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驱邪 ...
-
予安城不算太大,甚至被人戏称为予安镇也不为过。这地儿虽不大,但也少不了什么王霸在这儿充霸王。
谢重楼往外瞅了瞅,见乌云密布,估计一会儿的驱邪仪式上免不了下雨。围堵在乐府门前的人群被这逐渐闷湿的天气影响,也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乐老狗快带着你那傻儿子出来!你不管万行楼里的妖怪为非作歹,我们今日就替你驱驱邪,快出来,乐老狗!”
啧,鬼天气。
谢重楼没兴趣再看外边的行人,他兀自倒了杯滚烫的茶,只见热气翻腾到半空中,又慢慢散开来。这时有一妇人向他走来。
“南大夫,这时我家的土鸡蛋”谢重楼抬眸见那妇人的箩筐内躺着圆滚滚的鸡蛋,蛋壳被洗的干干净净,他顺手拿了两个并到了谢。
旁桌的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普通人暗戳戳地瞟了他一眼便别过脸去夹菜喝酒。
“这予安城最近不太平啊”其中一个人说到
“切,这不太平的事儿赖谁,还不是那吝啬的死肥子还有他养的那一窝孬种!平常装腔作势也就罢了,这狗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老爷了,若不是因为他管理不善,处理不周,能闹出这么多件晦气事儿吗?”另一个人狠狠地嘬了口唾沫。
“诶!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好歹是乐家老爷嘛,这人有钱就喜欢涨自己的势,难免的,哪是你我说得的”
“我呸,不过是开了几间瓦舍的土鳖,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有他那不成器地两个儿子,一个蛮横无理,一个自小是个傻子,啧啧!”
“哎呀,说他作甚,瞧把你气的,喝酒喝酒”先开腔说话的那人举起酒杯,意思意思地和那人碰了碰之后,便换了个话题。
“那几个伙计怎么样了,伤的严不严重啊?”
“和万行楼里那鬼东西碰过的几个人手上发青发紫的可吓人了,现在一个个都还躺在床上呢,这不今天驱邪吗?他们几个只能坐在椅子上让人推来。”
“呦,这么惨哪,可怜,可怜,可怜啊——”
“这还不算什么呢,要属可怜,那娃娃才是最可怜的!听说让人救回来的时候,还穿着白花花的纸衣呢。这么多天了跟被勾了魂似的谁同他说话都不理,希望今天驱邪仪式上能好起来吧。”
“哎,孩子受苦了。那主持驱邪仪式的是哪位高人啊?”
“害,那还能有谁啊,肯定是老八嘴啊,听闻他驱邪可厉害了,是予安城远近闻名的法师呢!传闻他年轻时跟恶鬼斗法,斗瞎了一只眼睛,你若是不信,一会儿便可看到他用黑布缠着另一只眼睛,那黑布下还有几条长长的伤疤,盖都盖不住呢!”
“那一会儿,要如何知道那法师驱邪成功了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在大老远请来了位神医,听说年轻着呢,但那妙手回春的本事比老郎中都了得,但是啊,我听说,他是杀了他姐姐才得了这身好本事的”……
谢重楼面不改色地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又盛了新的一杯滚烫的茶水在杯中,用茶杯底部压着一双筷子,筷子尾部延伸出桌面。接着谢重楼抛了个铜板,看是正面朝上便将刚刚布置的茶杯和筷子放在了左边。
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拍在青石街上,而乐府的大门也应声敞开。
人群簇拥,见开门的是位面生的少年,便纷纷打量着他。
谢重楼起身走到酒肆门口,也想看个清楚。
那少年笑着开口说了什么,众人便让开了一条道,见一旁还有个神色慌张的仆从撑着橙色的油纸,应当是乐府的什么贵客吧?
