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有喜》散学儿童是瘦生

2、无尽欢花雨为君落

　　风动帘飞，漫天花雨。

　　走出一人。

　　嗯？

　　说好的邪魅狂狷披红挂绿的桃花老仙异境老王呢？

　　分明一个身修腿长好少年！

　　身段岸丽，罩白玉面具，玉面之上左眼尾处镶有一朵桃花，似是真物。墨发高束，缚以金冠，镶有蓝钻，分寸刚好的美人尖将将露出面具。一身玄衣，袖口紧收，对襟暗纹，束之以腰，边缘处以金丝纂绣日月星辰诸纹饰，细秘考究，藏青内衫流泻光影一派清华，黑色长靴勾边暗龙步步深寒，气场全开不怒自威，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正面特写，侧面怼脸，调动情绪，效果拉满，至尊至刚，高段位耍帅，就差摘下白玉面让尔等凡人感受他绝世容颜。

　　少女嘴角一阵痉挛，道：“可恶，被装到了。”

　　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劈头盖脸挠她一爪子，小惩大诫。她正待泼妇骂街儿，人群中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倒吸冷气之声，令她将注意力重新糊到玉面人身上，猝不及防就被人花开半面惊艳一脸，少女眼角眉梢再次抽搐，憋住一口凌霄血，心内狂喷：“明人不装暗逼，要不是我被封印了逼格，酷炫狂霸拽还有你丫什么事？”出于奇奇怪怪的好胜心理，她错开目光瞟向笼中雪莲花，果不其然，纯美小白花正一眨不眨望着百般英武千般耍帅的灭霸男人仔细看。

　　更让她心梗的，是桃花半面的王霸男人，亦一瞬不瞬盯紧了猎物。

　　异境魔怪，爱好广泛，口味特别，男女咸宜，用头发丝儿想，她也能想象那白玉之下此刻是怎样一双烈焰岩浆炙热流火的冲动眼睛。

　　少女心里咯噔一声，自认阅读理解能力一骑绝尘，迭忙瞅向郎进花，浑身冷汗，反应之过激仿佛郎进花西施性转，不世美女夜闯光棍村，饿虎逢羊苍蝇见血，即将贡献香艳无下限需打码桥段。

　　然而她复杂的心路历程，郎进花才不会懂。

　　他全情沉浸在欣赏模式里，正无法自拔。

　　那白玉面具，神奇至极，似无牵无撑，凭空悬挡。其形如蛋壳，纯白无瑕，左眼尾处镶一朵桃花，除两点黑豆大小的眼孔，再无半星穿凿。初初一望，鸭蛋一颗，挺富喜感；仔细一瞧，骇然震撼。只见那桃花萼下亦有一孔，针眼大小，细孔之内，此刻有根根细丝钻出，瞬息绽放，自白玉之上，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如有触角柔柔爬开，自左上至右下，一路蔓延盛放，绯白交融，煞是好看。

　　却也妖气横生，邪门至极。

　　仿佛那白玉之下，非人之面，而是一簇桃枝。

　　一阵寂静后，由低至高由私语到尖叫爆出阵阵狂呼：

　　“我王出场不一般，山崩地裂花满天。”

　　“我王雄飞永不倒，无法无天谁敢管。”

　　“我王叱咤十境，我王雄霸九天。”

　　“仰天大笑邓林间，神佛三请不上天。”

　　“阿丫出上联：境王开花百花杀。”

　　“我我，小女我有下联哈：大王今日嫩油油，哈。”

　　“猪大伯，看看您老教学生涯里这耻辱的一笔，对仗都不会。都跟您说了不要收女徒弟，您老非说什么有教无类。”

　　师坛巨擘猪大伯，乱吵吵里回应教诲：“大黄啊，话不能如此讲，子曰……”尚未曰出口，又一追梦少女的粉红尖叫撕裂长空。

　　“啊～～～我王雾霾的眼神，邪魅的冷笑，鲁班雕刻的五官……”

