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今日又有大劫！》12387245972587

5、百花宴

　　铭瑄楼斗宴后，素芷一战成名，想邀她置办宴席的请帖，雪花似的送进了城东长兴坊新购的小苑里。杜伯与她一道看那些帖子。杜伯也是程家管账的老人了，看过素芷几年，素芷此番回来，一众人里也数他周到体贴最让她放心。
　　“礼部侍郎这个不错。”
　　“却是孩儿百岁宴，那侍郎夫人可听说不是个好想与的主，刻薄尖酸，不去。”
　　“明威将军那儿呢？这是个不嚼舌根的，给钱也阔气。”
　　“宴请的都是行伍出身的人物，是不爱说话，就是喝完酒喜欢脱衣服找人摔跤，不妥。”
　　“梧洲郑家，这个不耍酒疯，身正行直，总没那么多毛病了吧！”
　　“离得太远了，一来一回横穿了半个长安，睡不够。”
　　……
　　屋里正聊着，屋外来客了。
　　素芷“咦”了下“我这新买的小苑竟也有客人来？”
　　杜伯瞥她一眼“莫小瞧了自己，也莫小瞧了别人——要知道，你一回来，就搅的长安东市不安宁，有心人早把你打听清楚了。”
　　“那我倒要看看，谁是这个有心人。”素芷笑了下，亲自去开门，只见来人的衣着甚是富贵，是泰和馆钱家来走动了。倒也无事，不过是她命猫十郎去道谢后，钱家来还礼了。
　　还的是一套徐州青瓷，不贵重也不敷衍，恰是合适。素芷谢过后，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是钱家倒不奇怪，”杜伯捻着胡子笑了，“来的若是冷家或者卫家，那就有意思了。”
　　“那两家，一个孤高，一个冷僻，还是别来打扰的好。”素芷扬手“我最近已经够忙了，没空哄。”
　　素芷没空是真的没空。
　　请帖的事素芷左右不愿意，杜伯便聊不下去，干脆听之任之。素芷也没闲着，穿戴好行头，又跑去老宅那边视察了。她离开长安五年，老宅荒的不能住人，这次回来需要好好修缮一番，昨天刚请了木匠做新家具，今天要打样，看她想摆在哪里，后头还要去五味阁总号那儿，跟后厨攀攀交情，看看帐本，查查生意上有没有缺漏的需要补足……反正哪里都要她，一通忙完，又到了睡觉的时候。

　　自斗宴后，五味阁名声倒是真响了，日常琐事大概处理完，又开始看帖子了。
　　素芷是个挑剔的，这也不去，哪也不愿，挑拣了三五天，才拈着一张国公府的撒金帖递给杜伯。
　　问她筛选的条件，也简单“官大，事少，钱多。”
　　钱多都好解释，做生意谁都要赚钱，挑挑拣拣那是持家有道！杜伯重点琢磨了一下这个“官大，事少”。他在长安城这龙蛇盘踞之地，拨珠子混过几十年，要他说的话，这俩福祸相依，差事办好了，是扬名的机会，办砸了，有钱有势一句话，恐怕就叫人吃不了兜着走。自家小姐自家知道，素芷毕竟还年轻，一上来便挑出了最大的一家来承办……他这心里头，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随即，杜伯又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在闲操心，那丫头办事自有章法，虽大胆，但也稳妥。只是想到帐本，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别看素芷才回上京半个月，金子银子已经流水似的花了出去。要不是老程家底丰厚，经得住挥霍，杜伯估计早哭成泪人，收拾行李回家养老了。眼看着到月底终于有进账了，也买了些酒去找陈叔跟着高兴了一回。陈叔，五味阁过去五年的顶梁柱，亲手做了下酒菜，两人一边吃一边感慨，“这姑娘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大了倒还真是个当家作主的料！”
　　“不过，要能把钱再看紧点就好了，”杜伯醉醺醺的举杯说：“每次看见这位姑奶奶往外撒钱，我这心就不上不下的跟着紧张……生怕五味阁这块金字招牌，没断传承，先塌了钱根……几百张嘴在下头吃饭呢呀……”

　　百花宴长安城每年都要办。说是赏花弄草做做诗歌陶冶情操的一家美事，暗里却专是为勋族贵女们来相看的。
　　请帖上说的客气，但也不是就给五味阁一家全部承办的。三家公侯府里家养的厨子也都是出挑的，会跟着一起协助，请帖里并没有主从之分，明里暗里自然是要先争个高低才好分差使跟赏钱。素芷看的清楚，她这一次算是初出茅庐，又跟这些高门大户没有往来不算是“自己人”，恐怕免不了被联手针对打压，于是从主号、分号分别抽调了一帮人手来专门筹备这次的百花宴。
　　备宴要先拟好菜单，然后跟着试吃的小样一起呈上，让人挑选。素芷回京时日尚短，又是五味阁近几年来第一次参与承办，谨慎之下，还着人打听了一下百花宴的名单，看看哪家小姐有忌口，很是花心思。
　　一份名单用掉了四页纸，百来位未婚未嫁的公子小姐，上面还用蝇头小楷做了一些简单标注。杜伯看着这份简略名单，稍稍放下心来。主家的小姐虽然确有些脾气，但办起事来实在是个稳妥可托付的，有章有法，不枉程家老掌勺人放在心上宠了十几年。
　　紧跟着就要定菜式点心了，素芷确实没有经办过这类事，略略想了想，只画了个大框架，主肴划了冷盘与热羹，分别列了四道，点心却分的细致，酸甜酥咸下又依次分出了十几样来。毕竟是去相看的，又要赏花，小点最好用，姑娘们也都喜欢。
　　说来，这种宴要是八珍八宝阁也来凑热闹，估计也没她们什么事情了。卫家面点上的造诣，点心点心，真的是点在人心坎最软的地方了。
　　这个时令，果盘利大事多，素芷没叫人准备，也算是给对面三家让利了。不过酒水还是要一争，茶水果酒下又划了三道杠。
　　忙活了两三天，提调了主阁的面点师傅李全德来操办，又推了自己身边的猫舌儿去试味，素芷自觉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便回家大门一关，补起了觉。
　　回京半月，大概也晓得了这位正主的脾气，陈叔杜伯这些老人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肯放权对后厨到底是件好事，这件差事还是顺顺当当的办了下来。

