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消眷

80、第二十六章（２）

　　浓稠的油继续在金台上延展，慢慢从边缘处淌下来，恰似一股股清泉流在金石上。安墨澄说不出为什么，他走上前去与陆怀绮并肩站着，右手摸索着去紧握了他左手。他没有言一语，陆怀绮便也握紧了。
　　魏昭珝歪斜站着，喊道：“朕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犹豫，你怕死，朕不怕死。”停了停后，他直视魏昭旻又道：“你不是很喜欢假仁假义么？以你一人之命换兰泽全境无虞，朕成全你的大义！”
　　随后他将手伸出身外，那灯盏仅被他用两指勾着，摇摇晃晃，随时就将倾覆落地。
　　魏昭旻依旧一派傲骨风姿，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那豺狼成性的一国之君，同时右手往左腰间摸去，将手掌在了剑柄上。
　　苏吟风见到了，将他手按住，喊道：“王爷！不可啊！”
　　这一喊，又将全部人的视线调转到魏昭旻身上，魏昭珝执盏的手微微收了一点，脸上的神情变得期待无比。
　　安墨澄咬紧牙齿，不自觉的捏紧了陆怀绮的手。难道，这一切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要是真把兰泽交回这个已经疯魔的人之手，还会流多少血死多少人？灭国与被这样的人统治，哪一条都不是好路。
　　魏昭旻轻轻把苏吟风的手拿开后，缓慢拔出了那柄浑身寒光的剑，那金属嘶磨之声似一根细针，缓缓刺入每个人的心中，撕扯着每个人的五脏六腑。最后“哗”一声，整支剑都露了出来，魏昭旻一抬手，将冰冷的剑锋比在了自己脖颈间。
　　魏昭珝眉宇间舒展开来，手里的那盏灯又被他慢慢收回在身前紧紧捏着，他迫不及待的要欣赏接下来的那一幕，他欣喜睁大了眼睛，无奈殿内太过昏暝，他又向前连续走了几步，站在了金台边缘，能看清那剑锋紧贴着魏昭旻的喉咙后，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像是一条闻着了血腥味的豺狼，焦急难耐。那盏灯似被他忘了一般，捏得快要碎掉，那火焰不停跳动，仿佛他捏着的正是他那颗激动难忍的心脏。
　　安墨澄垂下了眼帘，心道：“还是败了。”走了这么久的路，却发现这路通往的竟是无底之崖。
　　他正觉自己已站到了悬崖边之时，右手忽然被甩开，那温热变成了一阵风，霎时就握了个空，胸口也被狠狠一推，让他连着退了好几步。
　　再抬眼看时，那个黑衣影子已经往金台上冲去，映入眼帘的只剩背影。
　　魏昭珝侧脸紧盯着魏昭旻的动作，却忽视了站在左侧的陆怀绮。他正以为一切都将如愿成真时，眼前却冲来一个黑影，他慌忙欲将手中的烛台扔出时，一手却也来握住了。
　　陆怀绮头也不回地大喊：“快走！”
　　这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瞬时满殿的人都跑动起来，人潮纷纷往大殿门口涌去。唯有安墨澄还站在原地惊恐睁大了眼睛，看着金台上两人缠斗的身影。
　　辰煜望见了，连忙跑过来扯住他，却是怎么也拉不动，她嘴里叫道：“公子！快走啊！”
　　安墨澄却是一步未动，嘴里只答道：“我要等怀绮，煜儿你们走吧。”随后便朝辰煜狠狠推了一把。
　　金台上两人谁也不放手，那火焰被夺得几度闪了下去，可就是不灭。陆怀绮张嘴使劲一吹，那烛光便灭了。见此状魏昭珝也干脆手一松，便扭头朝那立着的烛台跑去。可才转过身，见到的便又是陆怀绮修长的黑色身影。
　　一阵强光又照射进来，安墨澄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万屠在喊：“门被爷爷我破开了，大家快逃！”可他的整颗心只在陆怀绮的身上，他望见魏昭珝此时调转方向，抓起了放在龙椅旁的长剑，与陆怀绮打斗开来。