　　“蠢货，是阴霾的眼神，还有大王他老人家带着蛋面呢，你看见了辣子你看见了五官，以为你透视眼？虽然我王是苍穹之光，也要学会理智追星。”

　　猪大伯插缝再教育：“小狸啊，猪伯伯教过你，行文作章描人刻物，切忌浮夸，子曰……”依旧未能曰出口。

　　“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境王他老人家今天这张新皮真惹祸，要造杀孽！腿是腿来腰是腰，从来没见他用过！哪里订做的？谁知道？推荐推……哎唷！”话未尽，愣被身旁女伴狠掐了把。

　　“侬个颜狗，定头货，美色糊了脑子糊了心，大王他老人家换皮还需要问人帮忙？随手一挥就是张绝世美男好皮相好伐。”

　　“讨厌了啦，人家这不色迷心窍了嘛！？大王这扮相实在太杀我耶，一整个被他迷晕咧，色香微胭脂熏，宽肩膀细腰身，眉清目秀俏美人，甜蜜蜜的红嘴唇，恨不得抱在怀里亲。”

　　“又一个长脑子是为显高的……痴心妄想精神分裂症需及时就医，别延误治疗。还有，祝你早日找回你的脑子，保佑没被人就着火锅给涮了，并且，请你不要妄图透过面具随便给大王用阿宝色滤镜，吾王天生丽质难自弃，禁用阴间滤镜强行黑。”

　　“我要哭，境王他老人家感天动地好发量，不似我等年纪轻轻就头秃。”

　　“要怪就怪那黑心的周扒皮大搞什么九九六‘白加黑’厂文化，白天弹花晚上纺线，都没时间去护理皮肤了。看看，眼角这皱纹都定型了。”

　　“悄咪些，抱怨也不挑日子？难得大王今夜来这里快活，别扰吾等心情。”

　　“就是！谁人活得很舒心？全靠天天想得开！大王万岁。”

　　“大王不死。”

　　“大王快活。”

　　“大王爱花。”

　　“花爱大王。”

　　“大王有喜。”

　　“喜有大王。”

　　“……”

　　乌合之众狂言乱语，洗脑式崇拜一句赛一句邪乎浮夸。

　　伴着玉面之上的缤纷盛开，漫天花雨更甚，密密稠稠，朵朵有灵，越落越狂，触地无踪，无穷无尽。

　　而这绵延霶霈的背后，是细思极恐的绝对力量。

　　正道光子云空废物，尽皆迷惘。难怪他们会被小小一朵桃花叼住，如老鹰叼鸡横竖无计，轻轻巧巧叼这里来卖，原来要捻死他们不废吹灰之力。

　　漫天垂直花雨里，有一朵绯红，却是横穿而来。

　　飘飘荡荡，在郎进花面前停了下来，转个圈，抖了个机灵，便柔柔落在他右眼尾处，以蕊贴面，花丝似十指在他眼角胡乱拂，竟有点痒，五片花瓣犹如蝶翅，流光溢彩，来回煽动。他待要伸手去摸，那绯红却受惊似的，仓皇爬进他眼尾，不痛不痒，只落下芝麻大小的一粒红记。

　　近在眼边的诡异，郎进花惊诧之余，却也只是轻轻“喔”了声。

　　他收回视线，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白玉蛋壳，敏感脆弱如他，忧愁地想：“如此面具，岂非不会影响他呼吸？”

　　在他操心之际，右眼角处鬼头鬼脑爬出了两条花丝，有如长眼，像模像样四处张望一番，倏然飞出，闪电般飞向铁笼，触之即走，电光火石绕足一圈后就又匆匆潜回他眼角，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郎进花心道：“……这是在我眼角坐窝了？”

