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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秘密 ...

  •   陈海尧与她一同走出店外,正午是满地的金光灿烂,宽敞的大马路依旧一派空荡萧索,公交车站台孤冷地倚靠在山脚下,这里是郊外,除了几个厂区,便是靠近商业小区两边的马路上的几家餐店,过了饭点,就有几辆运货的大卡车在店前停下,接着便是老板出来跟批发商讨价还价了。
      然而从另一间面馆出来一个穿着棕色工装外套人时,她像是触电似的麻了下,那个人个子瘦高,脸极其阴郁,手臂下夹了本画簿。
      陈海尧似乎感觉出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那人朝他们走来,极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陈大工程师也在这啊?幸会。”
      “中午路过,就在这处吃饭,你也是?”陈海尧很自然地应付着。
      “我在取景,下个星期准备交稿了,顺便来激发下灵感。”那个人话中有话,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谭霄。
      谭霄一直低着头,眼底冷暗至极。
      “那挺辛苦。”陈海尧客套道。
      “这次画展我要展示六年前的作品,可惜还是半成品,缺了点灵魂。”
      这话让她的心一惊,难道这个人想……
      “不说了,下午有得忙。”
      那人辞别,留着谭霄与陈海尧站在原地。
      “他就是你们公司的客户?”她问道。
      他转头望着她,“是,其实Larme的作品算小众,很早以前是为某报刊社设计封面,却并不出名,倒是在三个月前为一本恐怖小说设计的封面才在晥城有了点名气,这画展设计我们没插手,由他一人设计好稿纸,我们只是按照上面来建造画展。对了,你是不是怕他?”
      怕?曾经是怕,可是现在,她不能怕,那段阴暗的往事,陈海尧不会理解,这个人那样对她,而他们现在又是利益上的关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跟那人撕破脸,恐怕还会觉得她下贱。
      她早就看破太多,也不愿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个曾经爱过的人。
      “你在这家公司上班,感觉怎样?”
      他们现在正迎着大马路边走着,还没进到厂区,饭点以后,太阳明显变得阴凉了许多,这里全然是近年开垦过的山岭,路边还栽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树。
      谭霄双手插进衣兜里,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至极,散漫的说道:“还不错。”
      “老师身体还好吗?”他突然问。
      她刚开始有些缓不过来,老师?他指的应该就是外公了,读高中的时候,外公带自己的那个班,几乎占一半的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平常连不怎么爱学习的同学也在外公的谆谆教诲下,一洗往日浑浑噩噩的颓靡之态,好歹最后是考了个普通大学,可以说,那年最是外公值得被他们尊敬的一年。
      “我外公去世了。”她低着头,细声说道,看着有些沉郁。
      “什么时候的事?”他显得有些茫然,此刻得知这个消息,很是不可思议。
      她凝滞的双目划过一道恨,很快意识到什么后,故而作淡然无谓的一笑,“快六年了。”
      “什么?”他错愕几分,于是思前想后,“你那时跟我分开,就是因为……”
      “不是。”她即刻否决,随后又叹了口气,“是他原本就脊椎不好却还是干重活,怎么劝都不听,那年的冬天又是那么冷,再有他还有脑溢血,其实在家的时候,他就有晕倒几次过……”
      外公的身体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就不太硬朗,当初带他们班,每个晚上还靠喝中药撑着,想到这里,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晶亮起来,浮现出的雾气使得眼圈周围红肿起来,喉咙哽咽得几乎使她岔气,下面的话断是无法再说下去。
      陈海尧感受到她难过的心绪,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你没有其他家人吗?”
      问起她的父母,谭霄心里的阴霾更深,他们早就不是自己生活里的人,何必再去回忆呢?
