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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逆命篇(3) ...

  •   十四岁这年,我爹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任凭我怎么抗议,他就是铁了心让人替我收拾行李,忽然提出要送我去杭州的崇绮书院读书。
      临走那天,我在码头抱着马车鬼哭狼嚎,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小九红着眼眶站在马车旁劝我:“八哥,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好歹听爹一回,实在不行,等年底回来了我再帮着你求求爹,以后便不去了。”
      “九妹,被送去受苦的是你八哥我啊,以后我不在,大哥他们那么忙,谁照顾你啊……”我打着马虎眼拖延时间,就盼着能误了今日去杭州的船期,却冷不丁马文才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满心欢喜,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刚想迎上去,却听他沉声道:“祝英台,你便打算一辈子这么撒泼无赖的过一世吗?”
      我脚下一顿,呆呆看他,他却重重抢过小九手中的书筐放我的面前:“你爹娘一生勤勉,守着祝家偌大的家业,养活祝家上下几十口。你诸位哥哥也各有志向,唯独你,祝小八,你当年被朱大按在杀猪盆里打的时候,所为是何?不过便是不想负了自己这一身男儿铮骨嘛!”他走到我的近前,黑眸中深沉得吓人,我这才惊觉,从前高我一个头的他,如今竟也被我赶上了,只他高束的冠发使他看起来比我沉稳端正。
      “出去好好闯一闯,顺便想好,你这一生,到底要做个什么样的人!想清楚了随时可以回祝家庄,你便是回来告诉所有人,你只想做个杀猪的,我马文才也愿意一辈子只从你手上买肉吃!”说着,他塞给我一个小包袱,隐约可以听见瓷瓶碰撞发出的脆响,:“是男人的话,就给我长点出息!”
      我被他这么一阵当头棒喝,倒也真是蒙了圈,居然就这么赌着一口气,跟他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当客船驶离码头后,我抱着满满当当一包贴满了“伤风药”“金创药”“烫伤药”“防蚊虫”条子的药瓶时,忍不住眼眶发潮:“没诚意,要送也应该多送我点银子啊,怎么能给我送这么一大包药?这不是咒我此去多灾多难疾病缠身吗?”
      后来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那日不是马文才,我兴许不会那样义无反顾的离开祝家庄,也就不会遇上梁山伯,那么,我和文才,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还是在崇绮书院的知新院里,遇见了山伯。
      那日,正为独自霸占了一间向阳好寝房的我泡着热水澡,一边乱嚎着“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发出满足的感慨时,冷不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惊得一把扯下屏风上的长袍直接笼在了身上,转回头错愕的看向那个同样满脸惊愕的书生。
      他眉目清秀,最让人难忘的是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几乎可以媲美祝家庄里我那个如今不知在干什么的九妹夫。然而,不同于马文才的是,他的脸,正一寸一寸的烧红,又羞又窘的站在从门口倒灌进来的呼呼冷风里朝我躬身一揖到底:“在下会稽梁山伯,唐突无状,还请勿怪!”
      袍子贴着湿漉漉的身体被风这么一吹,份外凉意渗人,我顾不上其他,整个人缩回浴桶里,对着他吼道:“混蛋,进屋不敲门还这么多废话!滚!”
      也不知是我运气不好,初到杭州水土不服的缘故,还是真的被梁山伯那当风一揖害的,向来壮得像头牛的我,那天晚上居然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里,是他察觉出了一直呓语的我似有不妥。找来了书院座院的大夫,替我诊了脉开了方子,坐在床边给我换帕子守了我一整夜。
      “我长这么大,还没谁对我这么好过。你这个样子,简直比我娘还体贴呀!”我看着熬了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梁山伯,笑得没心没肺。
      他一本正经道:“贤弟此言差矣,自古慈母之心可昭日月。我往常在家里,莫说是生病发热,便是小咳两声,我娘怕也是要紧张半日的。”
      我摆了摆手,退了热之后虽然还有些嗓子不适,却还是胃口极佳的扒动着碗里的鸡靡粥,蛮不在乎道:“你不懂,我家有九个孩子,我还是最不听话最不懂事的那一个。我爹娘惯是把我当放羊一样散养着的,我早都习惯了。”
      他听完却是怔了怔,望着我的眸色中隐约竟闪过一丝同情。旋即将那小瓦罐里所剩不多的粥悉数倒进了我的碗里:“你身子虚,多吃些,若还不够的话只管说,我再去院士那里买些鸡肉来给你熬。”
      我又吃了一惊:“这粥……是你亲手熬的?”
      “对呀!”他答得理所当然:“书院早上只有清粥咸菜,你在病中本就口味寡淡,怕是吃不惯的。我也是在家时看我娘做过几次,学着煮的,多放了姜丝驱寒,又加了鸡靡会鲜甜一些,卯时正开始煮的,慢火煨到天光,看你喜欢吃也算不枉我辛苦这半日!\"
      我当下对这书呆子起了十二万分的敬意,尤其是看他一脸憨笑,委实是耿正得有些可爱,不由生了玩意,戏言道:“没想你这呆子楞头愣脑,竟这么会照顾人。只可惜我错投了男胎,不然便当个女子嫁与你,想必是一辈子不愁没人疼了!”
      也不知我这话哪里就触动了他的回忆,他愣了愣,脸上竟是浮起阵阵红晕来。
      因着这场病中送鸡粥,我和梁山伯的关系也便就此亲密起来。在这偌大的书院里,他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每日清晨鸡鸣,他就一声二声三声唤我起床,夜里他挑灯夜读,还要一次二次三次地帮睡得美梦正酣的我捡起被踢下床的被子重新给我盖好。
      我把这些都写在了我给文才的信里,洋洋洒洒一大篇,文才的回信倒也及时,只是信上龙飞凤舞寥寥数笔,写着鬼画符一行草书——不务正业!
      我气得将那信揉了个纸团扔出窗外,山伯见状,好奇的凑过头来:“怎么看完家书也能看得生气?”
      “狗屁家书!以后再给他写信,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我一踢桌子,躺到床上去。山伯好笑的摇头,低头继续写他的策论。
      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不安宁,末了,一骨碌起床,从窗下的花丛里翻出了那张纸,小心翼翼摊平,放进袖袋里。再回屋里时,却见山伯一脸了然的看了我一眼,却是强忍着笑意,并未笑话我。
      我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若是我这番行径被马文才那变态瞧见,少不得是要奚落挖苦一番的。那家伙,惯是爱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从来不知道让着我些。
      虽然我是他未来舅兄,还比他小一些,可他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保护我,迁就我,讨好我的意思。最可恶的是,这么可恶的一个人,竟也能让我像惦念家人一样的惦念。还傻乎乎的把他泥乎乎的一张纸当宝贝一样揣起来!想到这,我实在忍不住,狠狠呸了自己一口。
      出于这种不爽的心理,我当着山伯的面,行至案前,饱蘸浓墨,挥毫而就——离开祝家庄的第一个月,诸事皆安,唯思君甚甚!
      写完,我把笔一扔,将信装入写好了的信封,便直接扔给犹在认真写策论的山伯:“梁兄,回头你出去的时候顺便给我把信寄了!\"
      “好!”山伯应得爽快,看了一眼那封信,眼中似闪过什么,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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