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影吟空梦》菲雾梅

5、接近

　　谭霄看着满眼寂寥的屋子，将手机的音乐打开，随意放了首歌。
　　她到房间的阳台上，阳台正对着红星湖，黄昏时的湖水风景特别亮眼，明艳的斜阳照在湖面上，恍若明镜般映着天地，无比壮阔。
　　她深吸口气，起风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入冬时节，街边道路两旁的树随风抖落一地的枯叶，这样看着还有些伤感。
　　她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风景，然后听着抒情的歌。
　　在这片宁静的歌声里，她漫无目的地逡巡小区四周，卧室那边有个阳台上挂着一串串千纸鹤，摆着几盆盆栽，在暮风之中，千纸鹤沙沙作响，天渐渐暗了下来，混着窗外的车辆，以空旷遥远的夜空为背景，手机里的歌声像来自新世界的旋律。
　　在瞥见楼下一双身影时，她的瞳孔猛地缩起，脸色骤变，即使距离不近，她依然认出那就是黎倩。
　　谭霄的手紧紧捏住扶手，眼里酝酿起滔天的恨意。
　　黎倩穿着职业套装，细白的腿线流畅，脚后跟被包裹在黑色高跟鞋里，露出脚踝的轮廓，看起来极其有职业素养，她身上披着呢子大衣，跟着那个男人走在一起，然后进入小区。
　　眼前这幕深深绞着她的心，她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暗，死死地盯着扶手上的花盆，蓦地嘴角一咧，在黎倩快走到她所站着的下方，她迅速退到玻璃门帘子后面，不动声色地用撑衣杆把花盆一捅，花盆当空砸下去，然而再从她这个角度看，花盆底下竟然插着把菜刀，这可能是上个房客不小心放在里面的，正好遂她心愿。
　　“小心。”
　　楼下传来声声惊呼，那花盆在空中呈直线下坠，盆里的土堆扬起，那把菜刀正正朝着黎倩的脑门砍来。
　　谭霄退去储物室的玻璃窗前瞧着这动静，没一会儿果然轰动了保安，那黎倩的眼睛进了泥土，她那未婚夫反应快，早早地把她拉开，才没让那花盆砸中，接着那把菜刀也重重地摔落在水泥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响动。
　　“倩，受伤了吗？”黎倩的未婚夫紧张地看着她，“刚才真的好险，要不是我反应快，那菜刀就……”
　　“这到底怎么回事？”黎倩没好气地朝小区的保安人员叫道，“这人身安危都不能保障么？太不负责了吧？我要找业务公司投诉你们……”
　　保安连连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事……”
　　“没想到就不会预防这样的事发生吗？”她的未婚夫脾气上来，往上空看去，大吼道，“这花盆是谁家的？你们自己下来看，都没长眼睛……”
　　单元楼上冒出一堆看热闹的居民，见那个男的指着自己，连忙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不想惹生事。
　　谭霄漠然地瞧着下方的动静，屋里一片昏暗，歌声还在继续播放，这首歌她听过无数遍，此刻配上这种情景，第一次发觉如此迷醉。
　　“想着你的时候，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两种心情在我心中动摇著，想要审判你的心情，有时反而伤害了我自己……”
　　她由不住跟着哼出来，笑容如刀锋那般凛冽，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很快混乱的现场散去，清洁员将那地的泥土与花盆扫走，黎倩靠在那个男人身上，由着那个男人哄她。
　　谭霄还是感觉屋子还是有点脏，索性来次彻底的清扫，把屋里的灯都开起，开始做清洁，扫好地以后，再拖地，屋子变得焕然一新，她把垃圾装进塑料袋里，穿上球鞋，她想出去散散步，然后来等电梯了。
　　“叮”地响了，她刚要进去，黎倩跟她未婚夫就挤了进来，谭霄提着两大袋垃圾，那两人避在角落。
