便就在脚下。

      阴湿埋泥,一片黑漆,四周一间一间铁笼,窒息相挨,看不清景物,也望不到尽头,只有腥气漫延,铺满整片空气。中央一座方池,淤红早已覆盖了瓷砖的原色,在锋利的四脚之上,还余留着那无需清理的肉泥,直叫厌呕从心底反上。池水泛红,被昏黑笼罩,却依旧红得刺眼,油层翻浮,腐肉沉骨,垃圾泥石,混成一池,应有尽有。被钩锁悬挂着倒掉的人,上半身浸没在水中,下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早已没了声响,却无人收拾。新来的女人一跤摔向了池角,三面瓷砖,汇聚一棱,猛然磕刺入脊背,神经血肉瞬间混乱一片,烈痛与恐惧爬满全身,俯跪在地,叩首拜下得皆是绝望与崩溃,女人疯哭着嘶吼:

      “姐……求你!萧姐……姐!”

      “你饶了,饶了……”

      “啊……”

      黑潮早已将脚下覆盖,再看不清远处发生了什么,唯余一声撕心的惨叫,在铁壁之间回荡,不去不散,不留不走。

      手抚着栏杆,一片冰凉浸湿掌心,李祈收回目光,轻笑到:“萧老板这是左右开弓,两不耽误。”

      萧意平也不否认:“我干的都是成年人该干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李哥,怎么偏要抓住小孩子不放?”

      眼下的铁屋也不熟悉,却也不陌生,李祈冷笑:“本想借你的手逼着那小子别忘了旧业,等我回国,哪怕他没打进高层,做事也别手生了才好,没想到,真是放虎归山,才不到三年,就改姓陆了。”

      萧意平直觉好笑:“那个叫,什么洛洛的,也是你的人?”

      李祈直言:“本想逼得紧点儿,两人到了南路林,谁活着出来,便用谁,没想到,竟然都活着出来了,爪子都顿了,都不杀人了,才都是废物!”

      如同听了闻所未闻的笑话,萧意平忍不住拍起桌子来:“哈哈哈……我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李哥您这可真是竹篮打水两头空啊!哈哈哈……”

      笑意不止,笑声不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半空。还有事忙,还有事做,萧意平起身,一路走下了台阶,不住的笑声却依旧萦绕在整片工厂。

      也不在意,也不入耳,就以最卑微的姿态俯首,就以最窘迫的境地示人,就宣称一事无成,就宣称满盘皆输,不到最后,便不会崛起称王,李祈不禁笑叹:

      陆家的时代,确实该翻篇了!

      但也不该姓萧……

      刀疤深藏在褶皱间,黑褐埋没了胡渣,咧起的嘴角将死皮抻起,何时流落几丝新血,都不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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