      她没有回话,这个问题无法去说,爸妈分开以后,她至少有十五年没再见到爸爸,而妈妈嫁人以后,除了过节寄点钱给外公,初中过年那会还能见到两次外,到高中,就彻底断了联系。
      “你的爸爸,妈妈,或者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他似是愣住,声线比之前多了几分柔缓,“这些事我以前从没有问过你,但是我到今天才晓得,原来老师就是你唯一的亲人。”
      谭霄觉得,有些事他明白不了的,爸被抓走以后,妈连自己也没办法养活,除了靠男人,跟在妈妈身边的那一年,就见过妈妈连续换了几个男人,可惜那些男人都只是玩玩,最后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愿意跟她结婚,嫌她碍事了,才把她丢给外公。
      越是回忆曾经,她就感觉浑身血液迅速凉了,手指止不住颤抖。
      他沉默不语,静静地凝视着她,在那张薄削的脸庞上,透着一丝易碎与孤独,也许是在黑暗里呆了太久,本身也害怕光明,清澈的眼眸深处全是对别人的不信任与防备,而且是自己曾经没有觉察到的,以前的她,虽然也安静,但心态积极向上,跟她在一起,只觉得整个世界也充满了和风。
      现在却变了,还是说她的骨子深处,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又能怎样?”她揣着手,脖子上的丝巾随风扬起,“说多了太像卖惨,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怜要你同情。”
      “你的外公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只是有些唏嘘,以后你又打算怎么办?”陈海尧问。
      她没有回话,怎么办?当然是复仇,这是她活着的全部。
      刺眼的阳光无任何遮蔽的直接晒在脸上,伴随着凉风,忽冷忽热的,带着几抹不可多得的温馨。
      这风也温柔了她的心,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刻,陈海尧已经牵起了她的手。
      “谭霄,你还没去厂区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她转身望去,是刑佳月,这姑娘脸色通红,正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
      “群里面刚刚发通知,叫我们下午自己去成衣厂集合,我想起来,你好像还没进我们这个大群,等下我拉你,现在我们两个先去厂区吧……”
      刑佳月一脸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就是麻烦陈海尧再送她们一程。
      “佳月,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刚好现在没啥生意。”
      那个老板驾驶着摩托车,到刑佳月身旁停下,安全头盔下,那张经受风霜的脸庞显得很是英气,这样看来倒挺让人感觉有安全感。
      刑佳月脸上堆起一个傻笑,笑得比蜜还甜,“额,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呆会儿见。”
      她朝谭霄摇摇手,坐到那个男人的后座,接着听见几阵“轰隆”作响,摩托车后面喷出一圈圈黑烟,便消失不见人影。
      谭霄收回视线,才发现他牵着自己,有些僵硬地挣开,又将外套理了理,不自然的问道:“你下午还要上班吧?”
      “下午没事,我现在可以送你过去。”他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上车吧。”
      她有些犹豫,慢吞吞的说道:“其实你没必要再纠缠进我的生活里,这附近能等到公交车,我自己可以去。”
      “想不想是我自己的事,不算我们曾经的关系,你的外公曾经教导过我很多东西,我现在是没机会去回报他,而且,这只是举手之劳,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他俊挺的脸庞在淡金色的阳光下,略显深暗,看着她,并不想等她拒绝,“你没必要躲着我,如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以后我不再接近你就是。”
      谭霄无可反驳,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再不领情,着实让人下不了台,只好坐上车,他随之坐进车里,接着启动车子,开始驶往成衣厂区。
      这里离成衣厂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许是因为刚刚喝了点酒的缘故,此刻酒劲正上头,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的,人也困倦不已,便闭眼睡去。
      耳边有汽车轮胎碾过震动的声响,有风过窗缝细细刮着她耳畔的抚动,还有鼻尖萦绕着那股淡淡的桂花的残香。
      她想起来曾经在高中时代,学校里的有棵粗壮的桂花树,不管是微风细雨,还是旭阳高照,那股桂花清香都能给她不同的感受。
      现在也有,只是微不可闻,她在云里雾里的想着,在不知所云间,车已进入另一个地段。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眼皮有点痒,不知不觉竟清醒了,窗外阳光晃眼,沙土飞扬,前方就是个大工厂,她的喉咙有点堵,吃吃的问道:“现在到了吗?”