　　“你最近还是要好好歇着，看着都瘦了那么多，我会心疼的……”未婚夫特别暖心的揽着黎倩的肩膀。
　　谭霄没有看他们，但他们的话则被自己一字不落的听到自己的耳朵里去了。
　　“没办法，刚才客户打来电话，挺不满意这个方案的，最近公司人手不足，策划组那边缺人，凡事还得我亲自来。”黎倩的声音透着疲惫，可也显得有人情味了不少。
　　未婚夫靠在黎倩的身上，耳鬓厮磨着，“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想什么时候去见我家人？我妈妈对你的印象还不错。”
　　“哎呀，别闹，有人。”黎倩感到害羞不已。
　　谭霄知道，黎倩若有若无地透过后面的镜子注视着她，自己这副模样大变，尤其做过手术后，整个人暴瘦，憔悴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是认不出自己的。
　　“叮”
　　电梯下到一楼，谭霄先出去了。
　　“等等。”
　　是黎倩在叫她，她侧身，看到黎倩手里拿着一个耳环递到她面前，礼貌的问道：“这耳环是你刚刚出电梯的时候掉的。”
　　“哦，真的，谢谢你。”她的嗓音也变了，没了以往的清甜圆润，变得浑厚低醇，“很抱歉，我手上提了这么多东西不方便拿，要不先放在你那一会儿，我有时间去取。”
　　黎倩将耳环收起，又问：“你是新搬来住我隔壁的吗？”
　　“对啊，我今天刚刚搬来。”她笑得极其温柔。
　　“这样啊。”
　　黎倩刚开始像是在怀疑什么，谭霄明白黎倩是在怀疑那花盆是不是自己丢下来的，见自己表现得挺自然的，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原来是新邻居，我也是住在你隔壁的，刚才看到你那边的灯亮了，还奇怪你什么时候搬来的？你一个人住吗？”
　　他们正走到拐弯处，准备分道扬镳之时，黎倩就这么一问，谭霄停下脚步，作出讶然的表情，“很奇怪吗？”
　　“没有。”黎倩笑了笑，“只是觉得这样会很孤单，抱歉，我那边还有事，以后没事一起吃顿饭。”
　　没等她回话，黎倩便匆匆离去。
　　谭霄出来小区后，夜晚灯火通明，她将垃圾丢进街角的垃圾桶里，转身时，就望见黎倩开着车从她身旁过去，不过却没注意到她。
　　她往红星湖边走去，正当她想去街角的奶茶店买杯奶茶时，她的手机出现一个陌生电话，她不认得这个号码，眉头轻蹙，还是接道：“喂？请问您是哪位？”
　　“谭小姐吗？我是星河公司人事部的，就是我们看过你的履历，对你想当满意，下个星期一能过来面试吗？”那边是个亲和力十足的声音。
　　她想起来昨天在酒店时投的简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事部门找到她了。服务员问她想点什么时，她指了杯鸳鸯茶，边回复道：“好啊。”
　　曲诺结婚是在四天后，两者并不冲突。
　　“那不打扰你了，谢谢。”
　　电话挂了以后，她就坐在桌边等待，这家奶茶店在小区旁边，环境清幽雅静，氛围挺温馨的，服务员很贴心的送她一张劵，大概是星期几店里做活动什么，总之生意算不错。
　　“来杯双拼奶茶。”
　　这个声音有些滑爽，听得让人感到一阵清新，她面对着墙，自顾浏览手机里的新闻，没注意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份甜品。
　　她惊讶地抬头望去，哑然愣住，“段医生？”
　　“好巧，想不到会在这碰到。”
　　段医生是个年纪三十四岁的医生，听说之前一直在灿城那个医院的外科室，由于妇科缺人，他刚好拿到双科的医师资格证，所以在后来就一直留在妇科。
　　她也觉得凑巧了，自己辞职到晥城来，想不到今天就碰见了段医生。
　　“你工作都安排好了？”她问。
　　段医生点点头，坐在她身旁，“昨天去科室报到，事情不多，今天大概是熟悉下工作，这一天的也没收两个病人，刚刚下班，路过这家奶茶店，刚好想喝杯奶茶，没想到你也在这，对了，你找到住处了吗？”
　　“刚刚找到。”谭霄转头想看向服务员忙的如何了，见着快要弄完，又转回来。
