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五姓斗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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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家人不愧是长安的小七秀，食界的七大家，各个都讲究排场。
先打头阵的是鱼羊果蔬、米面粮油……红绸扎花，玉禾编篮，抬担的男子高挑，提篮的少女娇俏；再是香料酱坛、锅碗瓢盆，东西大包小包，被人鱼贯扛抱进来，齐齐整整堆在西北一角任人挑选。
随后便是要开刃亮锋，洗手调羹的正主们。
穿着一身鲜亮，身形浑圆，笑面弥勒似的，是泰和馆的钱泰多；紧接着进来的二人，一个圆领袍，清瘦高挑，幞头储须，一个宽肩长臂，目似金刚，正是珍馐楼的晁谷跟鼎食铺的尉迟盐；随之缓步进来，瞧着颇有君子之风的是尚食斋冷不缺。
尙食斋的冷家、珍馐楼的晁氏、泰和馆的钱姓，鼎食铺的尉迟，五姓里四家都到了个齐，只剩最后一位，五味阁程字的新掌勺人了。
小郡王合起扇子，叶璟殊也凝目望去，场上无人不好奇，把东市撩拨到鼎沸的，究竟是何许人？
——只见
豆青对襟直领，织云齐胸襦裙，肩上一条芙蓉披帛，又用金滚边的轻纱遮了半张面，虽难见真容，可那一双眼中含笑含俏，端是一副好颜色！
于是场上更喧嚣了——程家如今的家主，原来是位女郎呐！
嘈杂声中，程家女郎掌勺的消息远远传出去，只有在场一心美食的饕客，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这小娘子不像是个厨子，瞧啊，穿那么个长衫，一会做饭别烧了衣服。
铮！金玉锣鼓一声响，全场渐静。
两位长辈长步至首席坐下。
铭瑄楼请来主持品评的，是京兆里数月前刚请辞的正议大夫丁子念以及徐州少尹古奎安。俱是经年老饕客，年轻时候走马上任，南北二十六州府游览过半，还曾西出玉门，舌头刁钻，性情秉直，最爱跟着凑热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五姓人家初初打了个照面。
说是鼎食铺跟五味阁不对付，但场上倒是没显出什么来，叶璟殊瞧那尉迟盐待素芷与旁人也无不同，彼此都是十分讲究的客套寒暄着。钱泰多圆融，一边招呼晁谷、一边对着程家这位新掌勺人“侄女”“阿芷”叫的亲热。冷不缺人如其名，是场中最冷淡的人，见谁都只有一句话。小郡王侧头看叶璟殊，觉得二者颇有些共通点。
众人看不出恩仇八卦，只好起哄赶快开始，于是铭瑄楼的这场斗宴，终于进入了正题。
左边的丁子念清清嗓，扬声道：“此次斗宴这次一共三试，分，冷盘、主肴、上汤。食材不可重复，每试各有半个时辰，漏刻到点即止。”
“煎炸烹煮炖三江，酸甜苦辣品百州——斗宴开始！”古奎安再一次敲响金锣。
第一试冷盘。
讲究冷拼跟摆盘，其中又有三烹六拌，细数起来有几十条门道，于百菜之中最先上。
冷无缺素斋冷食尤其擅长，想也不想便指挥帮厨去西北角取材；晁谷祖籍润州，润州临海，冷切吃法甚盛，同是心中有数，紧随其后去挑选心仪的食材。
晁谷路过素芷的灶台位置时，出于对程家这位后辈的关注，看了一眼素芷。发现素芷也在看他——准确的讲，是在看每一个人，然后恰好看到了他。
这个后辈朝他盈盈一礼，只是那胳膊抬不起来似得，看着有些敷衍。
晁谷点头示意，眉头却皱了，脚步加快走过。
素芷看在眼里，却不在意，一双妙目继续扫卷场上众人。见尉迟盐撩起袖子，钱泰多数完刀具，注意力才重新落回自己的灶台前，思考要做什么样的冷盘。
因今日要斗宴，她昨日被杜伯拽着张罗筹划了整天，夜里隔壁苑的狗子还躁动难安，狂吠了半宿，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鸡都没打鸣的清早又被陈叔喊起来打扮收拾，委实是没有休息好，今天就显得没甚气力。
旁边做帮厨的猫十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悄悄扯了扯她的披帛。
素芷撩起眼，见左邻右舍都动手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到箩筐跟前，斟酌片刻，从中挑了根大白萝卜。皮光细滑，白嫩可人，上面还带了些今晨的露水，一看就是十分新鲜。
素芷对萝卜想来也是满意的，回到灶台前，开始挑刀。桌上其实刀具不少，只是大部分都是窄刃的，看这位新掌勺人神色似有些嫌弃。纤手在空中悬了阵，最后掂了掂桌上的那柄最厚的剁骨刀，反手一转，雕起了花。
刀光流转，宛若炫技。
程家后辈罢了！
尉迟盐瞧见，一抖肩，撒的青叶彩椒漫天飞舞，旁边的晁谷余光瞥见，虽然情绪不显，但剥虾挑线的手一变，也玩起了花活。冷不缺冷哼一声，钱泰多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继续保持自己的节奏。
众人大呼过瘾。