      “半个小时前就到了……你明明醉酒了,却在逞强,刚才睡得脸颊滚烫滚烫的。”他坐在驾驶座上,默然望着她,话语竟有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谭霄摇摇头,感觉清醒有力许多,避开他的目光,“谢谢。”
      她推门而出,心中有丝淡淡的伤情,不过转瞬即逝,这次碰见只是偶然,不会改变什么,他还是他,以后再相见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成衣厂规模比另外两家厂要小点,此时流水线正在开工,井然有序地完成一道道流程,最后到包装。
      其余人也都到了,设计服装是设计部总监最擅长的事,她严格甄选眼前这些款式设计衣物,每一件都是她日夜钻研出来的,对此相当不留余地。
      厂商代理将其中几件衣服递给她们看,“这衣服的料子都是纯棉真丝之类,你们看……”
      饶是那个总监如何挑剔,依然没找出它的错处,过后又巡了另外几种款式,谁知那个总监大发雷霆,整个车间都能听到她的吼叫,“你们这里是谁主事?为什么要改我之前的设计?”
      这时车间主任闻讯而来,说道:“这种款式我们没办法按照你所画的样式来制作,看起来过分生硬,我们只好将这里改成偏圆润点。”
      “你们这是自作聪明。”那个总监脸色一变,指着那堆衣服,“这种货你们敢拿给客户穿,就会让我们品牌蒙羞,拿剪刀来。”
      其他人噤若寒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那个总监吼道:“都没听见吗?是不是要我来教你们怎么做?”
      “好好。”车间主任连忙找来一把剪刀,那个总监接过剪刀,下个动作却是把流水线上的这些衣服全剪成了破布条,她逡视周围几眼,冷哼道:“给我重做。”
      “袁总监又何必呢?”
      是她们部门的杨总监开口了,“这些衣服原料价格不菲,款式也符合最新流行趋势,把它们剪了,这损失由谁负责?”
      “杨总监不是营销部门的么?插手设计部门的事做什么?”设计部门的总监脸上带了些轻蔑,冷嘲热讽道,“时尚是个轮回,你以为现在流行的,过段时间还流行?既然是品牌,就要标新立异。”
      “可是产品最终服务依然是受众,如果客户理解不了你的时尚风格。”杨总监不惧她的气势,力争事实。
      袁总监冷呵一声,“杨总监何必强行把营销那套理念灌输进我们设计部门?营销七分靠吹,只要有你们在,还怕没有受众?”
      谭霄听得出来,这两人像是不对头,杨总监没有回话,算是很有涵养地在一旁沉默着。
      “如果你的设计方案行,袁总监何不来教他们怎样裁剪?总得示范一下,他们才好学。”
      是她们部门的销售组那边的一个经理开口,谭霄认出,他就是上次开会时反驳杨总监的那个人。
      “是啊,毕竟这种款式我们也没见过。”其余人附和着。
      杨总监看了那个销售经理一眼,颇有警告他别多嘴的意味。
      那个设计总监脸上挂着不屑的傲色,在一众质疑的人群里,只见她款款行至机台边,取出一块布料,接着大刀阔斧改了起来,那动作一气呵成,干爽利落,让一屋子的人来不及叹绝,一件质感款式风格独具一格的衣服就生成,那衣服剪裁得当,腰间缀着流珠,袖口略显繁复,上身巧妙地避免后背壮实的人显露出缺点,可以修饰得人腰肢曼妙,裙摆以左右不对称的设计,腰后间折叠圈,再由蝴蝶扣缀好。
      谭霄也是惊艳这个总监的艺术手笔,而那个杨总监的脸色略有微妙感,僵了一会儿后,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果然没有难倒袁总监的事。”
      “行吧,我们就按这个款式来生产。”那个车间主任会看人脸色,随机应变道。
      流水线继续忙碌起来,除了刚才的小插曲外,接下来的视察还算一帆风顺,没有再出什么变故。
      到下午五点,他们开完总结大会之后,便是下班了。
      “今天难得我们两个部门聚在一起,不如一起去吃顿饭?”