　　“这甜品，你尝尝。”段医生将那份甜品推到她面前，“我之前读书的时候非常喜欢这种甜点，后来到别处上班，就没吃到过了。”
　　“你是晥城的人吗？”她问道。
　　段医生点点头，“嗯，我妈妈是这边的人，从小我就生活在这。”
　　她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并没有顺着再问下去，不过恭敬不如从命，她若再拒绝就有些拂了别人的面子，便大大方方的取过勺子挖了口吃下去。
　　甜味在舌尖淌过，接着流进心里，好吃不腻，她赞赏地点点头，却瞧见段医生眼里的笑意，不由有些迟钝，“挺好吃的……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之前见你吃什么都没劲，这甜品倒让你笑得这样开心，早知道当时就让你多吃些甜的。”
　　谭霄看着被自己吃的差不多的甜品，心里有些不过意，低下头，“其实我很少吃甜的东西。”
　　这时两杯奶茶一齐上来了，她取过自己的那杯，将吸管插好，又慢慢地吸了口，淡香溢于唇齿之间，细腻的淌过唇间，回味之时却有无数的记忆涌了上来，这座城市的路灯亮了，她看着玻璃门外那片梦幻的世界，有生体会到一杯奶茶所带来的幸福。
　　“要一起去散散步吗？”段医生看她神游的模样，问道。
　　她回过神，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同意了他的请求，然后两人拿着奶茶一起出来。
　　入冬时节的夜晚寒气逼人，出来时忘了围围巾，她的脖子最怕冷，受不了寒风的灌注。
　　“身体还好吗？”段医生问。
　　她淡淡的笑着回应，“还好，就是睡眠时好时坏，安眠药还有，偶尔吃那么一粒是挺有效果的。”
　　“那情绪控制得怎样？”段医生看着她，“别怪我啰嗦，我对手中别的病人也是这样。”
　　“镇静药已经吃完了，不过这段时间身体总是隐隐作痛，到时候你再开点给我止痛的药吧？”她略有请求。
　　“其实你的情绪过段时间是可以得到有效缓解的。你的手术确实复杂，当时我们还联系了神经科的主任来看过，可能这段时间会痛些，但止痛药我不能随便开，因为很容易形成依赖导致上瘾。”段医生语重心长的说。
　　“行吧。”她点点头。
　　“想过未来以后的路吗？”段医生注视着她低头的侧脸，心中有些怜悯。
　　她掩住眼眸里的幽恨，踢了脚下颗石子，“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过活，反正无所谓，不过我不会以现在为耻，会不认输的活着的,虽然被折断了的翅膀过，但人总要有追求。”
　　“你还年轻，要好好爱自己。”段医生的神色动容，在看到街边有人卖花时，他的眼眸微凝，“等我一下。”
　　谭霄望着他跑去那个卖花人的摊前，挑了一束玫瑰，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那花的颜色。
　　“给你。”
　　段医生跑到她面前，将那束花送到她面前，谭霄才看清这花竟是蓝色妖姬。
　　“难道昨天那个人是你？”她想起了什么，问。
　　段医生点点头，笑得温煦，“我记得你喜欢蓝色妖姬，昨天见你一个人在街上走，不太开心的样子，就送束花给你。”
　　“我说过吗？”她自己不太有印象。
　　段医生郑重的说道：“因为有一回我看到你在医院对面的花店买过一两朵这花，所以猜的。”
　　“可是这花很贵啊，我把钱还给你。”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好意，执意要付钱。
　　“拿着。”段医生阻止她，“就当是一个医生祝愿病人平安的心意。”
　　谭霄没办法，只能接过，凝视着那束花，淡然笑着，“你知道蓝色妖姬的花语是什么吗？”
　　“敦厚善良，只为爱而爱，遇见你便是奇迹。”段医生直视她，“就像你一样。”
　　敦厚善良？她恍了个神，自己做了那么多恶事，根本就不可能被原谅，不以为然的笑了，“别这么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它的花语，因为越是纯粹的东西，就越容易受到伤害，不管是什么花，都会经历枯萎。”
