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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拜拜,广州的出租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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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来,走了走,再次看了看这个住了不久的老房子。这个房子坐落在闹市中心,生活便利,每个月一人就要交1800月租。楼下食肆很多,老鼠曾经入侵她们放在厨房的洗衣机。房子环境非常老旧,白绿相间的小格子地砖,感觉和风油精的味道很搭,厨房台面的小白瓷贴得歪歪扭扭。厕所墙面已经发霉,房东用一种厚厚的仿砖纹路贴纸盖住了,但贴纸有的地方会浮起来,露出里面黑黄的墙体。这种老房子是一梯四户,入户门昏暗且狭窄。每次阿兰打扮得闪闪发光,进出这个门口的时候,悠悠都会想起,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经常有一些漂亮姐姐踩着光亮的高跟鞋,进出乌烟瘴气的出租屋,她们的家通常凌乱昏暗,铁门总是有斑斑的锈迹,楼道经常有一两袋垃圾。那时候她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小姐姐样子那么精致,却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后才知道,剧本太真实。
这个老房子,她们也才住了不到一年。一年前是悠悠第四次搬家,因为房东不再续租了。那时候阿纪还和她们一起住,不再续租以后,阿纪直接搬到了自己买的房子里。阿纪是独生女,她爸妈心疼她一个人在广州打拼,觉得女生一个人在外地没有房子,会很没有归属感,生活无法安定,所以一起凑齐了首付,帮她在广州一个老城区买了个二手房。
阿兰呢,其实也在半年前买好了房子,她也是独生,她的首付除了爸妈贡献,还有一部分是离婚分得的。总有一天她也会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住,结束租房的生活。
只有悠悠,没有本钱在广州置业。她现在年收入多的时候能有二十多万,少也有大十几万,但靠自己却远远存不出首付,家人更不可能帮她。刚毕业的时候也幻想过在广州嫁个有钱老公,但一次次失败的相亲经验早就让她断绝了这个念头。她也多次回珠海找工作,但次次都无果。
就在这种两头不着岸的状态下,悠悠碰到了现在的男朋友,大炎。
他们是在一次聚会里认识的,那时候大炎还在珠海工作,没想到两人刚确立关系不久,大炎就考虑回沈阳。大炎第一次问悠悠要不要和他一起过去的时候,悠悠并没有想象中的纠结,她觉得自己去东北也不是不可以。
悠悠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反应,太异于常人了。但细想一下,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大炎给了悠悠很多“第一次”的体验,第一次被表白,第一次被一见钟情,第一次吃剥好骨头的鸡翅、剥好壳的螃蟹。虽然悠悠经常怀疑他说的一见钟情是不是真的,但每次看到大炎不是很大的眼睛透露出来的真挚,她就相信了。悠悠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到自己在30岁前还能体验到这种公主般的宠爱。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一切甜蜜是不是真实的。但随着她越了解大炎,她就越相信这些就是真实的,而自己能获得这些,都是因为幸运。这样幸运得来的宠爱,悠悠不想放弃是一方面原因。
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考虑到未来经营家庭的难度。 “从南方远嫁到北方”,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给自己增加难度,夸张地说,就是从富奢之地去到穷凶之地,只有傻x才会这么干,但悠悠不这么认为。不管南方还是北方,都会有富的人和穷的人,在南方,悠悠只能算是不那么穷的人,到了北方,悠悠却有可能成为有点富的人。
如果继续留在南方,和大炎分手,悠悠将会重新回到相亲市场,看着自己的婚姻价值持续贬值。找一个在广州有房的本地人、或者有体制工作的不可能。最幸运的情况,找一个一起在广州打工的人,一起买房供房。婚后谁的原生家庭也靠不上,靠两人自己还房贷,小家庭的抗风险能力很弱。如果有一人被降薪、被辞退或者只是生场病,可能都会把这个小家的房顶掀翻。
情况差一点的话,就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遇到第二个可以结婚的人,但不买房的话,靠自己目前的收入小日子可以过得不错。但是,这种温水一样的日子却潜藏着巨大的风险:今年不错的业绩,明年很可能就腰斩,今年不错的公司,明年很可能就要裁员,到那时候,孤身一人的悠悠又要如何抵抗呢?
