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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人是老虎 ...

  •   石头观为什么要叫石头观?
      这个问题被新入观的弟子无边提出来很多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不一样。
      因为观里有块大石头。因为观门是石头做的。因为它建在石头山上。因为观里人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因为它姓石,是头字辈。
      听见最后一个答案的时候,他正站在后园地里,看着自己的师兄修剪白薯叶子。原来无邪嫌总吃红薯太腻,一天之间把地里红薯全部连根拔起,改种白薯。无边目瞪口呆:“白薯……有什么区别?”
      无邪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有区别。颜色不同,难道你看不出么?”
      “可是……它们味道不是都差不多吗?”
      无邪没听见这句话,而是擦了擦汗,兴高采烈地问:“师弟,我修剪的叶子好不好看?
      无边瞪眼看着那些被剪成奇形怪状的叶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几个奇怪的声音。无邪却大喜:“师弟,我就知道你必能欣赏这种独树一帜的凌乱美,我果然没有看错!”
      到了如今,无边终于深深了解了无邪口中那个“老木头”的无奈——有徒如此,不如云游。
      但是更奇怪的是,不管无邪怎么穷折腾,无边还是觉得很好。生活很好,师兄很好,石头观很好,一切都很好。
      至少比起他以前的生活来,这里的日子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就像在明媚的春天里懒洋洋地晒太阳一样。他不愿意放弃这种温暖。

      因为白天被无邪“独树一帜的凌乱美”刺激过大,这天夜里,无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一合眼,就仿佛看见了那些惨不忍睹的白薯叶子,好像片片都在含泪向他控诉无邪大剪刀的罪状。
      既然睡不着,无边索性披衣起来,刚到中庭,就看见无邪正赖在一张大躺椅上摇晃。
      “师兄怎么不睡觉?”
      “看月亮。”
      无边一抬头,看见夜空里繁星点点,辉煌灿烂,只是没有月亮。“师兄,今天是朔日。”他黑着脸道。
      “朔日啊……”无邪沉思道,好像他刚刚发现这个重大的问题。无边吓了一跳,忙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无邪白了他一眼:“你干嘛?”
      无边笑道:“你刚刚那个样子跟我初见你时相似,我还以为你又中了什么咒。”
      无邪不去理他,反而正容道:“师弟啊,不瞒你说,正因今日是朔日,我才特别提防。”
      “提防?提防什么?”无边少见他这么严肃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提防山中的妖怪啊!”无邪凑过来道,“师弟还不知道吧,这座山里有妖怪。而且一至朔日,阳魄之金亏尽,阴轮之水满盈,少了压制,这些妖物就特别猖狂,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无边吃了一惊。无邪的脸就在眼前,他这才发现师兄的眼睛并非正黑,而是琥珀色的,透着些狡黠,一闪一闪。“都有些什么妖怪?”他忙问。
      “不知道。大概也不外是什么虎豹狼虫之类。”
      无边摸了摸腰间剑,豪气顿生:“师兄,有我降妖除魔镇八方玉……这个无边在此,你还怕什么?来多少妖怪都交给我好了!我的太清绝云剑……”
      话还没说完,蓦地一阵山风吹过,风中似乎夹杂着一声怒吼。无边只觉浑身一凉,忙问:“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老虎叫。对了,山里有老虎,还挺多。”
      无边有点心里发虚,忙暗对自己说:“老虎算什么?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可怕,但是太清绝云剑一出,还不是小菜一碟?”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又一阵山风吹过,庭里的长草呼啦啦乱抖,甚至连躺在那里的无邪脸上似都蒙了层诡秘之色。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无边不是胆小鬼,他也不缺勇气。若是在白天里,叫他去对付十只老虎,二十个妖怪都没问题,但是在这样阴风惨惨的夜里,他实在心里发毛。这要归罪于太一教藏经阁里的书,那些书里描绘的恐怖故事通常都发生在这样的夜里,故事的主角被发现时通常都已断气,而且在生前被折磨得惨不忍睹。虽然明知这么写是为了突出妖怪的邪恶和除妖事业的伟大,无边还是中招了。再怎么说,他还是个血性未定的少年,看多了这类东西自然难免乱想。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候,忽然观门上传来砰地一声。
      无边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躺椅上的无邪也猫不住了,站起来大叫:“谁?”