      袁总监鬼使神差的提出这个建议,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我想大可不必,我们部门明早还有个年度广告要完成,这里又如此偏远,我们部门大都是女同事,在外以安全为重。”杨总监曲折委婉地拒绝道。
      “你还是那么小心,从我们一起读书的那时开始,你就是这么保守,原本你设计的作品很有创意,结果很不幸,你自己不愿展示。”
      袁总监像是有感而发,望着他们这个部门的人,眼底一片讥诮。
      杨总监毫不在乎,可话却是绵里藏针,“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所设计出的产品,还不是经我部门营销,才让人悉知你?若不然以你之前在别家企业,他们有眼无珠,埋没你的才能,又怎么会有像今天这样辉煌的成就?”
      原来那个女人的脸色青了又青,最后化作一声谩笑,“这些年,你倒是学的些磨嘴皮子的功夫了,不愧是营销部的人才。”
      然后那女人对她身后的那群人说道:“我们走。”
      设计部的人离开后,营销部的人七嘴八舌地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杨总监,那个袁蒴说话也太刻薄了吧,明明一个公司的,还搞分裂……”
      原来那个女人叫袁蒴。
      “是啊,要我看,那个三八臭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她钱一样,你没看到她刚才说的那句‘给我重新做’这话,啧啧,没见过这么大官威的人……”
      最后杨总监打断了他们的议论,口吻清肃,“行了,各位,都别在背后别人说闲话了,我们今天的视察就到这,各位今晚好好休息,关于年度广告的方案,你们好好做,做得好,俞总就请大家吃饭,到时候地点你们选。”
      “哇,真的吗?”
      几个跟杨总监平日关系好的同事率先叫出声,掩饰不住激动之色。
      “是啊,俞总打包票了的。”杨总监肯定道,“好了,赶紧回去吧,这里还有点远。”
      其他同事陆续离去,刑佳月跟谭霄没有车,便打算到附近的大路站台边等回住处的公交车。
      “谭霄,我怎么觉得杨总监跟袁总监有很深的恩怨啊?”刑佳月回味刚才的事,忍不住跟她讨论起来。
      她当然也看的出来这两个人关系并不和睦,如果这两个人关系到黎倩很深的利益,要是以后可以好好挑拨一番,那也不错。
      “你们两个聊啥?”
      她们吓了一跳,原来是柯灵琴跟在她们身后,刑佳月脸上有些尴尬,讪讪的笑了笑,“啊,组长,你还没回去啊?”
      “是啊。”柯灵琴的脸上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神情,好像在急着赴约一样。
      天渐渐黑了下来,零星的路灯挣扎在厚重的黑夜里,寒风灌进衣领,冷得直发颤,左等右等,公交车迟迟没有踪影,柯灵琴许是有些无聊,便跟她们两人闲磕起来,“杨总监跟袁蒴是我们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佼佼者,不过这两个人是什么恩怨我就不清楚,我刚读大学的时候,她们是毕业了,听说她们不少狗血的事,袁蒴的那个老公就是当年杨总监的男朋友,还有一点,你们别说啊,就是杨总监当初的毕业设计稿,就是被袁蒴剽窃走的,虽然袁蒴的才华不浅,但当初她为何盗取杨总监的成果,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们两人悠着点,袁蒴可没杨总监那么好说话……”
      聊着聊着,终于有辆公交车的车灯冲破迷重的黑夜,渐渐驶向她们。
      那辆车并不与谭霄顺路,但是却跟她们两人同个方向,这样只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站在公交车站台边。
      “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们跟她道了别,然后公交车载着她们离去。
      夜里寒雾迷漫,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抱着双臂,呵着气,手指尖冰凉彻骨,冬夜就是这样的难熬。
      “小姐,你身上的味道很香,很特别。”
      黑暗中,冷不丁的从背后冒出这样一句话,正巧山那边传来鸟扑腾翅膀的声响,与这交相辉映,令人战栗骇然。
      谭霄心颤动不已,警觉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回忆在脑海里迸出零星的火花,一点点灼烧她的神经。
      那张奸险的面容比那些小混混更要惨无人道,他喜欢看她的恐惧,喜欢看她濒临死亡时那种奄奄一息的病态,喜欢看她如何在他手里凋零而破碎,最后变成他的画作。
      她的心开始变得阴冷起来,眸光暗藏着利刃,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回望,淡淡的回应道:“谢谢,你的夸赞,我会很荣幸。”
      “你还记得我?”
