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bius观察簿》物种起源

2、第二日 一切开始的地方

　　高一这孩子在班里没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身为班主任想找他聊聊也成日见不到人影，我的课几乎没见他出现过，阎王奶奶这种称呼更是第一次听说，作为老师我也是如此失败啊。
　　所以，这个把假期作业像上供一样递到我面前的情况是想怎样……
　　“董老师，您看在我周末在兼顾打工和学业的双重困境下仍然优先写完生物作业的觉悟，还请不要给我妈说我的出勤率！这是小人的毕生所求！”
　　这混小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所有老师都对他的旷课不闻不问，就连监控也抓不到他的行踪，虽说长得不错还会说话，但是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下周我的课，你必须出现。”
　　“啊？可您的课都在下午第一节，那么好的午睡时间……”
　　我随手翻了几页他的作业，只写了自己会的，不会的一概没填，倒是个难得的诚实孩子，比起那些不会还直接抄的还算有救：“我的课有那么烂吗？”
　　“呃……算不上烂，都能听懂但确实有点，就那么一点点无聊。不过我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自己私底下还是有乖乖自学的，老师您也别太在意我说的话。”
　　“你不用顾虑我，这几年的教评我都快看麻了，中等的评分却没一个人写建议，你是第一个直接说无聊的。”
　　就像被硬塞了一张不感兴趣的传单，没有人愿意在非必填项目上多停留一秒一样，我和我的课就是如此无趣。刚毕业那会儿我自信满满，带着许多新奇的点子想运用到课堂上，结果效果和计划大相径庭，还因为学生把鼠负藏到了家长枕头里接到了投诉。于是我又学习前辈们传统的讲法，五六年过去当年迸发出的灵感消失殆尽，自己也失去了改变的动力，连学生都觉得无趣的人，她的课怎么会有吸引力。

　　来Mobius前我提着琴站在一家LiveHouse门前，我照着时尚周刊穿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潮牌，化了我认为最浓艳的妆，听着里面震撼灵魂的音乐和疯狂的欢呼声迟迟没能走进去，那里大门敞开，却独将我拒之门外。
　　我知道我陷入了不必要的迷茫，不接受平凡的普通人一抓一大把，我只是没有坚持曾经的不甘，沦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罢了，这种无奈的感觉在临近三十岁的关头被无限放大。母亲发来一条接一条的相亲信息，提醒我要一直留长发、注意身材，父亲每逢过年才有的一句“新年快乐”，微信里只有工作群不停派发着上面的任务要求，朋友圈曾经的好友晒着自家的娃或者猫猫狗狗……
　　我抱着琴躲在小巷里哭了，不合适的隐形眼镜也刺痛着我，如果我是电影里的人物此时应该给我一场瓢泼大雨，蹲在雨里把情绪嘶吼出来，这时候我的命中注定突然出现，他说我怎么这么傻让自己淋雨，我们买了一大兜啤酒一起回了家，他听我撒酒疯倾诉了一整晚，第二天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振作起来，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翻说我课无聊的学生的作业！

　　“董老师，您要是平时也这么打扮，我保证咱班里听得一个比一个认真。”
　　高一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擦得锃亮的灶台没有一滴油渍。我把他的作业放回了书包里：“你少贫，上班时间和私人时间怎么能一样……你把外套穿上，现在夜里还是凉。”
　　高一听话的把外套穿上，稚气的笑容难掩少年的纯真：“老师你突然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明天返校我就要给全班的人说，咱老班那是绿皮萝卜——心里美！”
　　任家兄弟听了直搓胳膊肘：“这小子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吧，将来怕不是个不得了的‘危险人物’。”
　　“高一，今天让我们送你回家吧，正好顺路。”
　　任意已经把大哥的夹克取了过来，高一兴奋地直接冲到了他身边：“说好了我可不坐任一哥的车，上次差点没把我颠出痔疮。”
　　“好小子，你家住那么高的坡上，让我这个中年大叔骑了一身汗，你还好意思埋怨颠？”
　　莫斯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任家兄弟跨着高一的肩有说有笑的骑上了自行车，店里顿时归于寂静。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已经超过了四十条，微信更是早就过百，虽然不想但还要回家对自己的“叛逆”负责。帮莫斯收拾好桌面后我也准备离开：“老板，谢谢你今天的照顾了，我改天再来。”
　　“我把你拉进群里吧，有时候我加班不一定开门，当日的开店时间和菜谱我都会提前发到群里。”
　　“您不是全职做餐饮吗？”
　　莫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又眯缝了起来：“我的主业不能说，你就当我是全职主厨吧。”
　　直觉告诉我这个店长相当不简单，我扫了莫斯的邀请码进了“Mobius的温暖大家庭（6）”的群聊，刚进群一个头像是雏菊花的人连发了五六个可爱的欢迎表情包。
　　【今天有新人吗！好可惜，这周末我实在是忙不过来（哭泣）】
　　莫斯在旁边帮我介绍，这位就是任一崇拜的宇女神——宇沐，是一个二十出头经营花店的小姑娘，人非常热情，下次我要是遇上她很可能会收到她的花捧。
　　【你好，我是董适，很高兴认识大家。】
　　【好有礼貌啊，是帅气的小哥哥吗！】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被当作男性了，只是很久没有在网络上交新朋友，真是久违的感觉。
　　【并不是！是一位集温柔与霸气于一身的帅气小姐姐，我伟大的班主任。】
　　我不禁在心里扶了下额头，这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的昵称也是很符合他本人的形象——“三中一霸”，头像是一张与实物不符，黑底白字写着“高冷”的图。
　　【你还没到家吧，搂好任意的腰，别看手机摔下来了。】
　　【哈哈哈哈，你自己在协议书上写的班主任，还真把班主任请来了，这下看你怎么皮。】
　　【董老师那么温柔，一定不会训我的。】
　　【下次作业再空那么多，可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哈，不敢造次了吧，小朋友。】
　　这时母亲的夺命电话又打了进来，回复消息的心情顿时全无。
　　“老板，我家里人在催我了，下次再好好聊。”
　　“叫我莫斯就好，下次给你做好吃的秋葵。”
　　“嗯，一定来。”