　　段医生劝慰道：“至少它曾经美丽的绽放过，就足矣，生命也是一样。”
　　她默不作声，盯着这团魅惑的蓝色发愣。
　　“不好意思，时候不早了，我明早上早班，先走了。”
　　段医生略有歉意，告别后就离开了，谭霄独自走在街道上，慢慢地喝着那杯奶茶，已经走到一片施工的工地，夜里的工地是个神奇的地方，当讯号灯在寒风中亮起，那里便会聚集狂欢着的工友，啤酒轮流开启声响与酒瓶碰撞声，在喧嚣浮华的城市中显得格格不入，萧瑟的夜风总是与这些工友为伴。
　　她记得曾经自己也会为觅心灵栖息之地，有几次去到偏僻的餐馆，高兴之余来两杯啤酒，那时残破的灯光凄凉的落在前方的建筑物上，她一个人懒散地靠在角落里，看着在餐馆把酒言欢的工友们，到第二天店员又会把他们忘记。有时外面会出现月亮，酒是什么味道眨眼回味不出来……
　　只是发生了那件事，工地就像个魔咒，总是让她再次回忆起那段阴暗无光的往事。
　　谭霄猛然回到现实，抚弄着这花，轻轻地嗅着，这花很新鲜，拿回去好好插进瓶子里，再灌上水，能活一段时日。
　　却不知何时，她感到背后有道刺眼的目光在盯着自己，转身回望，却是幽黑的灯影，偶尔窜出一只猫。
　　“姿势可以调整下，这样才更美。”
　　不知是哪里，有人在写生，这黑灯瞎火下，怪让人感到心悸。
　　可脑海里忽然有个声音幽幽传来，“你本身就是件艺术品，哪怕是伤痕，也能构出无与伦比的美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更爱你走向死亡这样的破碎感，你眼里的绝望让我深深迷恋着……”
　　眼前有血珠在月光中盛开，如一朵曼莎珠华。
　　“和我在一起吧？就像这根红绳一样。”
　　记忆中有条红绳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像是有蛇在钻到袖口。
　　她的头仿佛被撕裂了一样的疼了起来，抓着胸口喘着气，踉踉跄跄地逃离这条幽暗的巷子。
　　回到公寓里，把那只玻璃刨花花瓶洗干净了，将花束拆开，一枝枝的放进去，然后灌上水，把花瓶摆在茶几上。
　　对面的屋里还是暗的，看的出黎倩还没回来。
　　这时她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便隐在窗帘后面，暗自察看对面的情况，果然见到黎倩跟她的未婚夫还有一个老太太进来了，但令她讶异的是，那个老太太竟然是她在站台上遇到的。
　　只见他们三人围坐在餐桌上，对比她现在这凄凉的处境，那边的场景好不欢快热闹。
　　黎倩哄人着实有一套，将老太太哄的乐开了花，未婚夫在厨房忙上忙下的，真是其乐融融。
　　谭霄紧握着拳头，眼里的怨毒之色溢出，在阴影下，显得可憎。
　　黎倩像是觉察到什么，转头望向对面，却见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没瞧到，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悚，在老太太的笑声里，她背过身去，稍稍安定了些。
　　谭霄去开灯，再将帘子拉开，正好黎倩再次转过身，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黎倩讪讪的笑着，“刚刚你没在家吗？”
　　她露出沁入心间的笑容，没有丝毫诡异的地方，“出去散步了，现在才回来，怎么了？”
　　“没什么。”黎倩并未有邀请她和自己认识的意思，语气里带着距离感，“对了，这耳环我还给你。”
　　黎倩的手里多了个银耳环，正是她耳朵上缺的那只，黎倩到窗前，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去，原本这一刻她可以趁此用力将黎倩的手抓住，再顺势拽出甩到楼下去……可想到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做怕是两败俱伤，索性放弃。
　　“谢谢。”
