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bius观察簿》物种起源

3、第三日 顺水推舟

　　因为错过了末班车，我走回家已经接近十一点，开门就迎上了正襟危坐的母亲，真是撞枪口上了。
　　母亲见我这身行头，眉头快挤出一个东非大裂谷了，她快步走向我，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在我的右手上，我仿佛能听见应声落地的爱琴发出的悲鸣，它的音柱断裂在琴身里四处碰壁，就像现在忍无可忍的我断了弦的理智一般。
　　“你做什么！”
　　我把琴抱起侧身跑回了房间，只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内、心里不住叫嚣着——走！走得越远越好！
　　顾不上太多，我把春夏的衣服随便拿了几件扔进了行李箱，用超市买菜的大塑料袋把作业和教案都装了进去，揣着钱包和充电器，背上琴，大步走向门口。
　　“怎么，别人三十而立，你三十离家？”
　　“您要是这样想，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董适！”
　　母亲的吼声震得我一阵耳鸣，从小到大她只需一个严厉的眼神我就乖乖听话了，这时总会有阿姨在一旁说些“哎呀，你家孩子真是人如其名的懂事。”之类的奉承话。
　　我摔门而去。

　　在机场附近搜了一家便宜的快捷酒店办了入住，眼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本想订个早班飞机随便去哪里散散心，越快越好，但耐不住平时规律的作息，屏幕上的机票信息已经出现重影了，真是比考试周还要身心俱疲的一天，明天起来再说吧……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我倒头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已经是十点多，床对面的镜子里一张妆糊了的脸，五彩斑斓的黑大概就是这样吧，配上披散着杂乱的头发，活脱一个烫了头的女鬼。我用洗面奶硬搓了二十分钟总算是搓出了素颜，昨晚走的太急日用品都没带：“唉，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了，丢三落四。”
　　我站在窗前刷着牙想再看看机票，小飞机的图标刚暗下去一串提示音抢着向我传来，足足有77条未读消息，头又开始疼了。
　　【未读消息 9小时前
　　莫斯：到家了吗，小适？】
　　没想到第一条是莫斯的，我赶快回了个道歉的消息，报了平安，他几乎是秒回：“不用这么客气，昨天小玥还怨我没留你想给你当面道谢呢。”
　　我回道：“举手之劳，改天再约。”
　　剩余的75条全是母亲发来的，先是训了我20多条，又问了20多条我在哪，其余的都是语音电话，最后一句是“醒后回个话”。
　　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回些什么，逃避心理作祟我决定先看看最后一条未读消息。
　　【未读消息 3小时前
　　三班课代表安馨：董老师，我想问一下今天晚上的小测有电子版吗？需要我提前到校打印试卷吗？】
　　不是我自夸，这是目前最喜欢我的课的学生了，虽然是那种足够努力可惜天赋不足的类型，但是尽职尽责，稳重的不像十几岁的孩子。
　　昨天真是职业病驱使，竟然把作业教材都带上了，连红笔都备了两支。
　　窗外陆续升空的飞机没入云端，我突然想起来实习期带我的老赵，那是个幽默风趣的老头子，从最新的文献到哪家超市菜最便宜我们无话不谈。他一遇到拉丁文必要在学生前显摆一番，带着方言的蹩脚发音已经成了他的招牌，那坐在教室最后排和学生们一起偷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倒在了讲台上，临终前对我说：“如果我女儿像你一样省心就好了……”
　　直到葬礼最后他的女儿也没出现，我饮完他最爱的九酝春，第二天接手了他心爱的三班直到今日。

　　零星几架飞机轰鸣着从天而降，我先回复了安馨：“没事，你照常返校就可以，好好休息。”
　　我和莫斯确认了今天的营业时间，接着回复我母亲：“妈，晚上9点在Mobius餐馆好好谈一下吧，我下午直接去学校忙了。”
　　把Mobius的定位发过去后我点了外卖，在桌前准备晚上小测的题目，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比起饭碗有更多无法舍弃的东西不停敲打着我。
　　做完工作，我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办了入住，一个小时的周末小测很快过去，我交代班长看一下晚自习的纪律后匆忙赶到店里，八点五十，母亲已经在店里等我了。
　　今天店里意外没有别人，这倒是方便谈话了。我看母亲只抱着一杯白开水干喝，连个小菜也没舍得点。
　　“莫斯，来份松饼和两碗米酒吧。”
　　“好嘞，你说要过来我还准备了秋葵哦。”
　　“那太好了，烫熟就行，我蘸酱油吃。”
　　母亲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都吃过饭了，还点这么多……”
　　我笑了笑，端起热乎的米酒就是半碗下肚，在路上我想了好多想给母亲说的话，斟酌着自己的用语不要太冲，到了跟前只剩一个想法萦绕在我脑中：“妈，我想搬出去住。”
　　刚把碗端起来的母亲先是一愣，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
　　“我就是觉得三十岁还住家里挺丢人的。”
　　“你烦我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我就这么想的，是您总是想这想那的，我这几年也存了点钱，租个房子完全没问题。”
　　一阵沉默。
　　莫斯好像完全不在意这种尴尬的氛围，他把松饼和秋葵径直放在我们中间：“请慢用。”
　　我们谁也没动筷子，这种时候无用的母女默契简直是火上浇油，我烦躁地抖起腿来，拿起碗把剩下的米酒一口干完。
　　“我回来啦——”
　　大门突然被撞开呛得我是猝不及防，母亲一面埋汰着一面给我顺着气，小玥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经历了喜悦、尴尬和抱歉：“对不起小适姐，是我太突然了。”
　　“咳咳，没事，是我喝太快。”
　　莫斯叹了口气，好像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他拉着一脸迷茫的小玥迅速上了阁楼。
　　“你要是想搬出去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什么我都同意。”
　　“必须有人和你合租，我还得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相信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比表情包还夸张：“妈，难道我爸是在逃王子还是您是在逃公主，有人要抓我回去继承大业吗？”
　　母亲自动过滤掉我的话：“就这一条，否则免谈。”