一群人围着这少年左右,领着他要往举行驱邪仪式的万行楼走。
谢重楼也撑起了一把伞,向人群走去。
“是南大夫,快,快让出一条道来”有个眼尖的人发现了谢重楼,于是喊道。
待谢重楼靠近队伍中央,与那少年并肩而行时,他才好好打量起眼前的人。这少年眉目端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垂眸时也绕有种菩萨低眉的感觉。那少年见他便笑道:“幸会”少年眼眸弯弯,看着像只小狗。
“有礼了,在下南欢怜,随意称呼便是。”谢重楼便不再言语。来时便听这人群间有人交头接耳道这是乐家的小少爷乐宁,在万行楼前昏倒后醒来竟不傻了,甚至还有独当一面之势。
谢重楼细想觉着不对劲,这世上莫不是还有人和他一样是‘探索者’吧,被莫名其妙分配到这里来,然后扮演着各种角色,不知道自己扮演的目的是什么。
他回想起,他睁开眼时身处陌生的环境,只见眼前的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年纪与他相仿,二十三四的样子,看起开是刚去世不久,还未等他反应只见一个身着汉服盘着高高头发的中年人一脸惊讶的看着他,接着抬起手来指着他道:“南欢怜,你怎么在这里?”听到身体原主名字的那一刻,无数东西像是被点醒了样强硬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原主叫南欢怜,是个可怜的穷孩子,自小被抛弃在荒山野岭,索性被老郎中捡到抚养长大,这期间有个同村的姐姐一直待他很好,老郎中去世后,南欢怜便当那姐姐是亲姐姐,可有一日姐姐被同村的恶霸看上,那恶霸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得到了姐姐。可后来玩腻之后又将姐姐丢弃于这破败的宅院中,不管她的死活。姐姐患病,钱财都被那恶霸撸去了,便只能自己待在这宅院里,自生自灭,南欢怜想救姐姐,奈何医术不精,身上也无盘缠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死在眼前。
如今正巧被回来取钱的恶霸瞧见,谢重楼心里明白自己不是南欢怜,但也决定要帮南欢怜好好教训这恶霸,于是便毒打了这恶霸一顿。谢重楼问旁人现在是什么朝代时发现这个世界没有秦东汉这些朝代的概念,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世界是虚假的,而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原本叫谢重楼,精通医术,也会揍人。
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乐宁是否和他情况一般。
细思之间眼见已经到了万行楼,这楼前搭着个小台子,这台子周遭布置着许多颜色刺眼的幡,上面摆着个香案,香案上面有座棕色的鼎。
人群后边出来五六个人,一人抱着孩子,其余每人都推着个四轮车,那四轮车上坐的人个个嘴角溃烂,面如死灰,最恐怖的是有几人光着膀子,就能看到长长的抓痕在他们的胸前,或是手臂上沟壑纵横,顺着伤疤绵延开来的是刺眼的梅色和黑色纠缠在一起顺着血管的排列大有扩散全身的迹象。
此等怪想也着实让谢重楼吃惊了一阵,他直觉这些患者的发病现象应该与急性汞中毒有些相似,旁的他也来不及想到别的什么。
忽而,站在他旁边的乐宁对着他说到:“南大夫,我记得有句诗是‘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和您的名字正般配。”谢重楼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他只关心这些患者该如何医治,毕竟他不信鬼神,也不指望驱邪仪式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眼见这雨也不见要停的样子。
“到时辰了,到时辰了”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便见一人从万行楼里走出来,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老八嘴,他当真有一只眼被黑布蒙着,狭长的伤疤占据了他的左半张脸,连黑布都盖不住。只见这老八嘴一身脏黄色道袍,他佝偻着身体一手拿着铜钱赤线编的剑一手拿着帝钟,一点不见仙风道骨的样子,倒是与拍花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贫道方才进这万行楼里一观,发现是冤魂不散啊,这冤魂成了厉鬼,便会出来害人,想要祛除怕是难哪。”老八嘴嘬了嘬嘴说道
“仙客自谦了,以仙客的本事想要祛除这邪祟不是什么难事,还望仙客一试!”开腔的是先前那家人孩子的大娘。
老八嘴没说话,他那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大娘,半晌才道:“那贫道,就尽心竭力试一试。”
“先行驱邪吧,是何人与这万行楼里的邪祟碰过,都让贫道瞧瞧看”
那大娘指着乐宁道“这是乐家的小少爷,之前在万行楼前晕倒,昏睡几日后便恢复神智了。”那大娘从人手中接过孩子,那孩子好似没有半点反应一般,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这是被鬼掳走的孩子,我们家就他一个独苗苗,若是以后都这搬模样,叫我们为人父母的如何安心哪”说着她便流下了泪水,接着她抱着孩子走到那些四轮车旁边,强忍泪水道:“这几个是我兄长,孩子他舅,自从那万行楼里出来便成了这副模样,仙客,这该如何是好啊!”
