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攻略》苗乔乔

2、惆怅旧欢如梦

　　自立后的旨意出了三台，我府上又恢复了门庭若市的状态。一个个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挨个前来拜访。
　　首先是那些见过伏后的命妇们又来对我叙述了一遍伏后的种种情状。她的模样，她的性情，乃至她喜好的服饰和发型。说来好笑，她死后我对她的了解反而超越了她生前。
　　其次就是各路人马搜集的皇帝后宫的现状。
　　从他们的叙述里，我大概知道。皇帝虽然已近而立之年，但并没有子嗣。早些年打天下时，他身边只有伏皇后一人。待天下安定后，虽然六国纷纷进献美女，但是得宠的却不多。
　　皇帝的后宫采了古制，有一后，三夫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共二十七世妇。余下七子八子御女更衣一类名号太多，位份也低，统称八十一御妻，我不愿再记。
　　如今伏皇后已逝，三夫人之位空悬。除赵国外，齐国、燕国、魏国、韩国、楚国都进献了公主或宗女，这五人都封了九嫔的位份。
　　齐国公主舒氏，在闺中时我也曾见过的。比我小了十余岁，今年才十六岁。两年前入宫时更小，只有十四岁。其实算起来，她是皇帝的表妹。因此她眉眼间和信成君是有几分相似的。单论容貌，可以说是个美人。不过她母亲出身不佳，因此她在齐国时过的也很局促。这种局促渐渐成为了她难以磨灭的气质。或许正因为这，哪怕有表兄妹的情分在，她在宫中过的也实在是一般。
　　几国公主或宗室，大都是作为归顺的象征进宫的，不得宠也正常。除此之外，还有三个赵国重臣之女也被征召入宫，一个封了修媛，两个封了婕妤。听闻比起这些公主倒是受宠不少。
　　等送走了所有来客，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得不忆起我和信成君的过去。
　　师傅找到我时，我已经在外流亡了数月。我父亲出事前，我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待他死后,我自己逃亡的那几个月，可谓是见尽了世间险恶。不止一个人笑里藏刀，明面上收了我的钱财，要给我提供栖身之所，暗地里却要图财害命，若不是我机灵，早就死了数次。到最后，虽然我保住了自己的命，钱却不剩多少了，只好精打细算，尽量不与人交往，饥一顿饱一顿的靠着山水吃饭。被找到时又黑又瘦，早就没有父亲还在时的样子了。因此当时完全没人质疑我的性别。
　　信成君当年在齐国颇受了一些冷遇。作为实质上的赵国王子，他算是个天然的质子。每到齐国和赵国发生摩擦，他难免要受点折磨。在齐国的时候，他没怎么显露自己的天分，因此我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我师傅是个天下少有的好人，他不止收了信成君为徒，还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照顾。这可能也是他后来被杀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东西，你沾上了，就不能不是一个罪过。
　　我第一次见到信成君的时候，他因为头上长了疮，被剃的半秃了。他眼睛圆圆的，神情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这种外形别说俊美了，简直是比当了几个月流浪儿的我还要落魄。我当时还小，不像现在一样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一看他那个样子，我立刻笑出来了。还是真真皱着眉头说，哎呀，他这是病了，你不要笑话他啊。
　　信成君那时候最怕的就是在真真面前丢脸，他好像被人入侵了领地的小狗一样，虚张声势，呲牙咧嘴，当时就问：“这家伙是谁啊？真真你不要和他站的这么近。”
　　师傅笑着告诉他我是他朋友的孩子，以后也要像信成君一样住在周家，和信成君一起学习。师傅最后总结，这以后就是师弟了。还问信成君有了玩伴开不开心。
　　信成君那个表情我至今记得，可能是距离开心最远的表情吧。
　　但他可能是想在师傅和真真面前表示一下自己的大度，因此扭扭捏捏地走到我面前，表示愿意作为前辈照顾我这个师弟。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了，每次回忆起这些往事，我都很难想起来自己当时在做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师傅，真真，还有信成君，才是不能被忘记的。至于我自己，无关紧要。
　　小孩子的仇来的快去的也快。流浪的几个月里，我没有余力去想我的父亲。到周府后，我的痛苦才姗姗来迟。白天我装作若无其事，因为已经给周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不想再让别人担心我。到了晚上，我开始失眠，然后不由自主的哭起来。我和信成君都住在周府的厢房里。有一天晚上，他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呜咽，开始咚咚咚地敲我的门。一开始我不想理他，毕竟周府会这样半夜敲门的只有他一个。但是他挺执着的边敲边喊，我害怕吵醒别人，只好开门让他进来。
　　哪怕过了十几年，我都记得他那个像是看珍稀动物的眼神。他用说“这里怎么有一块陨石”的语气说：“啊，你怎么哭了啊，你也会哭吗？”
　　我当然会哭，但我当时又羞又恼，连悲伤的情绪都淡了，简直是想打他。但是我转念想想，我也笑过他的癞痢头，这只能算是扯平了。于是我说，我是想我父亲了，他才去世不太久。
　　这当然不是原话，但是让我回忆这些事情里自己的原话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我只记得他当时用羡慕的语气说，真好，你还有父亲可以怀念，我都没见过我的父亲，也没见过我的母亲。而且他们都说我的父亲是坏人，害死了我的母亲，还害了齐国。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就凑过来把我的眼泪全擦掉了，还说男子汉是不能哭鼻子的。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做师傅的副将，保卫齐国。我只好说以你现在的程度根本上不了战场，就算是上了也会被别人杀掉。没想到他居然说我现在是不行，但我以后一定可以。而且你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快，大家都夸你，所以你一定行的。
　　所以我们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没有自知之明，他乱说话也是要负一定责任的。我当时人小，不禁夸，被这么一夸真是人都找不着北了，看他也顺眼了不少。于是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我学习更用心。只要你也开始用心，马上也能学会的。于是我当时自告奋勇接了个活，就是在跟着师傅上完课后，再给信成君进行课后辅导。
　　平心而论，信成君不像当时齐人嘲讽的一样傻，他只是思路特别灵活。所以让他专注于某一样东西，是很难的。师傅又是个不太注重细节的人，因此一直没有发现他这个特点，只觉得他天生驽钝。师傅是个好人，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只会鼓励他继续努力，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而当时的信成君，怎么说呢？如果有些话你不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他是听不懂的。
　　就这样，师徒二人鸡同鸭讲，信成君不知道师傅暗着说他傻，还当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呢。
　　我给他辅导了没多久，就发现了他学不好的真正原因。之后一段时间的辅导，我和他约法三章，我对他不定期抽查，如果发现他在走神一次，就罚他写一页字。那段时间他每天写的字纸都有一指厚了。
　　时间长了，他这种不专心的毛病就不药而愈了。只是那时候，身边的人还在嘲笑他不聪明，没什么人肯关注他的进步罢了。
　　十几年后，他以一己之力扫平六国，可以算是对当年嘲笑他的人的最好反驳。只可惜他曾经的梦想，娶真真为妻，做师傅的副将，保卫齐国，是永远实现不了了。
　　师傅和真真都死了，齐国也亡了。如果按当年的说法算，他真是一件都没实现。想到师傅，我的心和头一起疼了起来，只好勉强吃了一副药，早早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