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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树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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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牵着顾仰光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
没有必要,真没有必要!
跟一个心已经碎成了玻璃渣,再也黏不起来的人一般见识,实在太没必要。
拉着顾仰光的手腕,稍稍感叹这孩子手腕实在纤细,思绪继续漫无边际地四处神飞…
他一直都知道,这世上存在着这样一种人。
喜欢把别人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将自己的人生,毫无保留地,捆绑到别人人生的人。
一般对这样的人的评价:常人都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在他看来,两个字就够了,愚蠢!
哈~用自己的人生,做他人的点缀?
开什么玩笑!
本能做个高高在上的太阳,温暖自己照耀大地。却非要把自己变成一颗行星,把别人当成太阳,全身心围绕着别人转?
可笑!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仰光,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你自己,做你世界的中心。”
“任何人?”
“当然。”
观察到对方沉寂一上午的眸子,此刻终于有了些神采,他立刻来了精神。
说着,就与对方,分享起了自己近来的经历。
“…我这次去的那个地方叫鄱末国。联邦东南方向。那地方落后又古典,真让人又恨又爱!很有种穿越的错觉。而且最有趣的是,他们日常都穿着庆典才穿的长装。哪里的皇帝,是我父亲从前的朋友。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就是我刚刚说的那种人…”
“……”
他冷笑一声,语气转为嘲弄。
“擅自把别人当成自己世界的中心,强加自己的爱于他人身上。害死了无数人,犯下了无数错。从不反思,只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
“真的太难看了!懦弱的人就是这么喜欢混淆是非、自甘堕落。全身披满了恶,却不敢承担恶。只会把一切,都推给命运。”
“……”
又来了。
顾仰光在心底叹息。他老早就发现这人极爱跟他,嘲笑情感,嘲笑人性,嘲弄命运。可对他来说,他从未经历,也未亲眼所见,不愿就这样随便嘲笑别人。
虽说世上没有谁的经历会是一样的,也没有谁能完全理解谁。但说到底,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是命运的玩偶呢?
“…那另一个呢?”不想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聪明的转移话题。
“……”
出乎意料地,对方闭口不谈了。反而指着前方,欲盖弥彰。
“到了。”
“……”
顾仰光有些意外,却不深究。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断崖石壁,潺潺流水浸泡着沿途石板小路,一只与刚才玻璃瓶里,十分类似的蝴蝶,翩翩起舞在小路的起点。
“树蝶,联邦生物科技的最新成果。混了其他基因,很乖很聪明!”
他一边介绍,一边伸出手,与那只蝴蝶在空中互动、玩耍。
“靠着这些东西,这几年,人类倒也能跟虫族,打个有来有回了。”
顾仰光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顿,行走在光秃秃的石板上。
虽然并不想说话,但还是回了。
“听你的语气,对它们似乎不全是褒义。”
“那当然。”他态度很随意,“没什么东西会只有好处。”
话是没错,可这样说出来真的好吗?顾仰光暗想。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
“基因实验,似乎是从前皇帝陛下开放的禁令吧?”
“你居然还管他叫皇帝陛下?呵!皇帝陛下就不会出错了么?”他笑着反问。
“……”
“啪嗒”
一步跨到距离稍远的石头上,他转身对顾仰光伸出手,稍一用力,就把对方带到自己面前。
“我从来不觉得,因为自己是他的孩子,就该对他的一切决定大捧特捧!皇帝陛下也是人…”
“他也会犯错。”
“……”
顾仰光一向不能招架,对方这样“剖心剖肺”的坦诚。
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误会,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以为他们之间和旁人不同。
虽然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那么些不同。
不然,谁会在自身难保的时候,留下一个非亲非故的“拖油瓶”?谁会经常跟个小孩子,谈天说地谈肺腑之言?况且,他总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人知道他的来历。
但…
“你…你认识刚才那个人是谁吗?他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想了想,顾仰光还是无法将自己内心真正的纠结,问出口。可话头已开,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因为被抛弃了。”他淡淡地回。
半晌,又轻笑起来。
“或者也可以说,他接受不了现实世界。你要知道,理想主义者,大多是很悲哀的。”
“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很纯粹,有信仰。”
“有道理,但我可不希望你和他一样。”
“……”
顾仰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抬手拦下。
眼神示意,“先打住,闭眼!”