　　她平复心里的骇浪，淡然接过耳环，友善地朝她点点头，这时黎倩的未婚夫从厨房端来晚饭，便继续回到餐桌上与他们闲聊起来。
　　拉上帘子，回到房间里，坐在梳妆台前，将另一只耳环戴好，镜子里的自己娇媚的脸庞显出几分病态，那双眼眸里像是藏着刀片，自己都感到可怖。
　　“叮咚”
　　这时手机传来声振动，她摸过手机来看，是曲诺发来的。
　　“小雅，你把你衣服的尺码发下，我正在定制伴娘服。”
　　谭霄承认自己现在没高中时代那样胖，浑身尽是皮包骨，她特意报小了一号，那边曲诺又问了下她感情的事，她糊弄了几句后，又没了下文。
　　这四天里，她有意观察了下这栋公寓的情况，这其中却给了她一个惊吓，自己偶然里听得洗手间似乎有什么声响，后半夜尤为明显。
　　“咚咚”
　　在她抱着抱枕发呆的时刻，门突然被敲响。
　　她穿上棉拖鞋从沙发上下来，而后过去察看情况，透过门口监控，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包裹严实的人，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她的眼神沉暗无比，静静地站在门口，倒想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不过，那人敲了会儿门，没过几分钟又转身离去。
　　谭霄见门口没了动静，就试着开门，门口放着一只箱子，她把箱子拿进屋里，拆开，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条丝巾，上面沾了点血迹。
　　不过，这丝巾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实在毫无印象。
　　再看看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爱你”
　　时间仿佛静止，她的头开始发疼起来，不知是哪个时候，有个声音也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小雅，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不想再看你受到任何折磨，我会救你，你只能是我的……”
　　“小雅，只要是你的意思，我们还在一起。”
　　“我很难过，又让你受到那样深的伤害，即使如此，你还是那样美丽，还是让我痴迷……”
　　“……”
　　远方似有鸣笛声，她无法辩清方向，两种声音混作一起，扰得她深陷梦魇里。
　　可当寒意袭来，她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地上睡着了，而眼角不知何时流了泪。
　　不过接下来倒是相安无事。
　　终于到曲诺结婚那天，谭霄换了身暖和的衣服，再围上那条灰色的围巾，将头发拢到一起，再把衣领拉好后就出发了。
　　清晨公交车站台边的人不多，她很顺利地等了辆经过帝舵酒店的公交车，里面特别宽敞，找了个位置坐下。
　　时间分秒过去，公交车每经过一站就稍有停顿，过后又启动，人生是否也会是如此？短暂相识，从此永不相见。
　　待风景看够了以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谭霄下车，来到帝舵酒店门口。门前是一个巨大的阶梯状的水池，水池正喷着莲花状的喷泉，随风摇曳，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夺目。门口的左边是儿童乐园，茂密的竹林营造出一种静谧幽深的景象，在正门口上方有个天桥。进了旋转门，里面是一副辉煌气派的景象，正大厅是大舞台，舞台下是几十张套着红椅套，铺着红布的桌子。屋顶吊着鱼形水晶吊灯，靠门的右边有个螺形楼梯，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不少小孩子，个个有说有笑。
　　“啸雅。”
　　她感到了阵久违的悸恸，不由回头看去，然而视线远远的越过人群时，似乎瞥见一张瘦瘠灰暗的面孔，正隔着人海与她对望。