　　此时的阁楼上，莫斯难得的对着小玥发了脾气：“我给你发的消息没看吗？”
　　小玥委屈地低着头倒坐在凳子上：“手机提示就显示到前半句，我就跑回来了……”
　　像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小玥把手机举起来给莫斯看，确实只有“今晚小适要来……”这几个字。
　　“唉，早知道就该直接打给你，昨天小适的手机就没停过响，我看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猜到应该是吵架了，今天她又跟我约时间，本来我是想给她们母女俩创造个安静的环境解开矛盾的，你可真是个不可控因素。”
　　小玥吐了吐舌头跳下了凳子：“你知道的，我见到漂亮姐姐从来都走不动路的。”
　　“我看小适家里挺传统的，你可别做什么过火的事。”
　　“你放心，我有分寸。”
　　莫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小玥已经溜到了门边听墙角去了。

　　“重点是，我的朋友已经全部成家或者和男友同居了，我上哪去找愿意加室友亲妈微信的同居人啊？”
　　“你看看，你还不抓紧。”
　　我努力忍住差点喷出来的怒火：“妈，我们在说租房的问题，能先把对象放放吗？”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问题，找个合适的……”
　　“妈，现在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会优先考虑不能经济独立的人做对象的，除非一见钟情。”
　　母亲还是满脸写满了疑惑：“你工作稳定，又没有债务，只不过就是没出嫁才住家里，这怎么不能叫经济独立？”
　　“这不一样，我在家里你们房租不收钱，吃喝不收钱，水电物业对你们来说都是熟以为常的事，如果我一个人在工作忙的时候也能兼顾这些，还能理财赚点零花钱，那才叫经济独立呢，最重要的是，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母亲哦了一声，好像是听进去了：“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要是熬夜晕倒了谁送你去医院啊？谁通知我们啊？”
　　现在给我一块砖，我能现场拍断十个。
　　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但我实在想不出有理有据的反驳来。

　　“阿姨，我现在正好在找房子！”
　　小玥在阁楼上探出个头，一句话刚说完就被莫斯拉了回去，但她已经被母亲精准锁定了。
　　“小姑娘，你在哪里工作啊？C区离你公司近吗？”
　　“近！我就在那上班。”
　　小玥三步并两步地飞奔下来，搬起最近的凳子坐到了我身边，她看向我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挂着水珠的葡萄。
　　“你工作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其实我是确定了工作才回来的，明天实习第一天。”
　　“在哪啊？”
　　“三中。”
　　“三中啊……三中？”
　　我和母亲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这两天我就跟开了无限制的隔空投送一样被各种缘分砸中。
　　“哎呦，你说巧不巧，我们家小适就是三中的优秀教师，你们要是一起住那共同语言肯定很多了啊，还能一起上下班，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她。”
　　风向一转，我成了最尴尬的那一个，想一个人住没住成，直接认了一个工作后辈兼同居人，还是我最不擅长相处的活泼开朗自来熟型，将来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同步传输给母亲吧。
　　“真的吗？小适姐，这也太巧了吧。”
　　“确实很巧……”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加个微信吧。”
　　“我叫孟玥，阿姨我扫您吧。”
　　在我大脑宕机的时候，小玥和母亲已经打成了一片，直到莫斯闭店我都不敢相信那一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小适姐，明天学校见喽。”
　　小玥伸出她那小巧玲珑的手，指甲盖上隐约还有几处没洗净的干颜料，我礼貌地握上：“明天见。”
　　看着她那张单纯可爱的脸，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既然是莫斯重要的亲人，让她自己去找合租人我也不放心，缘分指引我走进了这里，这就是我命中注定躲不掉的缘吧。

　　深夜。
　　【莫斯：你要是再在阁楼上蹦，现在就去睡大街。】
　　【孟玥：直接快进到同居你敢信啊啊啊啊啊啊】
　　【莫斯：我现在就截图让小适看看你这副痴汉的嘴脸。】
　　【孟玥：别别别，她会杀了我的！】
　　【莫斯：你知道就好，快睡吧，上班第一天可不能让女神看你的熊猫眼吧。】
　　【孟玥：对对对，我马上就睡，晚安，我的幸运神莫斯！】
　　锁上了屏幕，孟玥扭着身子滑进了被窝，满足地合上了双眼，时不时发出几声嘿嘿的痴笑。过了几分钟她还是没忍住蹬起了床板，那晚莫斯冲上阁楼收拾这个皮丫头的气势整条街都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