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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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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水的泥路折射着长灯的光斑,偶过的车辆扬起横风,扬起了几分寒意,阴树也跟着作响,播散到云空之中,吹退了月光,赶走了疏星。弯弯绕绕,乱拐了数次,却依旧未能甩掉身后相隔不远却步步紧随的人。走在前面的人猛得拐入了路旁的树丛之中,后方的两人见状也迅速地冲进了黑荫,像末夜吞噬了沧海,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不隔多久,走在前面的人重新踏回了空旷的公路之上,双脚踏着一双皮靴,看不清鞋侧粘带的是黄土还是血痕,留下的水印只等明日的初阳升起,便立马耗干蒸发。
长椅被水浸湿,飘起一阵木香,远远便望见一人静坐在上面,身影被所隔不远的路灯投下,模糊在成片的树影之中。黑冷的神情在眼眶中放空,空洞而恐怖,乱卷的头发像是已有时日未加打理,胡须任意生长,变换了脸庞本来的轮廓,却遮盖不住那道深丑的长疤。
“你迟了九分钟。”
嗓音带着粗戾与沙哑,听得出是苛责、是斥骂,可李祈只坐在原处,平静的神情毫无波澜,挑不出半分凶怒。
按低的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黑影之下,看不到变换的神情,为了乔装隐蔽,也为了能够不用直视对方那一双阴森冷煞的双眼,洛洛坚定平淡地说到:“不会再犯第二次。”
不是顺口而出的敷衍之词,而是若再有下一次,便真的不会再活着来见的承诺誓言,差错可以出,但同样的错误若是犯了两次,旁人的眼中便再容不下。
“近几年F调这边来来回回换了六个老板,除去许言旧我没有查清楚之外,其余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不值一提。新来的于栖还太年轻,行事冲动,但和吕盛的交情很深,关系不一般,她的背景我还摸不清,不敢妄动。单单一个F调酒吧就有十三条主干进货路线,就更不用提其余的C调和Em调了,且进货路线逐条独立,毫无关联,不在同一趟线上的人甚至不知道有其他人的存在,安全隐蔽性极高。每次大批量地出货时,其中几乎有百分之九十八会被F调固定的五户大客源买断,其余百分之二零零散散地流在黑市,而酒吧桌面上明摆着的全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吸引目标上钩,然后再弯弯转转地介绍,最后完全脱离了F调,而与专门做这样生意的人交易。可以说,从里到外,一丝不落地把F调彻查一遍,竟然却发现这间酒吧干净得连一粒尘都不粘。尽管如此,酒吧近期还一直在往更干净的高度洗刷,就连堂面都整整洁洁。”
时隔几年才会真正见上一次面,洛洛照例,一五一十地汇报着近年的收获。
带着几丝嘲讽,李祈冷笑到:“呵,都想洗白,都想撇清关系,以为抹几层白泥,自己就真能成好人了,这么自欺欺人,可真是有意思。赵北冲前脚在刚在F调出事,赵家营后脚就被人掀了个底儿朝天,你跟我说于栖气盛,这是冲动之人能做出的事来吗?人家在背后计谋盘算了不知多少日夜,你却像个傻子一般在明处毫不知情。”
沉浮在酒吧许多年头,夜以继日,身心俱疲,处处小心,处处谨慎,活得如同一只阴沟里的病鼠一般,费尽心思,硬挖、深挖、拼命挖,却得不到半分和颜悦色,做错了一定会担着,可没做错的也绝不容别人冤枉一丝,洛洛的态度也十分强硬:“于栖年纪轻轻能爬上这个位置的确不简单,可那日她动手杀了赵北冲是事出有因,是私人恩怨,无关利益,绝对是冲动之举,我不会看错半分。”
生硬不服的语气燎起了心中易燃的火气,目色中似乎都窜上一层戾气,李祈更加凶怒地斥吼到:“前一刻还在冲动行事,下一秒就能迅速反应、做出决策,极短的时间里能够集结大队人脉,杀伐决断、手法毒辣,处理得利落干净,这样的人,你还要嘴硬,跟我说她不成熟吗?”
被这突然而至的爆发震得一阵惊愕,火烧断了还想要继续反驳的话语,也烧得心里一片苍凉与失望。二十几年前的旧景仿佛就在昨天,游乐场里的木马还转着动听的儿歌,下一秒却被人贩拐走扔进了一片黑蒙之中。不记事的年纪不懂爱恨,早已忘了生父母的模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确定。在不见天日的阴所下孤苦度日,辗转波折,终留在了面前人的手下。七八年的时光,依赖着痛并快乐的日子,分了几分信念押到面前人的身上,毕竟生活在这般阴垢糟黑的环境里的人,好说坏说也得给自己创设几分无齿的幻念,可到后来,人却干脆直接离开,自己不过就是他留在原地驻守的棋子罢了。隔着几月、甚至几年才能够见上一次的日子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年,屈指可数的相见成了生命全部的支柱,消抹了害怕与恐惧,抚平了总是深陷的泪坑。而到了现在,两年里见面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可两人独处的世界却成了一秒都不想再多呆的噩梦。从前的温柔平和像被山海吞没了一般,随着回忆尽数消散,唯唯剩下这一张什么表情都看不出的脸,在一次又一次暴怒的苛责中模糊。
洛洛沉默着没了声响,突发出的火气在满天空寂下也显得微弱无用,静谧的夜晚拉回了迷失的冷静,良久,李祈才缓缓道:“也兴许是她的背后另有旁人在指点着,你再慢慢查清吧。云航那边怎么样了?”
洛洛面无表情:“按您的指示,一直都在控制、在施压,时常会惹一堆的事情,烙下一身伤,他的生活也痛苦艰难,从没活的像常人一般。”
痛打凌辱,惨绝人寰,流得血不止,受得伤无尽,不明白为什么要百般折磨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何故偏偏不肯放过?何故要将其终生困在这深不见底的泥泽中?想要开了无数次劝解的口,却都硬生生地闭上了。
夜更加浓了黑光,烂叶在淤水里紧贴地面,也成了分辨不出的泥色。该汇报的都已经悉数奉上,再不像从前那般有着多余无尽的话想要倾诉,洛洛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没过多久便走远没了影子,这次真的像一颗棋子般,物尽其用了,便足够了。
风带着新掉落的枯叶飘向了湿泥,疾驰而过的车辆带着血腥的味道彻底碾烂了叶尸,树丛之中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没有一抹痕迹,不留一丝线索。山路静延,只等天亮,万物都在等着天亮,天一亮,所有的黑夜便都翻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