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5 ...
-
十分钟的公交车,打开家里的大门,黎画立在原地没抬脚,客厅里的黎父黎母闻声看向她,满脸严肃。
“黎画,过来。”张玲妮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想将她千刀万剐。
刚走三两步,茶几上是一盒万宝路。
黎岳明眼尾半吊,抬手抓住那盒烟‘啪’一声又扔在茶几上,“黎画你真够可以的!跟人学坏了啊!竟然敢吸烟?!”
“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学好?学人吸烟,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上回你姑妈就给我打电话,说看见你坐男生的机车。我问你你还说不是,看来那时你姑妈根本没看错,那就是你!竟然还学会对我撒谎了!”黎岳明站起来高了她大半个头。
他眼底的怒气早翻上了天,嗓门比方才KTV的男生还大,“还有上回!你表姐刚生那会儿,你半路就说约了朋友要走,我跟过去一看,好家伙,一群男生就你一个女生,你到底害不害臊?!”
“你才多大?还学人打耳洞了,戴的什么破玩意儿?”
“你这是穿的是什么?!”他眼里的嫌弃清晰可见,两指捏住黎画身上的薄布。
“穿得这么暴露,你当你是鸡啊?!学习不好还不花时间专研,一天天就想着花钱扮靓,败家玩意儿!……”
她盯着黎岳明狰狞的脸,站在原地安静地听,时而会被他推搡,她只是退小半步稳住不摔倒。尖锐刻薄的语言一字一句划过黎画的心脏,脸上的冷漠终究是没忍住眼底泛红,紧绷的下颚都不自觉的发颤。
余光还能看到宋玲妮失望的目光,在黎岳明的骂声中她还会掺上一句,“黎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翻我房间的柜子?”她深呼吸,冷静的反问。
黎父从不会打开她的柜子,尊重她的隐私,被她这么一问,沉默半刻,“要不是我帮小崎找家里的备用钥匙,我还发现不了呢!”
她不再开口。桌上那盒万宝路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包装很新,她记得自己只抽了一支就随手扔在床头柜子里。
是哪位前任买的,听说她常买这个牌子。
烟盒外包装打底是黑色,她出神地盯着,逐渐眼中没了聚焦,亲人的那束光暗淡,让她沉寂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黎岳明说得口干舌燥已经开始作最后的结论,她学坏了,她堕落了,她无药可救,甚至不许她随便出门。
“你以后再和那些不正经的人玩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黎岳明厉声道,将桌上的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
终是以父母失望透顶的目光为结束,过去包裹的外衣有多让他们放心,如今脱下就有多让他们难以接受,黎画竟有些释怀,那层外壳终于是变薄了。
听到动静,她回头看向门口一大一小,客厅里严肃紧张的气氛顺势又添了几分难堪。
与他的视线相互交缠,她无法解读他那复杂的目光,从心底里泛起的羞耻感似惊涛骇浪般朝她席卷,将她扑入深渊。
他听到了多少?
她胸口终究是有了可见的起伏。
这刹那,她那些总是从心底冒出难以磨灭的烦躁有了缘由——她根本衬不上他。
她想到了张婧贤说的门当户对。他的相貌和气质,一举一动,和破烂的窄巷子,和残旧的三室一厅,都格格不入,都在提醒她,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过去她认为他的出现像一束暖阳,她十几年的灰暗生活中营造出令人向往的角落,实则都是泡沫幻想。
可再仔细想,自傲的她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有长久的仰望呢?她是不愿意的。
那瞬间,原生家庭中养成的自卑将她所有的心思扭曲,终究厌恶这样的望而不得。
她转头,房间的门重重地甩上。
谁也没再能劝她出来吃一口晚饭,黎岳明烦躁地看其余的三个人轮番的敲门,眉头紧锁,厉声吼道:“她爱吃不吃,就是宠惯了才这么骄横,饿她一晚上,看她吃不吃!”