　　差事办的不差，单子上糕点留了九例，茶酒只去了一味易醉的，都颇和夫人小姐的口味。如此便少不了赏赐了。杜伯跟素芷，一个看钱的，一个花钱的，难得同时高兴一回。
　　于是百花宴那日，素芷也到场了。一是受邀，国公府的老夫人确是个和善的主子，看着年轻姑娘便心里欢喜，知道素芷尚未有心仪的人，话赶话的要打发她过来，二也是方便实地勘察一下现场的情况，积累积累经验。
　　百花宴去年是在灞桥边上摆的，今年那里修葺，再加上豪绅要置办庄园，车马萧萧过于杂乱，便在曲江池边上借了块地方，供长安城里头的这些公子小姐们耍闹。
　　曲江池边垂柳、桃树、梨树，一排排的种着，曲廊水榭又多，几步便是一景。日头虽早，但太阳还是有些晃眼，素芷便挑了一处荫庇喝喝果酒，喂喂鱼。
　　这里风景好，视野阔，很快就聚集了一批姑娘说说笑笑。
　　“今日的桃花好看。”
　　“我倒觉得白梨花更素雅一些。”
　　“还是牡丹吧，牡丹一开，别的花又怎么争的过。”
　　“什么花不花的，李姐姐快瞧那边，那边树下是谁家的郎君，好生俊俏啊！”黄衫姑娘脆生生的笑起来。
　　素芷也被这雀儿似的少女勾起了好奇，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垂柳树荫下站了四五个挺拔的郎君，各有风采，顾盼生辉。
　　“最右边那个我知道，是宋一章，有些才名，今科的三甲进士，靠写风月诗在平康坊出过一阵风头。”
　　是个瘦削的文人，个头也不高，看着呆呆傻傻，对着曲江池的倒影发呆。
　　似觉得这人闷声无趣，话题很快便又落在了其他几人身上。
　　“中间穿白衣的那个是不是大理寺左少卿呀？”
　　“应该是，旁边站着的是崔家三郎。”
　　“看模样是真的俊俏！”这句话素芷不无赞同的点点头，那白衣的左少卿确实周正好看，瞧着还有点眼熟。
　　“可惜也就是样子好了，半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郎君呀，还是知疼识热的好。”
　　“怎么说怎么说，好姐姐，求你多说一些罢！”黄衫的雀儿又叽叽喳喳起来。
　　“放生池边哭花状的庞家姐妹记不记得？就是被他折辱后想要投湖，最后被人救了回来。”
　　一众的姐妹顿时都有些败兴，“不想竟然是这么个石头心肠。”
　　“你们怎么在背后议人短长？那庞家姐妹，许是个误会呢？”
　　为那左少卿说话的姑娘，刚刚到这，一身绛红圆领的男装，腰垮银狐吞口的蹀躞带，配了把两尺的短横刀，打扮飒爽。李唐自开国便接连出了武周、承平两位女帝，时风包容，便是如此男装大摇大摆也不叫人稀奇。今上的五公主出行爱男装，还被圣口夸赞过“我儿风姿绰约，气度不输儿郎”呢。有一众李唐公主带动，女扮男装很难不蔚然成风。只这百花宴里，粗略数数便有三五个人呢。
　　只那姑娘虽打扮的飒爽，性子却忸怩了些，眼下面色覆了一曾薄红，更方便别人拿来取笑。那黄衫姑娘果然不客气，与这姑娘一看便是老相熟了，嘴巴一点不留情面的闹了起来。一个故意打趣，一个左支右拙的掩饰，热热闹闹又是一阵子。
　　长安官家氏族多子多女，眼前这一群相熟的姐姐妹妹叫来叫去，素芷在旁听了半天也没理清楚都是哪家的姑娘小，只对最活泼最八卦的有些印象，认了个姓。
　　随即说起了近日的吃穿用度，说的详尽生动，即使是琐碎小事也十分的引人入胜。倒是个巧嘴，比的了茶馆的说书先生。素芷思维发散，又听了一会，见猫舌儿过来催促了，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今次老夫人对席面十分满意，尤其是那味红芯软香酥，一直赞不绝口呐，说是不下于八珍八宝阁的糕点。”
　　素芷跟这猫舌儿去领赏，听到这话，也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心说自然。五味阁怎么也是长安七大调羹世家之一，面点的功夫还是有的。
　　领完赏钱，素芷随手给了猫舌儿，打发他去把钱分一分。自己则还是往刚的水榭走，心里惦记着那位上官小娘子的家宅阴私，盘算着，这时候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听个结尾。
　　走路一分心，不巧就撞上了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方才说过的，今年春闱里崭露头角的进士。素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心思不定，忽而一笑，赔礼道：“是小女子莽撞不看路，郎君可要随我一起去树下喝杯薄酒，用些点心，全当做赔礼道歉？”
　　“不了不了。”像被火撩了尾的猫，一阵慌乱，说罢，便走了。
　　素芷往他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面上还挂着笑，神色却淡淡的。猫舌儿看一眼，倒也没看出什么，就见素芷混若无事又往水榭那帮雀鸟似的少女跟前去了。
　　不一会，岸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新科进士宋一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