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人间秋》柒棠

4、第四章

　　-
　　第二天午时饭点，季家门口准时响起了敲门声。
　　季奶奶来不及放下手里的锅铲便跑去开门了。

　　门口的邱意乐呵呵地举着勺子来蹭饭了。
　　她很礼貌的向季奶奶问好，老人家瞧了心里欢喜，连忙把人迎进门。

　　邱意进来后没找着昨天那个帅哥哥，另外一个男孩在沙发上打游戏，旁边还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生。

　　邱意跑去厨房问季奶奶“奶奶，那个帅哥哥呢？”
　　季奶奶翻着锅里的菜，想了想说的应当是远舟。
　　“他刚出去给奶奶买酱油啦。”

　　邱意听了有些沮丧，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于是她也凑了上前。
　　季程抬眼瞄了眼对面的小妞，还是不敢相信这么矮的个子居然有十岁了。
　　他自己才九岁都比她高呢。
　　不过貌似南方的姑娘确实普遍不是很高。
　　旁边坐着的江芸芸也高不到哪去。

　　季程专心思考着，完全没发现邱意凑到了他和江芸芸旁边。

　　“你在玩什么游戏呀。”邱意好奇的问季程。

　　季程被她吓了跳，没想搭理她。

　　邱意还是不死心，又去问一旁坐着看电视的女孩。

　　“你好，请问这个哥哥是不会说话吗？”

　　江芸芸听了没吱声，她也才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她哪知道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呀，从我坐在这开始他也没和我说话。”
　　江芸芸是这家房东的女儿，王落英租了房子，想着请人家一家三口吃个饭。
　　江芸芸的父母这会有事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就先把女儿送来了。

　　季程听了二人的对话，总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准备开口反驳时，听见了门口传来的钥匙声，默默眼神求助刚进屋的人。

　　邱意听见门口有响声，回头看见是季远舟回来了，撒开腿跑到他身边开始了自我介绍。
　　“你好哥哥，我叫邱意，今年十岁了。”
　　季远舟换上拖鞋，没搭理她。

　　邱意跟着季远舟跑到厨房，看着他把酱油递给季奶奶。
　　她把人堵在门口，同他搭话。
　　“哥哥你叫什么？”

　　季远舟不想挡在门口拦住季奶奶忙活，无奈之下回答了她的问题。
　　“季远舟。”

　　邱意又问“哥哥几岁啦？”

　　“11。”

　　“那他叫什么？”

　　邱意指了指沙发上玩游戏的季程。

　　“季程，9岁。”

　　邱意这才让步，笑嘻嘻着季远舟说“他才九岁呀，我看他比我高，刚刚还喊他哥哥来着。”

　　邱意顿见季远舟没搭理她，又问 “那她呢？”
　　邱意指了指坐在季程旁边的江芸芸。

　　这季远舟答不上来，他只知道房东姓江。

　　江芸芸听了，自己报上了姓名“我吗？我叫江芸芸，今年八岁半，下学期在海城小学上四年级啦。”

　　邱意闻言对她笑了笑“我叫邱意，今年十岁啦，也在海城小学上学耶，不过下学期我五年级了！”

　　两个女孩聊到一块去了，叽叽喳喳在一旁聊个没完。

　　季远舟见状打算大步离开。
　　邱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哥哥讨厌小意吗？”
　　季远舟轻轻嗯了声。

　　对面的小孩没再说话了，只是拉着他的手不放。

　　季远舟狐疑着回头，发现这小孩在哭。

　　“别哭了，丑死了。”季远舟皱眉。

　　邱意闻言果真不敢哭了，季远舟瞧见转身弯了弯唇角。

　　小姑娘还挺爱美。

　　明明年纪只相差了一岁，但季远舟总觉得邱意年纪小，她个子不高，孩子气十足，估计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

　　季远舟却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
　　季家搬来海城的时候正值夏末初秋，九月份孩子们都要开学了。

　　半个暑假都在季家蹭饭的邱意开学时又胖了两斤，吴恩秀感谢季家给邱意的投食，起初要塞钱给季奶奶，季奶奶不愿收，自好从别处回报人家了。

　　正值开学季，王落英在海城没什么熟人，她等着吴秀恩下班跑去邱家问问两孩子上学的事。

　　之前以为季言去世孩子们耽搁了一学期没读书，王落英担心他们跟不上。
　　吴秀恩听了，想着自己在海城中心小学有熟人，邱意也在那读五年级，就把季程和季远舟都安排在了中心小学。