　　这瞬间，她微有些头晕，那个人是……
　　那个人唇角微勾，像是在笑，“我来找你了。”
　　恍然间，似乎真的有个画面在脑海中绽开。
　　“我会来找你的，等我啊……”
　　突然想起，那是在审判结束后，有个声音时时回荡在耳边，“我会来找你的，等我……”
　　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奋力冲上前去寻找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会？
　　她死咬着牙，一路磕碰到许多人，周围对她这番举动大为不解。
　　“让开。”
　　那个人正往马路那边过去，她跟着追去，转过几个路口，那人消失不见，但此刻，她正站在马路中央，整条路皆因她而交通堵塞。
　　“这人是神经病吧，没事瞎转……”
　　“快让让……”
　　她恢复理智，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在返回的那刻，浑身的血液被凝冻住一样，对面是黎倩，而她身边站着的，竟是他！
　　不过他们很快朝别的路口离去，并没有注意到她。
　　“啸雅，你刚才跑什么，见到我怎么像见鬼了一样？”
　　她这才注意到眼前来了个高挑的女人，穿着藏青色外套，皮裤，高帮鞋鞋，身材窈窕，染了酒红色头发，修饰得脸型轮廓越发清丽。
　　谭霄没认出是谁，呆望着她老半天。
　　“傻了吧，是我啊，跃婷。”只见那个女孩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着看着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高中的朋友何跃婷，笑着赞叹道：“跃婷，真的是你啊，这么多年未见，你的变化也太大了吧，我都没认出来你啊。”
　　“是吗？”何跃婷摸摸脸，笑得嫣然。
　　谭霄注意到她的脸上化了淡妆，没了刚认识的青涩，如今是多了几分成熟与妩媚。
　　“是啊，变漂亮了很多。”
　　“你的变化也很大，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看起来可爱得很，那时真的很想捏捏你的脸。不过现在倒是越看有越韵味，嗯，大美女，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何跃婷试探地开着玩笑。
　　“我和他很早就分了……只是目前比较享受这样的状态。”谭霄想回避这些私人感情的话题，作出放松的模样理理耳边凌乱的头发。
　　何跃婷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你们当初在一起，我跟曲诺两人都挺看好的，是不是他劈腿？”
　　“不是。”谭霄错开她的目光，“是我没勇气跟他走下去，对了，你呢？”
　　何跃婷脸一红，“我跟我那位差不多就订婚了，不过现在想好好享受生活，过个几年再考虑结婚，说真的，曲诺这么早结婚，挺可惜的，我觉得她是在疗伤，自从跟那个男的分手，我就没见过她跟谁……”
　　高中那会，曲诺跟别班的体育室谈过恋爱，后面不知为何就分了，也没听过她还跟谁恋爱。
　　她无心了解这些八卦，对朋友的隐私无太多兴趣，转移话题，“对了，我们还是打电话问问曲诺具体是在哪个房间吧？”
　　“好。”
　　何跃婷打电话给曲诺，她听不清说什么，只见何跃婷点点头，应了句好后就挂掉了。
　　“走吧，三楼的314号房间。”
　　她们一起上楼，找到314号房间，何跃婷开门，她也跟着进来了。
　　“嗨，姐妹们，好久不见啊！”
　　曲诺先向她们打招呼，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是啊，时间过去这么久，你这么快就结婚了。”何跃婷也跟着感慨。
　　“跃婷，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我都快认不出了。”曲诺笑着看着她们，“啸雅，你瘦了这么多?”
