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儿国国王[西游]》一盏扶头酒

20、第 20 章

　　树若有灵，大约会被它遮蔽之下的青年男女间的斗嘴烦死，恨不得拔根捂耳逃走吧。

　　孙悟空一向是动手派，能打架解决的事情绝不哔哔，况且天生天养的石猴，一切认识皆来自于自行体悟，能对佛道有什么深刻感悟？

　　玉帝伪善，招他上天界，只给了个芝麻绿豆小的弼马温官职，成为他历史上的污点。一路取经，最恨有妖怪叫他弼马温，一听到，挥舞金箍棒都更用力些。
　　佛祖算计，与他定下赌约，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个活泼好动的猴子压在五指山下数百年，孙悟空不得不低头，委委屈屈给个凡人当了徒弟。

　　幸好唐僧宽严并济，还有两个傻傻的师弟，给了孙悟空家的感觉，他便有了拼命维护的事物。
　　孙悟空在一旁，被动听着师父与女施主一来一往的佛道之论，只觉得比唐僧偶尔念起紧箍咒都烦人，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真不如翻个筋斗云，到天边透透气去。

　　转脸想与沙和尚悄悄吐槽一下，孙悟空却见一向木讷的三师弟聚精会神，上身前倾，目光专注在说话的两人之间，明显竖着耳朵在捕捉信息，唇齿微动却无声，比听师父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传经布道都认真，就差拿出纸笔做记录了。

　　都是取经同伴，他俩却一个觉得无聊头顶、一个觉得醍醐灌顶，正是“□□人，道化知命客。”

　　至于你来我往的两人呢？

　　唐僧越聊越心惊。
　　从一岁开始学说话起，作为寺庙养大的弃婴如他，说的就是“阿弥陀佛”。
　　大唐又是道家气氛弥散到所有人骨子里的环境，普通百姓惊叹时候都会下意识喊一声“无量天尊！”
　　在这样大环境道家、小环境佛家里长大的僧人，唐僧自认对两者都十分了解了，当然，在佛理上是更胜一筹。

　　与姜如意辩驳佛道之异同高下，在唐僧一开始看来，不过是需要拿捏住“让着东道主”又保持自己原则两者之间的分寸，几句就能了结的事情，他还有关于孕产、夺胎等事宜想要请教。
　　然而，姜如意出口不凡，字字珠玑，说理透彻，让唐僧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师傅在场，自己是当年那个小小的、聆听高深禅理的小沙弥，只有满腹满腔的憧憬和敬佩。

　　偏偏，女子独有的俏丽嗓音，又在在提示唐僧，眼前说话之人，年龄比他小好几岁，困守弹丸小国，见识应当比他少才对。

　　唐僧深深迷惑了。
　　因此，说着说着，他停了驳论的话口，自失一笑，收束道：“阿弥陀佛，贫僧犯了口舌之戒律，冒犯国主，自当静省才是。”

　　心领神会地收到唐僧的变相求饶，姜如意意犹未尽，却懂得就坡下驴，谦虚定论：“理越辩越明，佛家也讲究打机锋的，御弟哥哥责己太严苛了。不过今日暂且到此吧，改日再请您请教。”

　　沙和尚瞬间拆解出女国主的意外之意：你们想必会在我这里多留一阵子，自然能再找时间与师父逗闷子、打口舌官司。

　　就不知唐僧听出来了没有。他只是摇摇头，退让了“请教”二字。

　　姜如意大获全胜，觉得从头到脚都神清气爽，连侍从们捧来润唇的水都格外香甜。
　　其实，她自知胜之不武。

　　毕竟自己来自几千年后，作为信息过载时代的5G上网冲浪选手，有一搭没一搭，姜如意被灌输了太多佛家、道家的信息，都是大浪淘沙、经历时间考验才流传下来的学者智慧，
　　自然不是唐僧从小小禅院里收藏的半吊子佛经中汲取的理论可比。

　　说起来，唐僧取经回到大唐，后半生致力于翻译整理、本土化梵语经文，对于佛之一道在中华大地的传播，居功至伟。姜如意何尝不是受惠者呢？

　　姜如意不过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用唐僧后面的成就和其他一代一代佛道大家的精华，来打败眼前还在取经路上跋涉的求佛之人而已。
　　就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啦！
　　姜如意想着，面上神色深藏不露，令唐僧在心底默念许久“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双方鸣金收兵、罢了口舌之争后，姜如意回到自己的来意：“御弟哥哥，你是宿慧之人，想必，关于子母河水给你带来的困扰，已经拿定了解决的主意？”