      门又响了一下,同时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让我进去!”
      庭中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半晌,无邪抬了抬下巴,镇定地道:“师弟,去看看是谁。”
      “你怎么不去?”
      无邪叹了口气,似觉得他这话问得十分愚蠢:“你师兄我当然要坐镇此地,纵观全局,稳定形势,运筹帷幄,决策千里……”
      无边听不下去,只得狠狠心跑到门边。这时门叮叮咣咣响得更凶,他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冲门外大喊:“说,你是人还是妖怪?”
      无邪听了,一口气接不上来,重新翻着白眼瘫倒在椅子里。却听外边的敲门声静了一静,那个嘶哑的声音抖着嗓子道:“人……人,人……人……”
      “你是人?太好了!”无边大喜,上前就要打开门。手刚碰到门栓,却啪的一声被打了下来。回头一看,无邪站在旁边,理也不理他,只是向着门外叫:“喂,你说是人就是人?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声音好像有点发急:“让……让我进去,我真的是……是……”
      “真的是妖怪是不是?那你就请回吧哈,不送不送!”无邪听他结巴个没完,便道。听了这话,外边又是一静。无边以为那东西走了,刚要开口称赞师兄大智大慧片语退敌,却忽听外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那个听上去很凶的嘶哑声音竟然抽抽噎噎地叫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抹鼻涕的声音:“你……你们快让我进去啊……呜呜……后面有老虎追我……呜……”
      里边两人听了大惊,连忙打开个门缝偷窥。只见门外是个高大的少年,粗布衣服,浓眉大眼,长得也算端正,只是此时手里拿着个小手绢,两眼红通通的,满面泪痕。若说美人痛哭的模样是雨打梨花的话,那他哭得就像个雨打的芋头。无边看得一愣,悄向无邪道:“师兄,此人看着似乎并无……并无这个妖气。”
      无邪忙开大了门:“那快进来进来。”
      少年依言进了门,还是肩膀一耸一耸的抽噎不止。无边插上门闩,听见无邪文绉绉地说:“这位施主且莫哭。施主深夜驾临敝观,不知有何见教?”
      谁知那少年陡然收声,瞪了他一眼,吼道:“我不是说了吗?有老虎追我!老虎!听见没?换你被老虎赶,你怕不怕?啊?”
      无邪叫他吼得一愣,一时间只是眨巴着眼睛。无边也是目瞪口呆,却见那少年吼完了,重新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就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相似。他一侧眼,只见身边的师兄脸色一整,深深吸了口气,便连忙躲开几步。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无邪的性子也有了个大致了解,若是他能心甘情愿被人吼,无边宁愿把自己的道号倒过来写。
      但是还没等无邪发作,忽听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这次的敲门声却十分文雅,敲几下,停了一停,又敲几下。
      无邪无边两人又对视一眼,再看那少年,只见他也不哭了,只是盯着门,神色异常畏惧,只是向两个小道士身后躲。无邪问他:“你知道来的是谁?”
      “是……是老虎。”那少年哆嗦着说。无边奇怪:“有会敲门的老虎?”
      无邪白了他一眼,上前去扒着门缝向外看。无边忙也把脑袋凑上去,只见微弱的星光下,门外竟赫然站着个荆钗布裙,却不掩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无边的眼睛一下直了,还没来得及欣赏,心中已闪电般转过一个念头,一把扯住无邪退出老远。
      无邪不明所以:“干嘛?”无边沉声道:“师兄,千万不可迷恋上这女人的如花美貌,她定是妖怪变的!她来这里是为了引诱我们,吸了我二人的元阳,再将我们害死……”
      无邪呸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少年却又跳了起来,接口道:“小道士胡说八道!她……她不是妖怪!”
