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儿国国王[西游]》一盏扶头酒

16、第 16 章

　　柔细春风夹杂着花香、点心香气、脂粉香味萦绕厅中，本是雪腻融融的包裹感，唐僧却被姜如意这番毫不客气的暗讽刺得骨缝生疼，像是坠在数九天的寒冰之中。

　　他不自禁地吐口个“我”字，又说了个“贫僧……”，声音微细，且再无下文。
　　他只好顺手摩挲肘边高几木边，抬高指尖去点了几下自己的僧帽垂带，到底没抵住肚腹的召唤，拈了块水晶花糕，放在眼前，刚好能掩饰他低垂面目的动作。

　　“御弟哥哥多进些吃食也好，我们这里管够。不过，您可要手脚快些，贵徒已然将各桌扫荡一空，就余您手边这三四块了。”姜如意声音爽脆，像是银瓶乍破，水银泻地，说得又快又清楚。

　　这回简直是明嘲了，傻子都能听出来，女儿国国主对于唐僧倾向于保胎颇有不屑。

　　厅中众女纷纷七嘴八舌应和：“吃吧吃吧，孩子要紧,没想到圣僧这么宝贝孩子。”
　　“男人生子，我们这辈子也能见到这稀奇，值了。”
　　“既然有了主意，为何要问我们国主？”
　　“肯定是想让我们国主替他说出心中所想，今后有什么不好，就说是国主定下的主意。”
　　“这不是推卸责任么？”
　　“嘘，看破不说破，不然出家人的脸面放到哪里去？”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子一台戏”。
　　除了姜如意，眼下还有国师等近十个老少女人在场，她们自然站在自家国主这边，这些话，简直好说不好听，眼见得唐僧的白嫩面皮就涨红了。

　　孙悟空又气又急、抓耳挠腮，又不能对凡人下手，便劈手夺过猪八戒刚从唐僧桌上偷摸到嘴的素春卷，恨声道：“呆子！你怎么吃个没够？”

　　猪八戒自然哼唧着想要抢回口粮，边探手探脚，边胡乱回应说：“师父要保胎，我肯定也保。猴头，一人吃两人补，人家这里姐姐们刚说过的。快还给我，莫饿坏了我家孩儿。”

　　两人缠闹起来，沙和尚唉声叹气左右劝架，又是一份热闹。

　　“够了！消声！”唐僧咬着牙从齿间吐出制止的命令来。
　　三个徒弟一路上也形成了默契，倒是令行禁止，乖顺地站在原地，当起了背景板。

　　猪八戒只能看着孙悟空一点点从指缝里捏碎他心仪的点心，在心里给猴头又记一笔小黑账，一张猪脸耷拉了八尺长。

　　唐僧调整吐息，向姜如意致歉，分外诚恳地请她赐教。

　　“哎呀，不比御弟哥哥从小修习佛法，见识不凡，我们这些俗家女子不过是知道些东家长西家短罢了。”其实对唐僧的低姿态很受用，姜如意还是不客气地摆起谱来。

　　其实她也存着逗弄的心思，面上隐约流露着三分浅笑，对唐僧摇摇食指，阻止了他没有意义的自谦后，为自己将要化用现代带来的见识做起铺垫来：

　　“御帝哥哥天生慧智，从东土大唐一路过来走南闯北，更是懂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不对？说来惭愧，我们女子们力薄气微，都不曾出国去过，一直在小小的女儿国中打转，所知所闻，其实不值一提。”

　　没想到，国师横插一杠：“我主想到国外转转？那还不简单？”

　　简单？姜如意轻易被带跑偏了，目光从俊朗的唐僧脸上转到大婶国师所在。

　　国师像是对唐僧等人做国情介绍，说得很是详细：“周边各国家皆有求于我国的子母河水，同时知道我们国内不轻易接待男客，所以多次盛情相邀国主出访。您母亲是去过几趟的，回国来便感慨良多。您登基以来尚未出过，现下若是想去，小臣们自然能极快安排妥当。国主您看？”

　　是姜如意完全没预料到的展开。都怪她穿越过来之后，沉迷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国王生活里，很少去主动了解女儿国的过去和现在，仿佛抱着迟早会离开这个时空的潜意识。

　　原来女儿国不是一个孤立封闭的存在啊。姜如意尽快收起自己微张双唇的惊愕神情，防止被大家看出破绽来。

　　她接下来的话编得倒是更顺溜：“国师有心了，再议。我想同御弟哥哥说的是，我们虽然偏居一隅，也是知道些奇闻异事的。我姑且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场男女们都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女儿国这边都是与国王亲近的臣下、宫女，最近习惯了姜如意的语出惊人，确实期盼她又讲什么新鲜故事。