      那个人从阴暗里现身,在暗淡的灯光下,终于露出一张黑瘦的脸庞,那个人穿着破旧的皮衣,手臂下夹着一本画簿,另一只手提着颜料盒,只见他嘴角浮着诡谲的笑意,“我的颜料缺了一种,你知道是什么颜色?”
      “我猜不会是红色?”谭霄镇定自若,脸上不为所动,空旷的街道上只留着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灯影将他们的影子重叠地映在一起,仿佛是一场暗藏杀机。
      “你答对了。”那个人咧着嘴,目光里满是狂热的爱意,抬起手腕,“六年前我们约定过,一起去个属于我们的国度,如今我重获了自由,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原本我知道你住哪儿,可是,你明白我害怕你会接受不了我,而我只想跟你慢慢发展,不想吓着你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暗处看着你,就那样远远的看着,你能了解一个卑微的灵魂爱得怎样深沉?你还记得钥匙与锁吗?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这意味着忠诚,意味着我对你的忠诚。”
      她无所畏惧,泰然自若,笑得颇为醉人,“锁和钥匙仅是你一厢情愿的,我并没有你那么疯狂的想法,不过,你的画稿确实出色,可惜没人认可,你所投进网站上的画稿无一例外的是,全扑街了。”
      那个人面孔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那是因为那些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那些有名的画家多的是沽名钓誉,名不副实,我才是追求真实完美的艺术家,是那些人有眼无珠。”
      她冷眼看着他咆哮时的这副窘态,想当初对自己做下的孽,现在落魄到这个样子,实在是罪有应得。
      “可是自从你出现了,我的世界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是我画的你,他们都说好,可是我又妒忌,那些混蛋把你折磨,你可知我的心又有多痛?你是我一个人的……”他没头没脑的说些胡话。
      谭霄瞳孔放大几分,画里的她在苦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的手心微微发凉,想不到这个人会如此阴暗残忍。
      “你看,这是我画的,是你,是你,很美对吧,我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只差一步……我要你的血为我的画作浇灌,这样你就永垂不朽了……”他的目光闪烁着流光溢彩,眼睛睁得老大,像是某种诱使,诱使她为此献身。
      她冷冷地打量画作几秒,画里的女人正是六年前的她,那是幅还未完成的作品,半暗半透明的光线下,他的面容仿佛是只栖息在夜里的猫头鹰,猥狎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她,最后她露出一抹危险不失诱惑力的笑容,“好啊,不过这里容易被人看到,我们总得找个隐蔽没人的地方,好好完成你的杰作,你说呢?”
      她的语调柔媚轻盈,像片羽毛拨弄着他的心弦,今夜的月亮很圆,空中不时有乌云飘过,多像六年前的那个夜,这是最后一夜,是最美丽的一夜,也是最疯狂的一夜,更应温柔呵护,并且永不忘记。
      “真的吗?你愿意成为我的缪斯?”那个人欣喜若狂,脸庞上被阴影掩住,仿佛是一个幽灵。
      “你愿意把钥匙交到我的手上,意味着将整个自由交给了我,我当然不会辜负你的心意,不过,你要告诉我,其他几个人在哪儿?”