      “那是什么?”无边见自己的论断被人否定,不大高兴。
      “老……老虎。”那少年说了这两个字,眼泪刷地又掉下来:“她既然追过来了,咱们还……还是快开门吧,不然她一定会吃……吃了我……”
      无边听了这话,却又高兴起来,一把掣出腰间剑:“我明白了。说来说去,原来是只老虎精!莫怕,有我降妖除魔镇……”
      还没说完,他已被师兄一把推到一边去。无邪似乎攒了一肚子邪火,也不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干脆地将门开了。
      忽然一片寂静,连那少年抽噎的声音都停了。门口的美人儿眼波向三人一扫,对无邪温柔地笑了笑,弯腰一福:“多谢道长。”
      无边看得忘了呼吸,心神震荡,喃喃自语:“原来老虎精是这么漂亮的……”却见无邪丝毫不为所动,还了一礼,文绉绉地道:“女施主请了。施主深夜驾临敝观,不知有何见教?”
      “道长,小女子是来找寻良人的……”美人儿面现幽怨,楚楚动人。那少年听了,却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猛地一跳老高:“良……良人?谁是你的良人?”
      美人儿并不看他,只是向无邪道:“小女子的良人乃是山中猎户,姓王名阿三……”那少年又叫道:“你……你少血口喷人!那天我喝醉了酒,随口开了句玩笑,谁……谁当真要娶你!”
      “——既不愿娶我,你何必那般说!既那般说了,就非娶不可!”
      过了好半晌,无边才用手托了托快掉下来的下巴,然后揉揉几乎被震聋的耳朵。看看师兄,也是一脸震惊过度的痴呆之色。再看那少年,他已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了。美人儿还是一脸温柔,微微垂着头,几乎让无边怀疑刚才那一声是幻听。
      “果然是老虎……”又过一会,无邪终于回过神来,吐了口气。美人儿疑惑地看着他:“道长说什么?”
      无邪忙假笑道:“没什么,我喜欢自言自语。”一边脚底下悄悄地退后,退到那少年身边,突然一脚踢在他臀上。这一脚力量不小,那少年一个高大身躯,被他踢得腾空飞起,直朝美人儿那边撞过去。眼见两人就要撞在一起,那美人儿忽然伸臂一捞,那少年偌大一个身子,竟被她倒提在手中,再轻轻放在地下。无边看得张大嘴合不拢来,只听那美人儿轻轻柔柔地道:“良人,你还是跟我回家去吧。”
      那少年呆看了她半晌,忽地一咧嘴,又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娘……娘子啊……”说出这两个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坚持道:“娘子啊,你有所不知。非是为……为夫不愿跟你回去,为夫实是另有苦衷!”
      “哦?什么苦衷?”
      “为夫昨晚做了一梦,梦见仙逝已久的母亲大人责我许久未给她上香,大大不孝。为夫醒来之后心中悲痛,不能自已,已暗暗立下一誓。诸天神佛在上,为夫我……”
      “怎样?”
      少年哭道:“为夫我已经立誓从此出家做道士,以赎前衍!娘子啊,咱们有缘无分,只好来世再为夫妻了!”说着扭着腰一头冲进观里,砰地一声关上殿门,杀猪般的哭声随即在里面响起。
      无边的头登时变得有两个大。转眼看看无邪,却见他只是死盯着殿门,面无表情。
      “师兄,你在想什么?”
      “想咱们石头观的风水倒真不错,只是旺人不旺财。”
      无边一怔,哈哈干笑了两声:“师兄高见,高见。不过师弟我有点困,先去睡了啊。”说罢也不待无邪回话,便逃也似的进内去了。无邪眨了眨眼,一回头,却见那美人儿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一道冷汗溜下无邪的脊背。他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女……女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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