　　翻译成她原本想说的话就是：唐僧，对你腹中骨肉，决定是弃是留？有没有痛快话儿？

　　唐僧又一次自愧不如徒弟猪八戒的少想多做，也不如姜如意等女儿国君臣的当机立断。
　　对于这个意外，他自然是想了整夜的。

　　现实摆在面前，他走的是佛家大爱之路，又是佛子转世重任在肩，还是男子之身人伦所限，处处都没有腹中胎儿的容身之处。
　　他最终是要饮下落胎泉水的。

　　不过，佛所教导的悲天悯人，在他心中，自然余荫到未出人世的胎儿之上，正是唐僧的纠结所在。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到照胎泉前去看那一眼。

　　清清楚楚的胎儿剪影，与昨日惊鸿一瞥的红孩儿这个小童身影，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饮了落胎泉，自然干净利落，然而，他是不是就成了扼杀人命的凶手？是否有违佛之本意？

　　唐僧还在进退两难。只是比起昨日，心中念头倾向于饮水去胎多了一些。

　　“敢问国主，贵国对于落胎的未诞孩儿，如何看待，如何处置？”唐僧斟酌着提出问题。

　　“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最是害人害己。”姜如意一向秉持这样的观念，此时自然是输出的好时机。

　　再者，唐僧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实在是能勾起人深处好为人师的隐秘欲求，姜如意便再接再厉，给他讲起来选择权与生命权的相关种种。

　　纵然是有拾人牙慧的部分，来源于姜如意未穿越前看新闻报道的所知所得，她徐徐道出的，更多还是自己关于父母子女、人生接续的理解。

　　“传言异邦有教，其经义说不许伤胎，不许另娶二嫁等等。然而实况如何？私生不禁不断，幼儿嗷嗷待哺，无人照管，父母尚且自顾不暇。婚外情夫情妇蔚然成风，以我们众女之国看来，实为秽乱。”

　　姜如意感慨良多，口若悬河半晌后，终于抛个话口子给唐僧：“御弟哥哥虽然是方外之人，对于天朝上国、东土大唐的风土人情自然是了若指掌的。不论以贵国君王信奉的道家而言，还是从你追奉的佛教而论，对此是如何引导民众世人的？你又是如何看待？”

　　唐僧昨日被姜如意提到的“夺胎之权”已经震慑住了，今日在场人数更少，这位女国主说的更加犀利直白，托言异邦教旨对自己加以劝告，他岂有不领情、不开悟的？

　　唐僧长叹一声，余光分了一点儿给两个身旁的徒儿，带着“令他们肃立”的眼神指示，然后自己整整衣袖，郑重向姜如意施了个合十礼，再仿照这两日所见的、女儿国臣民对君主所行的点肩俯首礼，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个。

　　姜如意还没觉得如何，只是看着俊朗和尚行礼是行云流水般好看而已。
　　唐僧他身后两个徒弟都露出惊异神色。师父从来都是以佛家礼节对人，不论贫贱富贵，再没有屈从行过俗家的礼仪啊！

　　礼毕，唐僧直起身来，抬脸看看天色，西边还是薄薄的日光，云朵染着些红粉光儿，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确实不适宜再拖延了。

　　心中翻江倒海不必多说，唐僧酝酿成一句简短的话：“多谢国主指点迷津。是贫僧着相了，还是尽快饮下落胎泉水为宜。”

　　话语之时，昨日在照胎泉旁看到的婴孩剪影再次略过心头，唐僧极轻微地摇了摇头，想要甩去这股子影响。

　　姜如意话里话外，正是此意。虽然与指使她的太白金星等意图不完全相符，此时也顾不得了，大体上是避免这个不在天道规则内的胎儿出生，想来不会得罪道家神仙太甚。

　　于是，姜如意面带矜持地回应：“既然御弟哥哥拿定了主意，我等小国寡民，自然会妥善照应你和朱师傅师徒，后续一切事宜，请尽管放心便是。”

　　唐僧颔首以应。
　　姜如意一摆手，退避中庭外的侍卫、驿丞等人马有序进来，听候召唤。

　　大家闻听圣僧下定决定了，纷纷赞叹祝贺，弄得师徒三人好生不自在。幸好沙和尚替师父说话，央求众女去取水，才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料，就在这时，变故丛生。
　　守在照胎泉旁的兵丁匆匆来报，气喘吁吁，心神未定：“国主，驿丞大人，不好了！照胎泉那处，突然来了个面生的女子，体态妖娆，神情骄横，看了几眼泉水，便说咱们的泉水惯会骗人，丝毫不灵！”

　　驿丞看着下属这般失态，倍觉在国主和外来贵客面前丢脸，连忙打圆场道：“往常，有些女子信奉王母娘娘不够虔诚，多次服用子母河水却未有身孕，迁怒到照胎泉，也是有过的场景，没啥大事、没啥大事。”

　　女兵丁愣头愣脑打断说：“这回这一位，可与之前的弱质女子不同。她说要断了泉眼、染黑泉水，已经挽起袖子开始行动了！”
　　“小的们五六个壮妇上去，却都眼花缭乱一般，根本抓不住她，阻拦不得，所以特来禀告！接下来怎么办啊？真的任由这女子毁了照胎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