　　出了店门我接通了电话，往公交车站的方向缓慢走去，春天的风如此柔和，我却无福消受。和别人的父母不同，我的母亲就算气到极致也能平静地说话：“你在哪？”
　　“在回家的路上，刚吃完晚饭。”
　　“相亲感觉怎么样。”
　　“……”
　　“你是不是又没去？”
　　“不合适。”
　　“见都没有见，你怎么能保证。男方的母亲专门打电话问我，说你是不是在涮人。”
　　“挂了。”
　　把手机直接关了机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些，大学毕业那会儿就不该随口答应“三十岁前结婚”这种想当然的承诺。还结婚呢，对象的影儿都没见过一个，开始还觉得如果没长这么高也许还有希望，但现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具备恋爱的机能，这颗心或许被打了氯丙嗪从不为人所动，将来养条狗过一辈子也挺好。
　　挤过街上的男男女女总算到了车站，离下一趟车还有十分钟，我把琴抱在怀里，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没有手机消遣只好盯着上下车的人流发呆，这段宁静的时间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这时一个小巧的女生拖着两个33寸的粉色行李箱下了车，只是下个车已经让她喘起了粗气。
　　【小星地图随时为您导航！距离不夜城酒吧还有1000米。】
　　女生手忙脚乱的把手机静了音，看她不知所措拿着手机转圈确认方向的样子，估计不是本地人。不夜城酒吧刚好在Mobius对面，听说是个比较乱的酒吧，站台上多数是喝完酒等车的人，听见她的导航声音有个醉汉还向她吹了声口哨，真是没品。
　　我刚想起身给她指个方向，她也凑巧看向我走来。
　　“你好，请问您身边有人坐吗？”
　　“没有，请便。”
　　坐在她身边更觉得她的瘦小，那两个箱子看起来都能把她装进去。不一会儿她拨了通电话，看来有人会来接她，我也放了心。
　　“莫斯，你给的定位对吗？我看这可不是开家常菜馆的地方吧。”
　　竟然是莫斯的熟人，看来今天我是注定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了。
　　“对，我在公交车站了……南边？人最多的那条街吗？”
　　“你就来接我一下吧，我实在是推不动行李箱了。”
　　一想到这么可爱的一个女生要推着两个巨型行李箱在酒吧街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既然已经听到了就帮人帮到底吧：“那个，我认识莫斯，我帮你推到店里吧。”
　　女生看我的眼神里顿时泛起了星光，没想到有幸见识到了纸片人的专属技能：“真的吗！太感谢你了！小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突然袭来的热情让我有些招架不住，电话那头传来莫斯的声音：“是小适吗？真是不好意思，你家里不要紧吗？”
　　女生双手捧着手机凑到我跟前，那炽热的目光让我不太敢对视：“没事，已经给他们说过了。”
　　“那小玥就麻烦你了。”
　　“你放心，一会儿见。”
　　我们俩一人推着一个行李箱往店里走去，她虽然步子小却走得很快，看得出来她很兴奋，莫斯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小姐姐，你是职业演奏小提琴吗？”
　　“不是，只能算我的一个爱好。”
　　“看你的气质，我还想说不定是个大师呢。”
　　如果我穿的是平常的白衬衣、牛仔裤和黑框眼镜，估计就不会被人当做音乐家了吧。
　　“你带这么多东西，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吗？”
　　“啊，这些都是我的画具，穷画家出去闯了几年已经身无分文了，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
　　本想着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没想到是“老江湖”了。她扎着高马尾，穿着暗色系的衬衣和裤子，浓厚的学生气和这条灯红酒绿的街道完全不同。
　　“你和莫斯认识很久了吗？”
　　“其实我们今天刚认识，就在一个小时前。”
　　“诶？听莫斯叫你小适，我还以为是老熟人了。”
　　“哈哈，莫斯是个自来熟你也知道。”
　　和小姑娘的闲聊很是愉快，她告诉我莫斯是看着她长大的，每次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都是莫斯听她倒苦水，她最困难的时候也是莫斯帮了她一把，莫斯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真是没想到，五年过去莫斯竟然开起了饭馆，明明以前……”
　　就在我竖起耳朵准备接收这个惊天大瓜的时候，莫斯已经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小姑娘丢下拉杆直接扑到了莫斯的怀里，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小姑娘无声地啜泣着，莫斯将她紧紧抱住安抚着她的气息，无数的回忆和感情充斥在他们之间。
　　我把行李箱靠在店门前，不想打扰他们的久别重逢。莫斯注意到了我，正想说点什么，我摇摇头和他道了别。
　　再次走向车站，我抬着头望向天空，那颗孤星也望着我：“你是否能抱紧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