　　九月一日，三个孩子整整齐齐站在校门口。
　　快进校门时，还碰见了被妈妈拽来上学的江芸芸，此时她哭得正凶。
　　邱意走上前一问，才知道她暑假作业还没做完。
　　邱意听了小声宽慰她，凑在她耳边神神叨叨不知在说啥，不过江芸芸听完后马上停止了哭泣。
　　四个孩子背着走进校园，开始了她们崭新的学期。

　　吴秀恩带着王落英帮孩子们办完手续，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邱意照顾好哥哥弟弟和妹妹。

　　五年级的邱意小小一只藏在人群中，头发被吴秀恩扎两个小丸子，她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啦妈妈，小意一定会保护好哥哥的！”

　　季程听了这话默默翻着白眼。

　　一眨眼开学好几天了。

　　季远舟性子冷，不喜与人交际，大家对这个新同学都敬而远之。

　　反观季程，这虎小子在四年级混得风生水起，过不了两天放学后就溜去和同学逛游戏厅了。

　　江芸芸和季程在同一个班级，为了防止两人打打闹闹迟迟不回家，江芸芸的爸爸一放学就来接江芸芸回家。

　　邱意只能一个人跑来六楼等季远舟放学。

　　海城的竞争从幼儿园就开始了，六年级的学生准备中考，老师也把拖堂当做了家常便饭。

　　邱意背着沉重的粉书包在窗外偷瞄着季远舟。

　　夕阳映射进教室，投在季远舟的侧脸间，男孩容貌优越似画中人，那一刻的邱意竟看入了迷。

　　再反应过来时，季远舟已经站在了邱意跟前。

　　“走吧。”季远舟背着书包走在前头。

　　邱意愣了好一会才跟上“远舟哥哥，我们不等季程吗？”

　　走在前头的人忽然停住，盯着地上踩着他影子走路的女孩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
　　邱意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

　　“不用等他。”季远舟说完就走。

　　邱意默默跟着，没再敢啰嗦，怕季远舟烦她。

　　-
　　2009年七月，季远舟从中心小学毕业了，成绩优异的他考上了海城市的重点中学海城三中。

　　邱意很开心，仿佛考上海城三中的是她自己。

　　王落英没空闲的钱给季远舟报补习班，能考上三中全靠季远舟脑子聪明，小学刚毕业的他就已经自学到了高中的内容。

　　邱意的作业常常是季远舟教的，有时邱意不想写作业，还缠着季远舟帮她做。
　　季远舟招架不住邱意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哼哼唧唧的，无奈也偷偷帮她写过几次作业。

　　季远舟小升初的这个暑假也没闲着，天天在家给她辅导数学。

　　邱意脑瓜子不如季远舟，有些题季远舟教了也不会。

　　邱意说，她也要考上海城三中，这样就能和季远舟一起度过初中和高中了。

　　考上了海城三中初中部，就约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海城三中高中部，踏入了海城三中高中部，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985大学。

　　邱意始终把季远舟当作自己的目标而前进。
　　她想一直陪着季远舟。
　　-
　　邱意六年级的时候，没了季远舟的陪伴，去上学的日子索然无味。
　　季远舟去了海城三中，王落英给他报了住宿，所以邱意时常周末才能看见他。

　　周六，邱意早早的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季远舟，他打开门看也不看就走去刷牙，似乎早就猜到了来的是邱意。

　　邱意和在厨房弄早餐的季奶奶打过招呼后就跑去了卫生间，参观季远舟刷牙。
　　果然，帅哥干啥都是赏心悦目的。

　　看邱意盯着自己看直了眼，季远舟有些不好意思。
　　他漱完口把牙刷杯摆好“看啥呢？”

　　“哥哥像男明星一样！”邱意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说着，“哥哥怎么起得这么早？”她想了想又问。

　　“你不明知故问？作业呢。”

　　邱意听了这才反应过来，急着来见季远舟把正事给忘了。

　　她又穿着拖鞋哒哒哒跑回家拿作业。
　　约莫一分钟后，邱意出现在了季远舟房间。
　　她抱着一堆作业看不见头，脚上的拖鞋还急得穿反了。

　　季远舟不禁莞尔，起身帮她搬作业。
　　邱意数学很差，做起题来呆头呆脑的，六年级了算数还在掰手指。

　　季远舟有些着急，怕邱意考不上三中。
　　无奈之下，他无情剥夺了邱意周末的玩耍时间，他一放假就带她泡在一堆数学题里。
　　邱意为了周末季远舟能多陪陪自己，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写数学题。