      “你要问这个做什么?”他的脸上警惕起来,眼神尽是疯狂,“你是我一个人的……”
      “对啊,因为我想杀了他们,可是你会动手吗?”她蛊惑道,“如果你说出他们的下落,我愿意为你而死。”
      那个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被一种决然所替代,“他们就在这座城市,不过像他们那样的人,只配在垃圾堆里谋生……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愿意跟我?”
      “当然,我愿意。”她的眼底冒着寒气,一点点化作冰刃,趁猝不及防时,从背后出其不意的一击。
      “好。”
      空旷的夜,看不透的迷雾下,是两个孤寂的背影,他们隐到黑夜里,仿佛若鬼魅般化作风消失不见人影。
      这一带是附近工厂毛坯搭救的住处,周围是片半人高的野蒿林,那里散落着垃圾。这个人带她来到他的住处,这是间隐在杂草丛深处的毛坯房,分居两部分,一间是所谓的工作室,墙上贴着一堆画稿,浓墨重彩,另一间便是卧房了,昏暗的卧房里堆了杂七杂八的书报及衣物,有些瓶瓶罐罐也摞在这里。
      “不好意思,屋里有点乱,我给你倒点水。”
      他有些紧张,很在意她的目光似的,将一只还算干净的杯子去倒了杯茶,她礼貌地接过,然后像是嘘寒问暖,“你这住处大冬天不冷吗?”
      “没事,只要有你陪着。”他的目光黏在她的脸上,干瘪的嘴唇微启,笑得猥琐至极,“对了,你冷不冷?我去帮你准备一个火盆。”
      说着他就动身到外面捡了几根枯枝,然后端来一个废旧的铁盆,开始取火驱寒。
      她把杯子放下,瞧了周围几眼,“你平常都是在这作画的?”
      “对。”
      “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很不暖和。”
      “因为这里可以刺激我的灵感迸发。”
      他忽然站起身,开始变了一副神情,然后取出一把水果刀,脸上浮现出几丝诡味,“那茶里我加了点安眠药,你感觉到困了吗?”
      这话一落,谭霄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得愈是迷离涣散,她用手撑着太阳穴,嗫嚅着唇角,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就是这个表情?太对了,接下来我想,你应该要恐惧。”他的目光雪亮,阴恻恻的走近她,颇为欣赏她这副有气无力的神情,另一只取过那个半身女郎的画本,“我的刀会一点点割开你的皮肤,你的脉管会破裂,血会汹涌流出,你美丽的容貌将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到时你比海伦更魅人。”
      血一点点滴在画稿上,但是谭霄的面容依旧苍白讽刺,不见丝毫恐惧之色,那个画家不甘心,眼里带着疯狂与狂躁,不由往后退去几步,大叫一声,“你,你,你为什么不怕?”
      “安眠药对我也没作用,这茶我也早就看出有问题,所以我一直没喝,都吐了,而且,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害怕?”她嘴角的笑容愈发刺目,雪白的手腕上,那条血痕蜿蜒而下,妖娆魅惑。
      她轻舔着手腕上的伤口,晶亮的眼眸对望着他的眼睛,捡起地上的画本,扯着嘴角,勾起一条嘲弄的弧度,“死亡我都经历过,恐惧又能怎样?我还会怕?”
      “你说过愿意为我献身,你,你骗我的?”