　　她的确比之前轻了很多，以前脸还有点肉的，如今看着实在触目惊心。
　　她没有放在心上，变了就变了，谁都不是原地踏步。
　　化妆间开着暖气，此时的曲诺正春风得意着，嘴角上的笑容不见消散半分，她已经穿上白色蓬松的婚纱，化妆师在给她上妆，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眸，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才有的笑容。
　　谭霄在这一瞬间有点羡慕曲诺了，有一个爱她的男人给她肩膀去依靠，带着她走出那段伤情。
　　可是自己呢？她现在除了报仇能是自己活着的动力，其他于自己而言太过奢侈，能挺过手术也是她坚强。
　　“对了，你们现在换上礼服吧，等下男方就会来。”这时开口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手中提着两个手袋。
　　她这才发现，房间还有几个人，有一个年纪偏大，还有两个17、18岁左右的女孩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旁边还有两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女孩，靠在一起有说有笑，看到她们，冲她们有礼貌地笑笑。她们身上都穿着蓬松闪亮的拖地礼服，露出肩膀，化着精致的妆，眼尾晕了一层闪亮的眼影。
　　那个年纪偏大的女人拿过两个纸袋递给她们两人，“里屋没人，可以去那里换下。”
　　两人应了声，中年女人将她们带到里面一个房间，让她们换上礼服。房间里有张床，还有个液晶电视。有面玻璃门通往阳台，拉上帘子后房间变暗了不少。
　　房间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各自转过身去，脱下自己原来身上穿的。
　　“哇，啸雅，你的身材也太好了吧，腰这么细，天啊，你怎么锻炼的，我这些年吃胖了不少啊。”何跃婷忍不住转过头，她知道光看谭霄很瘦，却没想到这么瘦，这让她又是一阵郁闷。
　　“还好吧，其实平常闲的时候就跑跑步，运动运动。”她接着话，礼服整理好了以后就剩下后面的腰带，“那个，跃婷，可以帮我绑一下后面的腰带，我的手没法够得到。”
　　“嗯，等下，”何跃婷说着，谭霄就看到她自己给自己将腰带绑上了，感觉很惊讶，问，“你的手竟然能伸过后背，太厉害了。”
　　“其实也很简单，先把腰带缠好，穿上的时候就直接拉紧再绑上就可以了，嗯好了。”
　　何跃婷说着，过来帮忙，接着又说了些生活上的琐事，而她只顾着听，并没有接话。那是她没办法融入的世界。她突然感到这场聚会有些荒谬，她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还要相聚呢？这又有什么意义？何跃婷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乎她听进去了多少……腰带绑好以后就回到前厅。
　　曲诺此时正和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有说有笑的，见到她们出来了，也招呼她们过去。
　　“跃婷，啸雅，跟你们介绍下，这两位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这是我的堂妹。”曲诺笑着向她们介绍那两个年龄和她们差不多的女孩，那两个女孩看着她们，又是一笑，简单地打过几声招呼。原来偏瘦的那位叫骆韵，偏胖的那位叫邢佳月。而另外两个女孩，肤色偏白的就曲舒茗，个子娇小的叫曲舒蕙，两个人是姐妹。
　　曲诺的妆已经画好了，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谭霄只觉得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精致的妆容，蓬松雪白的婚纱，微露的锁骨间垂直一颗水钻坠子项链，衬得脖子异常修长粉白，而更吸引人的是那双闪着秋波的眸子，柳叶眉微挑，霎时娇媚万千，谭霄记得高中时没怎么觉得她可以这么美，如今遇到好的人家，容光焕发。
　　“对了，阿诺，你毕业后是做什么的呀？”何跃婷问。
　　“翻译，关于企业与外商合作的项目翻译。不过结婚以后我打算做别的，翻译我觉得没多大发展。”曲诺往手上抹匀了护手霜。
　　“阿诺，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你看你在这么好的工作，还有个爱你的老公，简直是爱情事业双手，人生的赢家啊。”刑佳月一脸羡慕。眼睛似乎也在憧憬未来的老公也像曲诺的一样。
　　曲诺眨了眨眼，看着她：“那你的眼光应该放宽点，别那么挑剔，铁打的爱情，流水的男人……”
　　何跃婷眼里带着几分复杂，与谭霄相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明白曲诺肯定伤透过心，才变得这样无所谓。