　　日子这样过着，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总之，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_
　　2010年冬，海城难得下了一场雪。
　　邱意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个冬天很冷，所以那年冬天她送了季远舟一条围巾作为新年礼物。

　　大年三十那天，季远舟陪着邱意堆了一个大雪人。
　　那个雪人约莫着有一个邱意那样高，虽然邱意也矮矮的。
　　积雪的温度把邱意的小手冰得通红，季远舟看见了，只能赶着邱意回家。

　　那天堆完雪人回家时，邱意发现家里氛围不对。

　　邱信在沙发上抽烟，吴恩秀坐在房间里哭。
　　他们的结婚照被摔得粉身碎骨，尽管那是爸爸当年存了好久的钱才拍的。

　　桌上没有饭菜，邱信今天没做饭。
　　吴恩秀不会做饭，她是吴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邱意习惯了，熟练的跑到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外面的争吵断断续续的，听着像是妈妈觉得爸爸有了外遇，对象是爸爸的同事。

　　这些年来，妈妈闹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因为怀疑爸爸出轨而吵架，这是第一次。

　　妈妈还在哭，邱意知道，她最不能容忍背叛。

　　外面又传来打闹声，邱意听见了刀落地的声音。

　　她急着开门去看，爸爸的小腿在流血。

　　这一刻，邱意越发觉得妈妈在无理取闹。

　　爸爸这些年一直很容忍着妈妈，每次吵架都是妈妈挑起事端，妈妈动手时爸爸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还手的。
　　邱意很相信爸爸，她是不会觉得自己老实的父亲会出轨的，她向来敬重他。

　　吴恩秀见邱意出来了，拉起邱意就要走。
　　她的眼里饱含泪水，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要离婚。

　　这是第一次从妈妈嘴里听见离婚。
　　以前无论妈妈多生气，都没说过离婚。

　　邱意回头望邱信，希望他能挽留。

　　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看着母女俩离开。

　　手里的烟早已燃尽，他没发现，也似乎感觉不到烫手。
　　腿上的伤还在流血，他也不在乎，仿佛伤的不是他。

　　他明明刚刚都还在解释，为什么现在不说了，为什么不能也同邱意解释一下。

　　明明邱意是那么相信他。

　　外面雪还在下。

　　邱意被妈妈拉走了，大年三十的街道冷冷清清，营业的酒店寥寥。

　　母女二人出门急，没穿上外套，大雪天里怪冷的。

　　吴恩秀拉着女儿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走了很久，走到了吴家老宅。
　　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此刻冷冷清清。

　　一楼的客厅里还亮着灯，今年两位老人家的春节还是没有儿孙陪伴。

　　以前每当大年初一时，吴恩秀会带着邱意远远看着这栋房子，说是这样就当给外公外婆拜年了。

　　小时候邱意不懂事，会问妈妈为什么不进去给外公外婆拜年。
　　吴恩秀只是哭，总说自己对不起二老。

　　对不起为什么不能道歉呢？
　　邱意不理解妈妈。

　　吴恩秀看着冷清的别墅有些心酸，她同女儿说“今年我们陪外公外婆过年，好吗？”
　　邱意从出生就没见过外公外婆，她知道此时妈妈一定很想见到他们。
　　“好。”

　　吴恩秀拉着邱意走近别墅，却站在铁门外不敢按门铃。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年迈的双亲。

　　当年不听父母言执意嫁给邱信，甚至为了邱信和父母断绝关系，现在回想起来，吴恩秀只觉得自己当年年少轻狂不懂事。

　　现在，她清醒过来了，必须要陪在年迈的父母身边尽孝。

　　她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余叔，吴家的老管家。

　　老人家见是小姐回来了，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把人拉进屋。

　　吴老太太见是女儿回来了，眼眶红着说不出话。

　　老爷子只是说让孩子先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什么也没说，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

　　老爷子拉着邱意入坐吃饭，邱意乖乖喊着外公外婆。

　　一旁的吴恩秀只是低着头哭，她恨自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选择听父亲的话，找个门当户对又相处融洽的人结婚。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她也早已不是当年为了爱情而一意孤行的女孩了。

　　外面还在下雪，那些年的故事似乎渐渐被这场雪埋没了，压在雪底，藏进了人们的心里。
　　这场雪可真大啊，这样的雪，海城难得一遇，以后怕是再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