“……”
顾仰光环顾四周,看了看还有一丈多才到对面岸上的水面,瞧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默默闭上眼。
被人拦腰抱起,腾空一跃的感受,顾仰光并不喜欢。因为这让他有种失控感,极不安全。
将他放在地上,那人依旧不肯他睁眼。
用一只手牵着他,窸窸窣窣地向前走。
耳边是布料与草丛摩擦的声音,面前是清风拂面的清爽。
仔细听,甚至还能听见风的声音。
不,不对。
这似乎不是风。
更像是…某种羽翅动物正集体振翅的声音。
“睁开吧。”
带着莫名蛊惑意味的声音,诱导他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只白皙优美的手。
正握拳停在空中的手指,慢慢打开。
如同早春花苞初放那刻,那般令人惊艳绝伦。
——美轮美奂的青色蝴蝶,扇着翅膀,缓缓向空中飞去。
呼朋引伴。
就像被什么无形玄妙的东西,打开了身体内部的开关。青色的翅膀上流光溢彩。
忽扇、忽扇
连带着,不远处那株毫不起眼的大树,也蓦然亮了起来。
视觉冲击迷惑了理智。他如同被下蛊般,晕乎乎地往前走了几步。仔细一看,才辨认出原来那“树”,根本就不是“树”!
那是蝴蝶。
很多很多的蝴蝶。
成千上万只蝴蝶,纷纷张开纤薄的羽翼,随着领头的几只蝶王翩翩起舞。无风自动,沉醉在无形而优美的律动中。
这样震撼的一幕,让顾仰光莫名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为别的,只是敬自然、为生命。
忍不住将呼吸放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
看到这样他的表现,那人满意一笑。
抬手,招来最上面的蝶皇。
“仰光,看这里。”
“……”
顾仰光上一世曾听家附近的老人们,坐在昏黄的街道边说过:人这一生至少要有幸被惊艳一次。不管是人或物。
因为那样,才能在被晦涩苦难支配的漫漫人生中,拿出一点与旁人不一样的,会闪闪发光的东西。
此刻,他不知为什么,莫名就想到了这句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相貌柔和、眉目如画的男人,指尖正静静停驻着一只青色蝴蝶。
那蝴蝶吸附在他的中指中心,阳光温柔地抚弄自己精心创造的造物。在光的配合下,那蝴蝶由青变金,如同被无形的金色之火所吞噬,刹那间,就被染成了金色。
耀眼的金色如同浮动的鎏金,闪耀的光之分身。
这一刻,阳光亲吻着它的造物,蝴蝶亲吻着它的真主。
他随手一扬,将蝴蝶投入了风中。飘零的蝴蝶,随风再渐变为金红色。
金红色,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国之色”。明亮到嚣张,艳丽到糜烂。跟他脖颈上,正在慢慢消褪的花纹颜色,一模一样。
“原力?”
“没错。”
顾仰光没分心看他,还是静静盯着那只蝴蝶。看它像一滴投入水杯中的染料,瞬间就将整个在风中起舞的蝶群,都染成了金红色。
那颜色、美感,像极了深秋的金色暖阳,悄悄,落在了枫树叶上!
……
时间流逝,随那份震撼之美,悄然离去。
涌上心头地,又是一阵没由来的惋惜与愧意。
联邦异能者的出现。
说到底,是当年战时研究虫族敌军身体构造,为拉近双方单兵战斗力,而模仿虫族核能,做出的身体改造。
虫族称之为核能。可作为被侵略者的人类,哪怕明知是“抄袭”,也不可能会跟着敌军叫“核能。”
所以,它便被赋予了新的名字——原力。
很多东西先天就存在立场。
而原力与核能的内在差别,就是前者没有后者那么自然,可以快速累积,立时发动。而且…
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可他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默默领了这份情谊。
可那人,却不知从哪里看透。
微微一笑。
霎那间,万千风华都汇入了他的双眼。
“在我眼里,值不值得,全凭我高不高兴!”
“……”
顾仰光怔怔地望着他漆黑瞳仁中,倒映出的那个迷茫懵懂的自己。
这,就是他的哥哥。
让他时而纠结、无奈、却也十分羡慕依靠的存在。
殷景辉。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能看透孤独黑暗,还无畏孤独黑暗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