只是其他家的卖艺虽然难得，但逢年过节还是有机会看到。作为手笔最大的新晋话题人物，那些视线或好奇，或八卦或怎样，倒有大半扫视一圈后，都重新落在这位程家新掌勺人的身上。
她手法轻巧，粗苯大刀在她腕间翻转，影影重重的竟然看不清楚，指尖动作十分的灵巧好看，如挑月摘星一般。不过片刻眨眼，朵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就成了。这刀工一气呵成，不比吞刀吐火的杂耍差，便有人一个没忍住，带头鼓掌喊起了好。
楼下看个热闹，楼上叶璟殊看的分明，同样的惊艳甚至震撼于素芷用刀之娴熟精妙。半天才肃容跟小郡王说：“这般刀法，金吾卫跟羽林军里，都找不出能赢的。不知道师从何人，学艺几年，有无行凶欺人行径……”
小郡王顿了顿，麻了：“左少卿，收一收您的神通，你我只是来吃饭的，这位姑娘也只是做饭的，不是杀人恶寇，要劳您起草通缉令！”
叶璟殊默然，小小反省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对。
说话间隙，素芷又雕花数十朵，且各不相同，有的怒放有的含羞，也不知道这一会功夫怎么做到的。旁边那个的帮厨年纪不大，手脚却麻利，把碟子依次排开，又仔细切了姜丝铺在盘底，素芷手一扬，那些花就悠悠瓢转落在了上面。一勺吊高汤浇下去，再过两遍冷汤，最后盐糖醋水来调味。这雕花啄叶看着繁琐，但素芷动作奇快，竟然是第一个完成的！
素芷让猫十郎试菜后，亲自挑了一盘含苞待放的芙蓉端给丁子念跟古奎安。
二人对素芷的刀工啧啧称奇，对这道“锦芙蓉”也颇有期待。冷食不带热气，筷子一戳，那花苞受力后，花瓣逐片绽放，显出花蕊，煞是好看。
丁子念夹一筷入口，酸甜爽脆萦绕舌尖。
“点饥、开胃、适口，善。”丁子念笑道。
古奎安用完也觉甚好，点头评道：“片片连而不粘，刀工已然大成。五味阁程家，后续有人。”
尙食斋这边刚停手，冷不缺听到对素芷的点评只略略抬首，神色傲然。他命人呈上的是一道“橘皮佛手莲”，佛手拢托着一块果胶冻，由萱草黄渐至淡金色，果香盈然，软弹爽滑。晁谷见素芷跟冷无缺先自己一步，略有些不悦，加快速度，终于在冷无缺之后，完成了酒酿虾，白肉粉酒，鲜甜醇香，且也是同样的悦目。
丁子念与古奎安对二者评价也都是“善。”
鼎食铺跟泰和馆平日素以鱼羊肉食出名，没有东三家这么游刃有余，但世家底蕴丰厚，也都赶在漏刻到点前，同出了两道中看中吃的冷盘。
这两道菜略次些，只得了“甚美。”
五家至此也都停手了，做的时候都是大开大合做的，刻意留下了许多份，刚好可以赠送给在场的食客，于是众人呼呼喝喝，都举手去抢。尚食斋的灶台离门口最近，佛手莲瞬间抢光，小郡王兴致勃勃，也随大流想要尝尝醉虾跟萝卜花。
很快，素芷能开花的锦芙蓉也被抢的只剩最后一碟了，那双眼逡巡着，似乎也想挑个顺眼的赠送。
叶璟殊楼上端坐，却正撞上了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然后，那双眼睛似乎对他笑了一下，娇俏又带着一点戏谑，仿佛在对他说话。叶璟殊一愣，有些疑惑，没等他疑惑完，最后一碟锦芙蓉，经过楼下那位姑娘的嘱咐，被送上二楼，端到了他面前。
送食的伙计眉开眼笑，对叶璟殊说：“程掌勺人说了，白木芙蓉与郎君姿容甚配，请慢用。”
小郡王听的讶异，笑道：“你竟也有被姑娘赠花的一天？还好还好，这姑娘不晓得你的名声，若知道了……”若知道了，只怕又要被吓跑了。
是送菜，不是赠花。
叶璟殊只觉得小郡王瞎起哄，扫他一眼，语调平平淡淡：“只是位置处的好，得人随手相赠罢了。你聒噪。”
“左少卿，明明是你无趣。”小郡王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他本就无趣，被人说了不知多少回，不差这次。
看向桌上这道菜，叶璟殊确有些好奇，夹了一朵未开的芙蓉骨朵，放入嘴中，只觉花瓣在口腔中层层舒展，口感奇妙，且果然酸甜开胃。叶璟殊被勾住了肚肠，确实有些饿了，招来伙计又要了些小菜。小郡王看罢，更是连连摇头，觉得叶璟殊这样子仿佛牛嚼牡丹，不解风情。
叶璟殊被扰的烦恼，瞪过去，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他跟崔浩是一丘之貉，小郡王至此才稍作收敛，不再提及。
楼下的评审二人，讨论后，第一试冷盘的结果也出来了。尉迟、钱氏两家略逊一筹，其余三道冷盘，五味阁心思讨巧，推陈出新，斩获其首，尚食斋、珍馐楼次之，不分彼此。
五家倒是都没什么异议，包括心气颇高、好胜好强的冷不缺跟晁谷，也都一言不发，让人略有些意外。
这五家人，似乎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关系紧张……叶璟殊吃着萝卜花，目光在楼下的素芷身上留了片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五姓斗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