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五姓斗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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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三家味，西市鱼羊美。
南探胭脂糕，北饮琼浆液。
长安一日游，神仙扶墙走！
这是首城中七岁孩童也知道的小诗，若有远道的亲朋来游冶，需背完这首打油诗，再领人去诗中的地方“领略领略”，这才算尽了地主之谊。
里边说的便是长安城内的七大调羹圣手。“三家味”是说五味阁、尚食斋与珍馐楼；“鱼羊美”则指的是泰和馆跟鼎食铺。
这七家在长安城内餐食生意做的最大，又称长安小七秀。各家主事的掌勺人都有神通，泰和馆羊鲜，鼎食铺鱼肥，东三家割据二十六州大菜，南北街共营酒饮面点，哪个动一动都有万千食客拥簇……但生意场上难免有冲突，为避免真的伤到和气，整出类似□□的难看局面，七家的掌勺人便画起了地界，又立下规矩，若起了冲突，便以“饮”“食”一争高下，这才相安无事过了好些年。
此番闹起来的便是五味阁的程姓。
叶璟殊跟小郡王虽也是小七秀的常客，但平日事多忙碌，对个中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只记得听过一耳朵，说五味阁是这七家里边唯一没有家主的。
但这次不同了——
程家的新“掌勺人”人回来啦！这次的斗宴，便是这位新家主承袭家业的一次考校！
而这位初回长安的掌勺人……
“倒是个有气魄的，一来就是大手笔，竟拿了祖宗传下来的金招牌当赌注！”
“可不，风声一传出来，东市跟西市其余四姓哪家不垂涎……连凑热闹的人，都堵街道了……”
“长安城内，地价千金，程姓拿‘五味阁’做注，是拿家底在赌，也真敢！这样的一桩买卖，声势又怎会小了去？”旁边人感慨道。
“不奇怪，程家无主，地盘近些年早被周边蚕食，缩水大半，这关头再不拼一把，恐怕几年后，长安小七秀的程家就再寻不着了。”
……
闲话不多，米糕精巧，两口便吃没了。
叶璟殊跟小郡王挤在人堆里，又有人高马大的哼哈二将横陈在前，里边的动静是半点也看不到。
幸而，刚起退意，就见人群一阵骚动，背后涌来一股推力——而叶璟殊看着并不壮硕，胳膊却很有两把子力气，就此借势带着平南郡王跨进了铭瑄楼的门槛。
此时比斗还没开始，门里边比起外边要松动的多。维持秩序的伙计眼尖，一眼便瞅见了被人浪推进来的这二位。因小郡王是眼熟的常客，打赏惯来比旁人大方，不敢怠慢，连忙过来招呼。
小郡王人前注重仪表，整了整被挤皱的衣冠才开口询问道：“前日我着人过来，拿半块玉坠留的雅座可还在？”
伙计细一思索，笑容满面：“可是块和阗的白玉秋叶纹佩？有的有的，就在楼上，郎君吩咐的事情我们哪里敢怠慢，这边请——”
铭瑄楼的伙计，各个机灵讨巧，一路拱手作揖把二人引上楼，可一抬头又突然哑了声。只见那押了和阗玉，留好的梨木食案上，赫赫然已经围坐好了一行人。
共三个。
左边那个穿了身绀青色常服的卑躬逢迎，右边那个带幞头的生就一副尖嘴猴腮，此刻一脸谄媚。二人烘衬着正中的少年，一身蜀锦烟栗胡服，腰间系一根涤带，衣着华美同崔浩有的一拼，眉眼嚣张跋扈，眼看着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
雅座就挨着楼梯口，那纨绔子显然听到了伙计的话，却不在意，扫过二人，正宗纨绔做派的往桌上扔钱袋，砸的哐啷作响，道：“今个这位置小爷先看上的，你二人的午食爷请了，拿钱去下头再找个吧。”
这座儿是小郡王定好的，又在叶璟殊跟前显摆过，不由得心下不悦，便故意问道：“不知足下是哪家的郎君？”
纨绔子也是心大人傻一主，半点听不出来别人的话头，挺胸抬头十分骄傲道：“礼部侍郎赵子成！”
话一出来，小郡王就知道确实是个缺心眼的傻小子没跑了。
长安城内官宦子弟遍地走，铭瑄楼上随便撒把土都可能扬到三品以上的官员头上……有经验的纨绔出来横行，谁会当真自报家门？等着回家挨老爹的板子吗！有崔浩朱玉在前，这种傻小子委实不够看的。小郡王也不气了，一指叶璟殊，笑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纨绔子面色茫然的看过去。
小郡王便故意停了停，拿折扇往叶璟殊肩上一点，语重心长，一字一顿的说到：“大理寺的左少卿知不知道？”
旁边的伙计浑身一震。
叶璟殊板着脸站着，如一尊铸像。
纨绔子见少识窄，听到这个名字没甚反应，还在心里算账——大理寺正卿是三品，但少卿却只是从四品，比、他、爹、官、小！