　　陡然一阵钢铁迸裂声，拳头粗细的钢笼竟生生裂为两半。

　　小小桃花竟削铁如泥？

　　真是令人悚然！

　　郎进花倒吸一口冷气，满堂妖魔鬼怪精再度爆发雷鸣般尖啸。

　　这异境王究竟什么来路？

　　权倾天下将探寻的目光移至权富来。

　　正道老二权富来摇首。

　　无人知晓。

　　花雨骤停，来得突然，消得诡异，仿佛刚才迷人眼目的漫天绯红只是梦中场景。

　　被这汹涌花雨同样惊到的，还有少年人身后的两位臂膀。左手边深衣少年，天然一股豪放不羁，眉目深邃明俊，另一位，佩戴一副“闭眼小沙弥”面具，素绦青衣，折扇画水，予人一股智珠在握，很有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

　　想来大人物们都不爱以真容示人，一个两个神秘兮兮。

　　少女哼哼唧唧率先作死：“啊唷，不得了啊了不得，大人物都爱小面具，妙啊妙，一个两个神秘兮兮，是我们不配瞧，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老猫腻？！”她将目光嘲讽万千地移至权倾天下，又讥诮百态的婉婉移开。

　　一鬼：“好大的狗脸，谁给你的勇气阴阳怪调？”

　　一精：“辱我境王，姐妹们，唾她！”

　　一妖：“你个犯上作乱的女人，信不信我亲你脸。”

　　少女连忙凑上脸，道：“来来，亲啊，亲完左边亲右边。对称。”

　　权倾天下终于开口：“你住嘴。”

　　少女偏不：“哈，我偏要说更多。这位狗哥，不瞒你说，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守身如玉至今未开蒙，手都没跟人拉过，我白，我美，我浪，有钱，有品，有料，我不仅天真，我还能倒贴，我可以为你生狗育犬传宗接代，还可以给你洗衣叠被烧水煮菜，最最重要的，是我……”

　　权倾天下几乎是低哮了：“你给我闭口！”

　　那狗妖后退一步：“你这水性……我有老婆。”

　　少女有容乃大道：“没关系，你可以娶我回去做小婆。”

　　狗妖再退一步：“我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少女：“不敢当。”她抬下巴指了指权倾天下，“狗兄，真狗在那，绝对比你还狗，不信，你撩起他面具瞧瞧，看他是人是狗。”

　　狗兄越退越远，崩溃离开。

　　郎进花捂脸道：“阿笑啊，你是女孩子。”

　　说话间，他被人轻轻扶了起来。

　　异境王瞬间褪去他蓬蓬幼崽之皮相，恢复他几未示人的真容，大步台前，众目睽睽，且如此花雨从来没有，突如其来必有缘由。闭眼小沙弥最先猜到缘由，也最先走近郎进花，推开被桃花一分为二的铁笼，扶起这位非比寻常的人物。

　　郎进花大大方方站起来，恭谨致谢。

　　旁人却被他尊容惊地方方大大，一言难尽。

　　他衣白胜雪，柔眉善目。只是，前方一片金黄，后方一片黄金，隐隐间尿韵飘骚。

　　青衣小沙弥情难自禁后退了一步，出于礼貌又收回了退出去的玉靴。

　　叫阿笑的少女闭上眼睛道：“我不认识他。方才认错了人。你们抬走吧，卖多卖少千万别计较。”

　　郎进花：“……”

　　买他来的金主，大概也是万万没想到关在笼里的一朵出水芙蓉竟如此不堪入目，付尾款前他应当全盘检查一番来着，大意了，上当受骗的心情一时久久无法平复。但眼下更要命的，是他用这丢人现眼的假白莲冲撞了他的天，罪不容诛。

　　忙哈腰告罪：“您老人家千万莫罪……小的也万万没想到他会给人吃坏了肚皮。”

　　他跟前一小厮麻着胆子道：“也有可能是抬来抬去颠出来的。”

　　郎进花忙摆手解释：“不不，无人予我坏掉的食物，那两位大哥笼子也抬得很是稳当。”

　　那就是你单纯的大小失禁了？

　　金主的脸色一言难尽：“受骗了血亏了……啊……黑心狼大姐……”