      谭霄利脆的起身,“钥匙我早就丢了,你的锁永远都无法打开,通通见鬼去。”
      那人哆哆嗦嗦,“结束了,都结束了,是我自以为是,与你之间所谓的羁绊,果然是我的一厢情愿,可笑的是我以为自己打开了你心里的那扇门,原来,原来如此,不过,既然这样,那你陪我一起死,我们共赴黄泉,生死相随,这辈子咱们永远绑在一起。”
      说着他手中的水果刀闪现一道淬冷的光,作势捅向她,谭霄没有任何慌乱,嘴角的笑意越浓,尽是速战速决的意味,在刀要捅着她时,她往旁边闪躲,顺便将火盆踢到散落在地上的画稿上,接着她将那画本页页撕下撒在火堆里,很快就化为灰烬。
      “我的画,不要~”
      那个画家扑了个空,回头见到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脸色变得枯黄如蜡,拼命扑到火堆里,不顾灼痛去救那些画作,这些是他的命根子,他的骄傲。
      谭霄眼底映衬着火光,最后她将火盆里一根火星拉出来,点起这个所谓工作室墙上的画稿,脸上的笑容灿烂如火,仿佛是从烈火涅槃重生。
      “啊~不要~”
      那个人凄厉的喊叫着,自顾不暇火已经烧到身上,扑倒火堆里救火,然而越是挣扎,火势越旺,很快将整间屋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这一幕,谭霄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
      那个画家拿着刀迅速闪到她面前,谭霄撑着虚软的身体往旁边退开,那画家揪着她的头发,一刀捅在她的腹上,唇角的笑容痴恋且变态,“我们不久会再见面,永远在一起……”
      她大口喘着气,可自己却感觉不到疼,又凄然狂笑,身体东倒西歪,不住退到门口,眸光狠辣,“这场火将成就你最后的作品辉煌,你就是你自己的缪斯。”
      那幅半身女郎的画像在火光与鲜血的浇灌下,真正大放异彩。
      “不,我的画……”
      他以飞蛾扑火的架势去火里救那些画作,很快被火海吞没。
      月偷偷凝视着这朵从黑暗里盛开出来的恶之花,最后叹息一声,像是害怕了,而后隐在云里。
      谭霄“咯咯”痴笑起来,捂着流血的肚子,她摇摇坠坠的走在天地间,脖子上的丝巾被风吹得很远,脸上是痴怔的笑容,嘴里哼着悚然悲情的歌曲,“与这份爱恋相遇什么的,真是出人意料啊,紧紧抱紧手臂,就像是要逃避一样,把这份爱舍弃的人是我,想变的更加坦率,哪怕是错的,也不会害怕……雨啊 雨下起来了,那一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无力地渐渐地倒下,悲伤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激烈,只是一切已被夺去……”
      激烈的火光之外,是一个悲寂的背影独自漫游在无尽的荒野,她一路哼着悲歌往夜的深处踟躇而行,踏着影子迂折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走着,一道刺眼的灯光瞬间探照过来,她下意识抬手遮在眼前,接着那辆车在她面前停下,她清晰地看到,车里坐着的正是陈海尧。
      这一刻,谭霄有一瞬间恍如看到不曾回忆过的前尘往事,那时的她才不是这样。
      “小雅。”
      她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沉在自己的心事中,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去,而血仍就没止住。
      陈海尧见状,心沉了下来,飞快下车,急切地追着她奔去。
      “小雅。”
      谭霄突然清醒过来,这副惨然而血腥的模样不能被他看到,她杀了人的病态更不能被他知晓,自己还没杀掉那些人,陈海尧这时为何会在这?
      谭霄死命地往前跑,这会儿血还没止住,她本就体虚,很快就感到身体变得虚飘无力,紧接着瘫倒在地上,浑身冰凉疲倦。
      “你怎么样?”
      他跑到她身旁,见她半死不活的模样,摇摇她的身体,“小雅,你醒醒。”
      她气若游丝,想推开他,却没有劲力,“放手。”
      空气中似乎有股血腥味,陈海尧见到她腹部在流血,手不小心摸到一滩温热的液体,猛地触电似的惊了下,“到底是谁?”
      “别问。”她苍白的面孔透着几分凄索,“你如果知道,我其实很脏,你,你还会不会……爱我?”
      “爱。”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一向硬气的他此刻流下了痛心的泪,“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只要是你,我都爱。”
      她眼里的泪滑过耳畔,落入草地里,此刻风也变得悲凉而孤旷,眼里似哭似笑,“好,好。”
      “撑住,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他见她气息在变弱,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撕下自己身上的衬衫一角为她包扎止住流淌着的血,抱她起身到车里,最后迅速开车去附近的医院。
      车像离了弦的利箭一路路飞驰行进,转过几道弯,很快就到了郊区地带的医院,这里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匆忙抢救的情景,很快她被送入急救室抢救,刺眼的灯光,消毒水味经久不散。
      不知等了多久,有个医生让他进办公室问话,那个戴眼镜的医生一边看着病历,一边严肃地询问:“请问您是病人的家属还是?”