　　“对了，阿诺，你讲讲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吧？”两个人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闪着无限期待。
　　曲诺歪着头，笑得有些迷离，“我也记不清了，应该算是段办公室恋情吧。”
　　“哇哦，这么刺激，你们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两个人惊得嘴巴长的老大。
　　“你们想什么呢？他不跟我在一个公司，和他相遇也是个巧合。”曲诺实在看不下去她们那想入非非的表情，叹着口气。
　　何跃婷也和谈啸雅一样，对于她们的谈话插不上嘴，只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聊大学的事。
　　谭霄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了，怎么说呢，人都有难处吧。是的，她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还能猜透彼此的心思了。
　　“等下男方那边就要来了，你们先想想几个游戏，不然就让男方这么容易把新娘接走，就太亏了。”那个中年女人一边给曲诺整理裙子，一边说着。
　　那两个人停止议论，都觉得这件事很不错，于是拿出手机纷纷上网找关于新婚的游戏。选来选去都没什么令人满意的。那两姐妹也加入她们了，四个人头靠在一起，一起互动，谭霄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已经来了一位摄影师，应该是专业的，只见他不停地在房间找拍摄角度，当然拍摄对象是沙发上有互动的四个人。
　　她和何跃婷各找各自的，没什么互动，摄影师迟迟不拍她们两个人，何跃婷也变了，按照从前她会跟别人聊得甚欢，但现在只是坐在角落，陪着自己一起尴尬。
　　“跃婷，啸雅，你们先过来化个妆吧。”曲诺已经打扮好了，转个头对她们说道。
　　“我化过妆了，口红也有带，等下可以再涂一下口红。”何跃婷依然盯着手机，有点漫无目的似的发呆，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啸雅还没有化妆，你先给她画吧。”
　　她感觉得出何跃婷的口气有些冲，其他人没有察觉到，曲诺还在应和着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正在讨论最近服装款式，而曲诺对服装有着独到的见解，给她们提了不少建议。
　　谭霄看着跃婷，心里也明白，她和自己的感受一样，这场聚会对自己没多大意义，她记得跃婷和曲诺在高中是形影不离的，无论是审美还是兴趣，都差不多，可是现在，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她不由叹了口气，来到化妆师身边，请求她给自己画个淡妆，再把头发稍稍打理一下。这个过程相当难熬，可能也是无聊的缘故吧。
　　等到画完妆了，再回到原来的座位，可是却发现放在角落的凳子被摄影师搬开了，原来这个角度刚刚好，又是一张完美的艺术照了。
　　谭霄坐着有点不太习惯，可说不上来是哪里，她忽然很想逃，逃开这个令她深感无助的地方，回到原来自己的那间小屋，蜷缩着，透过萧索的枝桠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对了，等下新郎过来，我们得把新娘的鞋藏起来啊，起码也是考验他们的眼力的时候嘛！”曲舒茗提出了一个建议，其他人都觉得好。
　　“嗯，我没意见。”曲诺轻笑一声，表示同意了。
　　于是四个人到房间里偷偷商量着，把那双白色的高跟鞋藏了起来。
　　“好，不过我们觉得吧再加几个游戏，不然这也太无聊了。你们看，这里有两个门，到时候我们等下先拦着伴郎一伙，先问个问题，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得问新郎要个红包。”
　　她们已经出来了，到门边，摆出到时候要怎么拦新郎的架势，这时何跃婷与谈啸雅也加入到她们的阵势，配合着她们。
　　“你们也进来，一起拍下照吧，以后留作纪念的。”
　　这时曲诺进到里面的房间，招呼她们过去，房间已经铺满了气球，而床的上方贴着用气球排成的英文字母“I LOVE YOU”，摄影师让她们坐在床上，新娘坐在床的中间，六个伴娘在新娘摆出各种姿势，折腾了半天，又继续拍照，中间又是一番家长里短的闲聊。
　　突然，客厅里一声惊叫，“喂喂喂，快把门关上啊，是谁把门打开的？”
　　还没等她们缓过神，就见四个伴郎拥着新郎直接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