　　安墨澄正看得揪心时，陆怀绮晃眼间看到了那个还在原地寸步未动的白衣身影，他朝他喊道：“澄哥哥，你先走，我稍后就到！”
　　魏昭珝却厉声道：“休想！一个也别想逃！”
　　安墨澄怎么听得进去，这是一点即着的火海，一碰就塌的废墟，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他迈开步子，准备跑上金台去帮他。可此时，他觉自己的左手又被狠狠抓住了，他连头也没回，使劲甩着，身子依旧向前奔去，想要挣脱那手的桎梏。
　　苏吟风在他身后喊道：“安兄！我们先走，怀绮兄他定能回来的！”辰煜在他身边频频点头。
　　安墨澄扭头瞪大眼睛对他吼道：“你们不要管我！”
　　苏吟风见他如此执拗，便也大声吼道：“安墨澄！你一刻不走，陆怀绮就会晚一刻脱身！你要害死他吗？！”
　　这一声震得安墨澄停住了身子，他愣愣扭头去望正把剑横抵在身前的陆怀绮，陆怀绮浅浅一笑，对着他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安墨澄没听见那声音，却知道他是在说：
　　“我会来找你的。”
　　苏吟风见他不动了，便跟辰煜两人一人架住了他一只手，将他往殿外拖去。
　　将到殿门之时，安墨澄瞧见魏昭珝一剑贯穿了陆怀绮的右臂，接着又将陆怀绮狠狠抵在了柱上。安墨澄想要张嘴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如一只叫哑了声的杜鹃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细微的“不要”两字。
　　渐渐地，那两个打斗的身影在他眼里化作了一团金色与黑色交杂的湿雾，紧接着，火红的云霞烧了起来，那方金台耀着赤红的光辉，渐渐隐没了那两团人影。
　　安墨澄被加速拖了出去，他奋力扭动着，却怎么也逃脱不了两人的钳制。
　　刚被拖下十几来级石阶，身后一声炸雷惊耳，一阵地动山摇便从脚底升起。安墨澄眼见那大殿随着声声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一点点垮塌碎裂，碎屑四散，阵阵烟尘四起，盖住了视线，让他再也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最后轰鸣一声，整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如丘峦崩摧，轰然倒塌，再也不复盛势。
　　滚滚尘浪涌来，让目瞪口呆的众人纷纷捂住了口鼻，唯有安墨澄不顾一切的朝那废墟跑去，苏吟风再用手捞时，却只捞了个空。
　　安墨澄置身于一场大雾中，浓得让人睁不开眼，他白衣落满了灰尘，黑发也变成了银丝，脚下的石阶模模糊糊，可他只管迈步，最后被一绊，摔倒在石阶上，额头也被磕出一道血口。这一摔似比他之前的无数次摔倒都要来得更猛烈，让他疼得再也爬不起来。他趴在石阶上不动，周身颤抖，眼前的石阶湿了一片。他心里的那只小兔死了，千万只蝴蝶也因寒冬的来临销声匿迹。他心中再也不会翻起波涛，只有渡不完的苦海，游不过的河汉。
　　……
　　周身披雪，像是一瞬间度过了近三十载的寒冬。
　　他趴在原地，望着那一阶被自己泪水打湿的石阶，小声道：“就差五步，就差五步了。”
　　九缘山那未走完的五步，终成了真，而之前的一切倒成了梦。
　　周围还有些许的烟尘缭绕，它们不断沉降，在石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一股不易察觉的微风悄悄吹来，才落定的它们又被搅动起来，旋转飞扬，上升轻飘。薄薄的烟尘中，一只白净的手缓缓映入瞳中，纵使安墨澄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那护腕上的银丝花枝，紧紧交织，缠绕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