　　唐僧一行对姜如意这人不太了解，不过佛法传经布道，已经开始采用讲故事的方式吸引百姓了，比如沉香救母、佛祖饲鹰等。他们一路上常常听师父唐僧在各国里讲佛家故事，此时也抱着听热闹的想法竖起了耳朵。

　　面对这么多双专注的眼睛，要把一个涉及母婴、性命、信仰的故事讲好，其实还是有点压力的。
　　姜如意清清嗓子，迅速调整好了呼吸，从“我梦中颇有奇遇，仿佛到了一个陌生国度，大约叫做什么漂亮还是什么美丽之国。”开始，越讲越顺，娓娓道来她在现代的经历和思考：

　　这个国家像东土大唐一般强盛，国土辽阔，貌似男女平等。信奉唯一的神，认为人的生命是神所赐。当然他们的神与我们的截然不同，详细神通不提也罢。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们却闲着没事做，钻牛角尖在人的性命始于何时。摸脉有喜之时？胎儿可动之时？肚腹隆起之时？呱呱坠地之时？

　　几句话描述听得大家都愣怔了，仿佛之前从没有人想过这样的问题。

　　姜如意好歹将“胎儿心跳”这个关键讨论点换成了大家能理解的描述，总之就是胎儿时期，正停下来喝水润唇。

　　这时候，连大大咧咧的猪八戒都忍不住追问道：“国主认为呢？”
　　他到底是在场唯二身怀六甲的男子，思及自身，又补问说：“不论何时开始算做个人，与师父、我的身孕有什么关联？”

　　粗声粗气的男子沉闷嗓音说着“身孕”一事，还真是违和。姜如意暗笑，眼光又一次飘向她此番说话的针对之人——唐僧。

　　低眉敛目的高僧端坐在她下首，还是一脑袋戒疤最明显。瞄瞄他藏在了宽袖内交握的双手，姜如意仿佛看到袖口布料被捏皱，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看向猪八戒，笑吟吟回答他的问题。

　　“不瞒各位，我初初听到这个讨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姜如意毕竟是某云社资深粉丝，抖包袱、欲扬先抑、砸现挂等技巧用得很是不错，讲个道理也能做到一波三折。

　　那个国家掌握着话语权的家伙们越来越偏激，通过讨论营造声势，直到他们图穷匕见，目的在于所谓的“夺胎之权。”

　　在场诸人是否从未听说过什么“夺胎之权”？意思就是，女子一旦坐胎，不可对其采用任何手段，只能生下来。
　　至于这个活生生的婴孩如何抚养，那帮子人反倒不关心了，只字不提，言谈之间躲躲闪闪。

　　换言之，他们的主张就是不许任何女子饮用落胎泉水。

　　在众女的惊呼质疑声中，姜如意想想现代那个奇幻的情形，也跟着无奈摇了摇头。

　　“御弟哥哥，你说生而有灵，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是对的。不过，这与你是否饮用落胎泉水，是否是一锤定音的理由呢？”

　　姜如意抛出灵魂一问。

　　不等唐僧张口结舌的“我”“贫僧”轮流出声却没什么实际内容，姜如意再问：“若生育了婴孩，你真能养好他？你会不会因为它影响到你的取经大业而迁怒于人？”

　　唐僧彻底沉默下来。

　　他的使命就是取经回国、宣扬大乘佛经普度众生啊！一路上各种妖魔鬼怪他都不畏惧，吃了多少苦痛，受了多少折磨，取经是比他区区性命都要重要的事情。

　　面对这个完全意外的婴孩，眼前也有现成的解决办法，他犹豫的缘由自然在于不忍心。
　　不过，他确实有意无意地逃避着，不去想不喝下落胎泉水的后果。

　　此时被姜如意点破，他顺着想去，后续自然是瓜熟蒂落，他成为人父。而且是单亲父亲，或许算母亲？
　　这倒不算重点，为难之处是他要拿这个孩童怎么办？
　　他一点儿都不爱。何谈照顾好、养育好呢？
　　生下来是负责任？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才算明智？

　　他是不是和那群吵吵什么“夺胎之权”“人命始于何时”的家伙们一样，根本罔顾实际，片面沉迷在大道理之中？

　　唐僧皱紧眉头，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效果还行，多少给唐僧拓宽了思路。姜如意在心中如是自我评估。

　　不过，她随即被一群追问“还有这样的地方？落胎泉水招他们惹他们了？”“男子干涉女子孕产，也太不要脸了吧？”的女子们包围了，好声好气安抚这群视落胎为天经地义的臣民们。

　　大约，只有孙悟空和沙和尚注意到了，猪八戒硕大的猪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鼻翼抽动，大嘴抿得死紧，铜铃样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眼前那盏落胎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