纨绔明显有了底气，左右俩人听到这个消息，却都坐不住了。
见纨绔子一挺胸，还想逞能耍横，右边尖嘴猴腮的人赶忙扯住他，附耳上前，跟纨绔子低声普及：“前些时候司农寺那件案子就是大理寺左少卿经办的！”
司农寺的贪贿案震惊朝野，纨绔子再怎么纨绔也在饭桌上被当官的爹灌过耳音。长安承平日久，能牵扯到九族的大案并不多，他爹分析的官场利弊他听不懂记不住，但唯独对大理寺狱酷吏的手段印象深刻，什么针板，什么断筋，什么蓑笠钓寒江……据他爹的描述，贪贿案审讯的那几日，大理寺狱内外鬼哭狼嚎，狱门槛上全是勋贵子嗣们的血泪，洗都洗不干净……
司农寺是眼前这人办的？
纨绔子心里跳了跳，二人见状，又上去跟他讲了几桩左少卿铁面无私惩恶扬善的事迹。
还都跟富二代官二代有关。
比如淮西庞家的二小姐钦慕于他，只因为讨他欢心多花了几两银子，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发落到监牢里关了半月，最后捂着心口被人躺着抬了出来；随州汝阳郡王来长安觐见，一行百余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因水土不服，想讨间朝向好的宅院歇息修养，一没偷二没抢，还是被他拿住把柄，当街剥衣服打了十脊杖，又上书宗正寺，罚没了三年俸禄，最后沦落成了长安一笑柄，还有益州的白玉京，新罗的阿兰那……
大理寺左少卿也算得上是长安城内的名流了，当官儿的年限不长，伟绩倒是一堆，不知幸与不幸，至今经手的案子大半都跟高官厚禄及其儿女过不去，被同僚戏谑称作官场人见愁，子嗣不丰的见他都爱绕道走。
纨绔听完，也终于坐不住了，是宴也不看了，面也不管了，连钱袋都不敢落下，就怕留下什么把柄，让这位左少卿断掉他的大好前程。最后跟着一左一右两个马腿子灰溜溜下了楼。
大理寺左少卿，数日前刚监斩完司农寺的几位大臣，手上血还没干，名头正响亮，果然比他这个皇室宗亲要好使的多，专治勋贵纨绔……小郡王心里感慨。
这种仗着家里权势逞能的，长安城每天都有，见人被吓走了，小郡王也不以为意，拉着一言不发充作工具人的叶璟殊坐下。
伙计机灵，虽初初被大理寺左少卿的官名吓了一跳，但毕竟是贵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来伺候。斟茶递水，察言观色间，见这位年轻有为的左少卿的目光瞥向楼下那五个大灶台上，便强笑道：“少卿莫着急，今日道路不畅通，鼎食铺采购的鲜鱼一时绕了些路……已经派人去催促了，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叶璟殊点了点头。
伙计松了口气，又见叶璟殊并不凶神恶煞，只是喜欢冷着脸，心里的畏惧消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见官人感兴趣，嘴一张，便跑出花来：“少卿对这个感兴趣？也是，这可是长安城今日最热闹的一桩事了，西市玉珊瑚开花也比不过！咱们铭瑄楼这儿地段好，给您留的位置也好，您且抬眼看，对门那金招牌就是五味阁的，等开始了，往下看，五个灶台也正好都能瞧着！”
伙计一边收拾食案，一边故作神秘。
“不瞒您，自上任五味阁掌勺程启承病故，程家已经空了五年！”
“鼎食铺您知道吧，鼎食铺的尉迟老爷子那暴脾气可出了名，跟程家上一任素有恩怨，觊觎东市这片地方也不知觊觎了多少年！隔代旧仇，带不带劲？！听说这回牟足了力要争呢……程家老掌勺人门下弟子虽多，但毕竟是外门……这回回京的，是程家唯一的血脉，遮遮掩掩了五年，都说自幼体弱多病，老掌勺人一死就被送去南方养了些年，如今才来继承家业……就是不知道手艺怎么样，若是一般，程家这回怕是守不住喽！”
伙计眉飞色舞，又弯了腰悄声道：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一般，又怎么敢摆这么大的谱？想来去南方休养是假，偷师学艺是真，越州潮州可都是食饮盛地，花点菜肴俱佳……嘿嘿，其他家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除鼎食铺外，尚食斋、珍馐楼、泰和馆那几家也不是好想与的——少卿且仔细着，今次的斗宴必然精彩！”
正说着，见下面喧嚣，炉灶火势旺盛，已经热好了台面，门口被强分出一条通道来，五姓正式登场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五姓斗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