最差的情况就是,结婚对象没有,收入也从35岁以后开始下滑,俗话说的“人又老,钱又冇”。
反过来,如果选择和大炎结婚,定居北方,悠悠的生活质量可能比不上在广州最好的时候,但保障和安全感却比在广州大得多。大炎的父亲在省级单位做副院长,现在工资将近1万,退休后也有近万元的退休金,现在的新房就是他父亲买的。大炎是独生子,回去的话也是去省级事业单位,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补贴不少,每个月房贷除掉公积金还的,只要再还几百块,还贷压力几乎没有,随着职称评上去,以后退休也能有近万元的退休金。大炎的爷爷是乡村教师编制,现在每个月还有五六千的退休金。他们一家几乎没有养老包袱,光是这一点,就比过了很多家庭。
供养方面有相对稳定的保障,情绪价值方面大炎大部分时候能很好地满足,唯一的遗憾就是远离了自己的家人。但相比远离家人的遗憾,拥有一个稳定温暖的新家,在这个时候更能吸引悠悠。
长期离家的生活,已经让悠悠忘了有家人牵挂的感觉是什么。悠悠从高中开始住校,大学就来到了广州,来广州这么多年,悠悠的父母从来没有去过悠悠住的地方看过。并不是他们不关心,只是他们对悠悠太过于放心。悠悠经常三四个月才回一次家,一个月打一次电话。原生家庭的疏远,让悠悠觉得一直以来,靠自己一个人生活得挺好,父母在不在身边都没问题,他们没有女儿在身边也没有问题。直到悠悠要嫁去三千公里外的地方成为现实,才发现原来爸妈还是会不舍。半年前,悠悠还在上班,有一次接到爸爸的电话,爸爸让她回家考个试,说有个单位现在招大学生,悠悠很有机会进。悠悠静静地听完,说回去干嘛,不嫁了吗。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爸爸轻声说,那也是哦,对哦,那没事了,你忙吧。挂掉电话,悠悠泣不成声。但这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想到这,悠悠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叹了口气,看了看手机有未接电话,收包裹的快递小哥已经到了。
她把五个包裹交给小哥,留下一个小行李箱随身带着。小哥惊讶地说要寄去沈阳啊,不便宜哦。悠悠笑了笑问多少钱。一共363,小哥拿出扫码机。看着小哥推着自己的小行李走远,悠悠心里难以平静。快递小哥像平时一样每天做着差不多的工作,路边的小吃摊像平时一样接待着差不多的客人,连阳光的温度、风的气味也和平时一样,周围的生活都在平淡地继续,只有悠悠在这里的生活戛然而止,她不再每天7点半走出这个绿色铁门,不再每天挤5号线地铁,不再躺在红木沙发上和阿兰一边看综艺,一边吃外卖。就像火车脱离了轨道,不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无人踏足的桃花源。
她上楼不久后,阿兰也回来了,悠悠把钥匙交给她,就准备乘车回珠海了,这很可能是她们的最后一面。阿兰和悠悠一起下楼,悠悠在前面走着,短短几层楼梯的时间,两人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到楼下了,悠悠一回头,发现阿兰在拿手机拍她,她下意识地挡着脸说,拍我干嘛,我走啦。阿兰放下手机说“好咯,你不要想我,照顾好自己。”悠悠正准备转身,阿兰“很矫情”地抱了一下悠悠,悠悠用空出来的手,拍了拍阿兰的背,说好啦,拜拜!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回珠海的高铁上,悠悠看见阿兰更新的朋友圈,“这个和我一起住了四年的女人,头也不回的奔向了她的爱情。最后一刻,我们很矫情地拥抱了一下,眼睛竟然有点湿。”悠悠的眼睛也有点湿,她默默地点了个赞。这个平时快乐得像疯子一样的阿兰,也有煽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