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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会取名字的井 ...

  •   玉真打心底里想说,他喜欢无邪。
      “喜欢”这种东西像天底下很多其他东西一样,分为很多种。老鼠对大米,母亲对儿子,男人对女人,都可以是“喜欢”。但是玉真却分不清他的喜欢具体是哪一种,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在太一教的时候没人喜欢他。大家对他敬佩羡慕,议论不已,但绝不喜欢。在太一教众人看来,玉真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颗星,一块璞玉,一个苗子,他们磨砺他仰望他雕琢他栽培他,但既然他不是一个人,自然也没必要喜欢他。
      玉真不大懂一个人和剑,星,玉和苗子之间的区别。他在太一教的绝大多数日子都是一个人在练剑中度过的,在藏经阁的三年里他甚至没说一句话,以致于后来出来时候他差点忘记了怎么说话。他以为这就是一个人应该有的生活。他也没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除了有的时候他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孤独。
      但是无邪不一样。
      这小道士自从玉真把那块石头打碎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那种深沉憨厚之色在他脸上再也找不着,取而代之的是贼眉鼠眼,嬉皮笑脸。玉真从没见过像他一样大大咧咧的自来熟,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是无邪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定了他是自己的“恩人”,分外热情,聒噪不休。
      “你看,这就是我种的红薯!”
      第二天,无邪起了个大早把玉真拉到石头观的后园,指着那一片地,很有气势地一挥手。玉真不大明白:“红薯很难种?”
      “嗯……也不是。”
      “哦。”玉真道:“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你种出来了什么天下最难种的东西一样。”
      无邪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每当玉真说些他认为不该被听见的话时,他就这副样子。“红薯不是很难种,可是你见过几个道士种红薯?”
      玉真想了想,连忙点头:“这倒确实没有。”
      “哈哈哈哈……”无邪得意地仰天狂笑:“所以我就是第一个种红薯的道士!这难道不伟大吗?”
      玉真没看出这一点伟大在哪里。但他看着无邪乐滋滋的样子,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玉真在石头观呆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总是吃红薯,但奇怪的是笑的次数竟然比他下山以来加起来还要多。可惜的是,再美好的日子也有终结的一天。
      第四天一早,无邪找到玉真,欲言又止。玉真一看他的神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我没钱,又白吃白喝了这么长时间,道观里挂单也没有这样子的。我这就走好不好?”
      无邪却一愣:“你想哪去了?老木头去云游了,我一个人在观里正嫌无聊,你还是我恩人,留你也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
      玉真受惯了白眼,无邪这一席话只听得他感激涕零:“你是说——你不赶我?”
      无邪点点头,但是愁眉深锁,吞吞吐吐地道:“但是……但是石头观有条规矩……”
      “什么规矩?”
      “外人在观内借住,不能超过三天……”
      玉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垂下脑袋:“你的意思还是说要赶我走。”
      “不是!”无邪一跳老高,喝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不是我要赶你走,是规矩,规矩!我是石头观第八十二代预备观主,怎么能不守规矩?”
      “有什么分别吗?”
      无邪忽然笑得贼忒嘻嘻:“自然有分别。我已替你想了个办法,只不知你肯不肯。”
      既然外人只能在观里待三天,那么玉真若不是外人,不就可以长住了?这就是无邪的办法。但是玉真听得直摇头:“我已经入了太一教了,怎么能又是石头观的人?”
      无邪一撇嘴:“你怎么这么死板?你不是说你们掌教让你云游三年吗?你现在做了石头观的人,等到三年满了,再叛出观门,重新投入你们太一教不就完了?”
      玉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哪里,却又说不上来。他想着下山以来到处遭人白眼的日子,打了个冷战,最终还是狠心点了点头:“那好吧。就这样。”
      既然入观,自然要重新排辈取名。玉真对这一点倒不陌生,他们太一教就时常有新入教的弟子。但玉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无邪要带着他七拐八拐地来到后园,穿过那片红薯地,站在一口井跟前?
      “我们石头观弟子的道号,都是这口井取的,”无邪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让一口井取名字是天经地义的事。“包括我的名字。”
      玉真张大了嘴:“井……井会取名字?怎么取?”
      “你只要对着它说:‘石头观弟子恭请前辈赐号’,连说三遍,再往井里看看,井里出现的字就是你的道号了。”
      无邪说完了就想走,玉真忙一把拉住他:“等等。”
      “怎么?”
      玉真想了半天,试探着问:“咱们石头观,道号也按辈分取吗?”
      “自然。观里道号一向是去姓两字,我是无字辈,你想必也一样。”
      “那你说的老木头是谁?”
      无邪悻悻地翻了个白眼:“他自称是我师父。”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就是我师父。”
      玉真眨了眨眼,锲而不舍:“这么说他是木字辈的了?”
      “不,他是头字辈。”
      玉真目瞪口呆:“头字辈?”
      “对。”无邪严肃地道:“老木头他们一共师兄弟三个,老大道号棒头,老二称为趾头。”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留下玉真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喃喃自语:“棒头道长……趾头道长??”
      过了半晌,他鼓起勇气看了看井里。不管这口井会干什么,至少它看上去和别的井并没什么两样,井水深深,边上还挂着两个吊桶。玉真稳定了一下心神,按照无邪教给他的低声念道:“石头观弟子恭请前辈赐号……恭请前辈赐号……恭请前辈赐号。”
      念完了,他又犹豫了一会,终于伸头向井里看过去。只见井水平静无波,一个字也没有,水里却清清楚楚,正倒映出一个驴头。
      玉真有点蒙,试探着眨了眨眼,水里的驴头也对着他友好地眨眨驴眼。玉真赶紧抬手去摸脸,触手光洁润滑,并无异样,似乎还是人脸。连忙再看井里,驴头旁边却赫然多出一只驴蹄。
      玉真再也受不了了,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去找无邪。无邪正在园子里勤奋地给他的红薯翻土,听了玉真的话,义愤填膺:“这老井,给它点颜色还开染坊了!没事,我跟你去看看!”
      两人再度回到井边,一起探头。只见井里无比清晰地映出并在一起的一个驴头,一个猪头,猪颈上的鬃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玉真忍不住骇极而笑,无邪却拍着井沿大怒:“老井,有人叫你声前辈,你还真拿自己不当口井了?限你一炷香,要是还不赶快给他起个道号,我就抽干了你!”
      他话声刚落,井水就是一阵翻滚,驴头猪头瞬间消失,映出两个丰神如玉,神采翩然的少年道士来。玉真看得心里美滋滋的:“这是我们俩?”
      无邪不屑地道:“我一说要抽干它,它就这样,这种小伎俩我早就看腻了。老井,一炷香过了,还不快取名?”
      井水又是一阵翻滚,好像在思考。过了半晌,方才羞答答地显出两个蝇头小字,无邪和玉真几乎要把脸贴到水面才能看见。这两个字却是:无边。
      “无边?”无邪皱眉:“什么名儿这是?法力无边,还是风月无边?”
      却见水面上的字很快消失,井水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样子,就像一口普通的井一般。无邪摇了摇头,站起来一挥手:“算了,无边就无边,总比棒头强。老井累了,让它歇会吧。玉真——不对,以后你就叫无边了——快跟我去看红薯!还有,以后记着不要忘了叫我师兄!”
      玉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向红薯地里走去,嘴里反复念叨:“无边……无边?”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道号虽然也不大合自己心意,但比起“玉真”这两个字来,却是有味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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