老八嘴看大娘这幅悲恸不已的模样,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也就只有乐家小少爷无恙咯”老八嘴话锋一转,直指乐宁
“贫道听闻小少爷自幼痴傻,现如今又忽然恢复神智了,莫不是鬼上身吧?”
众人一听皆是惊恐地望向乐宁,刚才觉得乐宁清爽的如沐春风的人也恍然大悟般与乐宁拉开距离。谢重楼皱了皱眉,这老道士是在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鬼上身,道长看不出来吗?”乐宁笑盈盈地问道
“你根本就是胡说,我们少爷怎么可能是鬼上身呢!”乐宁一旁撑伞的仆从也跟着主子附和道。
老八嘴屈指摸了摸他那脏脏的胡子,发出咯咯的笑声,怪瘆人的。
“那贫道做个法,一验便知。”说着老八嘴从香案上拿出一张符纸来,撒了撒金水。
“这符纸于普通人便是一张符纸,再没别的东西,若是贴在被鬼上身的人身上,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显现出血红的印记,乐家小少爷,试或不试,全听您吩咐。”老八嘴颇为阴森地看着乐宁,然而乐宁则是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
“若是要试,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的,让大家看个清楚。”乐宁说道,而后便开始上手解自己的橙色上衣,他的仆从虽也感到不安,但终是没说什么。老八嘴想着不过是脱件衣服便没有阻拦,即使他们都不知道这乐家小少爷脱衣服究竟是要干嘛。
一旁几十号人都紧紧地盯着乐宁,在落雨间,人们看见这少年裹着素白衣服有些单薄的身体,可能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这小少爷要肉多。
“开始吧”乐宁看着老八嘴道,老八嘴嘴巴一歪,似笑非笑地将符纸贴在乐宁的脑门上。
这老道士摆明了是要咬定小少爷是鬼上身,好处置他,谢重楼想到。这江湖骗子的符纸上的记号一般是遇热显现,额头的热度一定高于这符纸记号显现的温度,时间一长那记号显现就是迟早的事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仿佛要把那符纸看出一个洞来。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但乐宁脑门上的符纸却半点不见记号。老八嘴浑浊的眼睛半眯着看着这素衣少年,半晌嗤笑一声,摆摆手道“吉利,吉利,小少爷不是鬼上身,是当真不傻啦!”
就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本来准备着衣的乐宁却猛地扑向老八嘴,将他按倒在地,这一扑将二人都置于了雨下,本来已经撕下的符纸被乐宁重新贴在了老八嘴头上。
地上都是泥水,全都溅到老八嘴的脏道袍上,却一滴都没落在乐宁那素白的衣裳上,老八嘴惊恐地看着乐宁,全无了刚刚的气势。
他那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乐宁的轻轻笑着的脸,明眸皓齿,脸颊发丝间的雨水却好比鲜血,少年像索命的罗刹。乐宁屈指点了点那张皱巴巴的符纸,状似无意地拨弄了两下老八嘴脸上那块黑布,才道“我想看看道长是不是也被这万行楼里的鬼上身了”
雨下的很大,乐宁起身看着地上的老八嘴,素白和脏黄,年轻和衰老,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谢重楼和其他人都看呆了,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那仆从忙打着伞过来,给他家主人换上衣服,橙红色如同一团火,包裹着少年。
旁的人也连忙扶起道长问道“这仪式还继续吗?”
老八嘴一身泥水,鼓睛暴眼,一脸褶皱很是吓人。
“继续,为何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