　　瞧他焦躁动怒，肝脏受气，郎进花忙宽慰他：“买卖交易，难免会有吃亏上当，平常心，莫生气，这位大叔，身体要紧，您权当破财消灾。”

　　金主：不仅失禁，还他妈傻子。

　　心痛地直想流泪。

　　郎进花认真再道：“倒卖人口系违法行为，不仅会遭受良心的谴责，还要受到正义的制裁。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我佛慈悲，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为不善，一不善而足。希望您及早明白，苦海无边。”

　　金主终于崩溃，矢口就骂：“爷爷，祖宗，别把白痴当天真，你他妈别是个傻子……”

　　伴着他的话音，他的人被恼怒一挥，直接破顶而飞，窜入霄汉。

　　郎进花望天支吾：“呃……他……”

　　深衣少年想他所想，错步上前从容解释：“上次被我王轻轻一挥打飞的失踪人口，半月以后才落地。这次，至少，要半年。”

　　郎进花无言以对，沉吟几许，看着眼前蛋壳，终究忍住了念经，他总爱劝人向善，又全无人听，怪讨厌的，何况他有甚资格对堂堂异境王指手画脚？倒不是害怕被他打飞成为最新失踪人口，而是，就是莫名其妙没法子对他横加指责，他摸了摸右眼角，讪讪走开。

　　当先走到嘴巴快要被撑爆的财源滚滚身边，取出他口里特大抹布。甫一取出，吠声盈天：“我为什么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快把我升上去再重新放下来！我这么白，居然说我黑？我这么有钱，居然说我穷？你们这群丑妖穷鬼，昧着良心冤枉美男冤枉有钱人天理何存！我要告诉我爹，我要你们全部好看……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惊恐地盯着郎进花从怀里摸出的一块素帕，眼瞧着他将帕子叠成婴拳大小，如避蛇蝎尖声抗拒，“我不要你这屎尿味帕子，拿开，你这屎尿滋大的耀世黑莲，还不快拿开，你这丧心病狂的古早黑莲……”

　　郎进花耐心地道：“滚滚啊，你脸都畸形了，鼻歪眼斜全是皱纹，影响你美，日后不想对镜流泪，就乖乖听话。”

　　滚滚探头一口叼走了他手里素帕，世界安静。

　　郎进花微笑道：“好滚滚。”

　　不以武力就能将重度精分给降服，实在本领非凡。一溜人齐刷刷望向了他。眼里多了几分不太合适的仰望。

　　他移步又来，将权富来头顶的王八和盘在财显宗项间的水蛇分别轻轻取下来，放回身侧水池里，又用从滚滚口里取出的大号抹布将名堂文尔和名贤九脸上五色斑斓的胭脂擦干净，将权豪人雄风不再的腰带塞回他蛹里，将其他人饱遭摧残的缭乱发型依次简单整了整，这才来到权倾天下身前。

　　十分为难。

　　不知是谁恶作剧，给他颈间戴了根狗绳。

　　阿笑大吼：“取了我跟你绝交！”

　　大概是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跟自己绝交，郎进花入耳不闻，只为难地道：“我全无法力，这项圈一时半会难以打开，不如先给少主您剪掉绳子，可好？”

　　权倾天下别过了脸。

　　他能对眼前废物提什么过分要求？

　　在少女吱哩哇啦恐吓中，狗绳被剪，郎进花叫她安静不要吵，转身看向了异境王。

　　却被他万丈光芒闪得眼晕，欲言又止。

　　只好再转向看似柔和的闭眼小沙弥：“他们……”

　　真是不好开口。

　　孰料异境王金口先开：“蝼蚁。”

　　郎进花：“……”

　　大概是万万没想到雄霸九霄的异境王会纡尊降贵，开口同穷酸搭话，郎进花怔了怔，转瞬心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

　　他道：“我……”

　　异境王上前一步：“你想买他们？”

　　郎进花：“……”

　　能买走也行。

　　可他……

　　凡事能用钱解决的他都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