      “男朋友。”陈海尧直视着医生的目光,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据检查,病人服用安眠药至少有五年以上,并且近期还有服用镇静之类相关抗精神方面的药物,问下,您是否知情?”医生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他的大脑一空,在见到今天这一幕之前他从未清楚她在服用药物,他一直都没察觉到这样的事,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震得他的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医生没有再看他,继续翻阅病历,在上面勾勾画画,“关于她肚子跟手腕上的伤痕,很明显是他人所为,经过刚才抢救,脏器倒是没损坏,相信好好休息可以恢复正常,对了,你是否了解她有什么反常现象?”
      陈海尧感觉医生话有弦外之音,不由怔住,反常现象?这些天她对自己疏离而防备,偶尔温柔之中带着尖锐。从来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深的秘密,面对医生的问话,他闷声回答:“没。”
      “能否问个隐秘的问题?”医生的口吻虽然无任何异样,但眼神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不明白医生的意思,绞着双手,眉头紧锁,对医生的问话却不知从何处回答,沉默里,算是默许了接下来的问话。
      “您和她是不是有些过激的行为,比如情侣之间的逗趣,或者是对她施暴过?”
      这话一出口就像一枚炸弹,他脸色骤变,死死地盯着医生的脸庞,在刺眼灯光下,医生的那张脸仿佛是台冰冷的机器,嘴巴一开一合,像是被设计好程序一样的问话,如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在戳破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
      “你什么意思?”陈海尧脸色骤变,双手紧握成拳状,死死地盯着医生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医生的神色很明显,脸上的轻蔑不言而喻,“刚刚检查到她的身体有被人侵犯过的痕迹,下腹部多处出现裂伤,最揪心的是,她今年做了luan巢切除手术,这种绝育手术不可能在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出现,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够了。”
      接下来的话他全然没心情去听,这样的事情由别人告诉他,想想不是一般的荒谬与讽刺,他现在全然没了工作上的意气风华,一时之间,他无法想象那具单薄的身躯里究竟承受了多少不公与折磨,当年他真是错的离谱,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把她推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他一直以为她跟他分手是别的原因,却没想到是这个惊天的秘密,当时自己以为那样能让她回到原本的生活去,年少的无知不仅葬送了他们的爱,还不知不觉间摧毁了她的内心。
      如果当初他能成熟而有担当些,那也能早点给她幸福。
      周围匆忙的脚步使他烦躁不安,安眠药,抗精神类药物,以及性侵,这些敏感的字眼轮番在眼前轰炸着,想起她笑得极其没心没肺的样子,以为她过得很好,殊不知温柔也是谎言。
      他颓废地靠在墙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力过,消毒水及刺眼的灯光无不挑动他紧绷的神经,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才知道有些隐藏在表面下的东西他还是不能看破。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最后会怎么样?自己不敢去想象。
      他可真是悲哀,年少时的鲁莽懵懂没有保护到她,到如今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保护她了,才明白自己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他感觉烦躁不安,手术室那边迟迟不见动静,下意识去摸口袋,却又想起她跟自己较劲喝酒的模样,又不知怎的突然感到索然无味,就垂下手放弃抽烟。
      原本他晚上在市东区的工程手工后,想到那个女人下班回去,会很晚打到车,便想着开车去看看能不能寻找到她的身影送她回去,谁知竟碰到她失魂落魄般从田间游走而来,更远处是火光,他没心情管那火光,就听得这个女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到大马路,自己叫她还没听到,可后来竟然大惊失色下跑开,仿佛害怕被他瞧出什么一样……
      就在他七想八念之际,急救室的门豁地打开,他瞬间被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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