房间隔音不好,黎画换下那身被贬低得一文不值的衣服,听他说自己被宠惯了才骄横,嗤笑两声。
腹部的酒精发作般翻滚,她忍下不适躺在床上,辗转几下睡了过去。
她没忘掉黎岳明在她刚记事时,只是疲惫而心生烦躁,给她调的洗澡水热得能洗掉一层皮,手里掐着花洒就往她脑袋上淋,水流进眼睛,吸进鼻子,呛进口腔。她躲,被他呵斥,她怕得哇哇大叫,正在煮饭的宋玲妮连忙赶到,抢了花洒和他大吵一架。
她小时家里根本谈不上经济宽松,甚至在她快出生前都是穷得揭不开锅,连上幼儿园,都是黎岳明用紧凑的钱去找了一家离家近的私人开的幼儿园。宋玲妮一早就去上班,只能是黎岳明送她上课,每天都是披头散发,因为他说扎头发这事太娘们儿唧唧了,他不学,她也不会。最后幼儿园的老师看不下去了,每回早上她到了班上,老师就帮她梳头发,绑不一样的小辫子。
幼儿园大班时,她有自己的小想法,性子很犟,听不进黎岳明的话,闹起来谁也管不住。她早上洗漱,黎岳明又开始指挥,她不听,一点儿都没动弹,他一时恼火,将她手里装满水的洗漱杯向上一抬,杯中的冷水瞬间扑面,来不及反应的她被呛住,娇嫩的小脸还是倔强的面无表情,黎岳明气急败坏过后没再管她,见他转身后才忍不住的掉泪珠子,委屈的哭却不发一丝声音。
上了小学,黎岳明没再送她,对她说要独立,住址离学校不远,不用坐公交车,对于让她一个人回家的做法她没提反对意见,可每当看到门口都是翘首以盼等待小孩放学的家长,仍是幼小的她心中还是升起一丝羡慕。
从小到大,黎岳明的打骂从未停止过,他大男子主义又不屑于表扬,每当她兴致勃勃的拿到学校发下来的奖状,回家后希望能听到一番称赞,最后总会是一盆冷水当头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因为如今他们掌握了财政大权,热衷于将她变成掌心顺从的傀儡,不然连学费和生活费都别想得到。
她一直逃避这样的思想。可每当遭遇黎岳明的打压,总能令她的自我劝解变成了笑话,令她身上那根反骨越发不听话的凸显。
梦中冷水扑面带来的窒息恐惧感让黎画惊醒,嗡嗡响的风扇仍旧敌不过窗外的热浪,她浑身淌下不少的汗,黏糊得难受。
小孩没在身边,大约是在张玲妮的房里了。也好,这么热的天在空调房里睡得舒服些,她想。
她拿着换洗的衣服走出房门,门外一片漆黑。
收拾完,已经凌晨一点。
“你要出去?”熟悉的低沉嗓音。
她瞟了一眼,厨房的推拉门半敞,头顶的灯发白,宋煜崎端着水杯走出来。
她只是脚步微顿,不作回答,出门。
夏夜,室外有几丝清凉的风。街道寂静,暖黄的灯光从头顶洒向她,为她浑身的冷傲镀上柔光,少了些尖锐,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下附了阴影。
路边呼啸而过的机车,朝她吹响弯绕调戏的口哨。
她毫无反应,绕进巷子上了一栋橙黄外观的居民楼。
“黎画?”许鸣轩诧异,大半夜能接到她的电话。
“在哪儿?”黎画缓慢走上楼梯,楼道里能听到她说话的回音。
“酒吧啊。”
“回来,我在你家门口。”
话落,不等他的回答,挂断电话。
“诶?轩哥,你去哪儿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被掐断的通话,“没意思,打道回府!”
许鸣轩说要走,谁也拦不住,谁也不敢拦。
昏暗的楼道里能清晰地听见有人打开楼下半掩的防盗门,脚步沉稳的走上来。
黎画指尖的星火燃燃,穿着五分短裤坐在楼梯间,眼皮懒洋洋地掀了掀,见来人,眼底的警惕化成柔和。
转角处,许鸣轩手里勾着蛋糕盒上包装的绸带,另一只手的一圈钥匙碰撞得哗啦作响。
黎画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提起手里的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装了两打啤酒。
“想喝酒早说啊,提这些你也不嫌重。”许鸣轩打开大门,侧身让她进来。
身为大少爷却在旭城买的是二手房。
她把啤酒放在桌上,把自己窝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眼睁睁瞧着许鸣轩把她买的一袋子啤酒拿到厨房,出来时换成六罐别个牌子的啤酒。
见她一脸不满意,“你买的酒不冰了,我这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那什么眼神,这可比你买的贵一个档次!”
她翻了个白眼,价格贵的啤酒味道能差多少。
许鸣轩把蛋糕插上五根蜡烛,“昨天你生日没吃蛋糕,现在补上。”
粉色蛋糕上是个幼稚的凯蒂猫,白巧克力酱写着“画爷五岁快乐!”
平日这个时候就应该听到她的一声嗤笑,可如今却安静得出奇。许鸣轩偷瞄她,柔和的烛光前,干净的小脸变得清纯娇媚,眸中是同龄女生少有的深沉。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画爷生日快乐呃~”
“Happy birthday to you~”
许鸣轩花尽心思,粤语普通话和英语都揉成一首歌,生硬的转折,惹得黎画哭笑不得。
“许愿吹蜡烛!”
蜡烛吹灭,客厅的灯重新被打开,许鸣轩给她递上切蛋糕的刀子。
“怎么样?你轩哥特好吧?!”他得意地挑眉。
她摸着额角,“嗯,要不是早就知道你的取向,我他妈真的会被你套路到。”
冰啤入喉,泛了满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