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攻略》苗乔乔

1、昨日死

　　伏皇后的死讯传的很快，我知道时，距离她在产床上咽气也只过去了几天而已。听说她素来体弱，成婚十年，又与皇帝琴瑟和谐，这才是第一次有孕，却遭遇难产，导致一尸两命。
　　平心而论，我心里是有恨的，但这恨意并非对着伏皇后。我没有见过她，只是从一些见过她的熟人那里听了一些她相关的事。所以她的形象在我这里也是影影绰绰，拼不出来一个具体的样子。这样的情况下，我说恨她，难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但不少人觉得我应该恨她，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让我像个笑话。
　　我们的关系说起来很复杂，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她是我以为死去实际上活着的丈夫所娶的心爱的妻子。如果还是不够明白的话，只能再解释一下：我守了十一年的寡，到头来发现我守寡的对象根本没有死，还另娶了。
　　齐国的旧臣一开始很开心，因为他们认为无论是论及先后，还是谈及礼法，我都应该是原配。请求立我为后的奏折犹如雪片一般飞到宫内。但实际上，无论是嫁人，还是守寡，好像都是单方面的决定，我的丈夫根本不知情，自然也称不上是负心。实际上，他对自己真心要娶的伏氏可以算得上有情有义。这种有情有义表现在他不止拒绝了立我为后，甚至没有迎我入宫，给个名分。这两年里，我就处在这种妾身未明的状态，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寡妇，认真的守着活寡，就像之前的十一年一样。
　　只是坊间物议，难免如沸。
　　齐国的旧臣在这之后，也算是认清了现实，改为请求皇帝召公主舒氏入宫，皇帝爽快的同意了，封了舒氏为九嫔之首的昭仪，算是非常给面子。可惜舒氏虽有高位，却不得宠，也无子息。因此伏氏去世后，人心又一次浮动起来。
　　但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相信，我与皇帝，已经有足足十五年没见过面了。哪怕是在他死而复生的这两年，他也一样不肯见我。
　　在他死去的那十三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他，不曾停止过。但在他活过来之后，这种思念反而变少了。那十三年里我没有动摇过，这两年里我却在后悔，或许是后悔没有早早改嫁，才让自己沦为了一个笑话。
　　我是一个孤女，但我父亲曾经很是出名。他曾是齐国重臣，在奉命出使燕国时据理力争为齐国争来了应有的利益。但却因此被燕国仇视，在后来一次齐燕战后和谈时，燕国点名要我父亲的头颅，而齐国当时的君主选择了同意，还不想背负害死功臣的非议，选择给我父亲定下莫须有之罪。我的全部家人都在这起风波中丧命，只有我，作为我父亲的独女，被他的挚友周崇虎将军暗中救走，养在身边。
　　为了掩人耳目，我乔装改扮成了一个男孩。当时我年纪小，只要打扮打扮，男女不好分辨。
　　周将军将我收为了弟子，因此我与他的另一个弟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算是一起长大的。
　　皇帝的身世比我更曲折一些，他的母亲是齐国公主，被送去赵国联姻，嫁给赵国国王后，又因为关系不佳被送回了国。谁知他母亲在被送回国时已经有了身孕，刚到齐国就生下了他，或许是忧思过度，没出月子便撒手人寰。他在齐国的身份自然极为尴尬，颇受了一些冷遇。因此哪怕他是在齐国长大，统一诸国后对齐国也没有多少优待。
　　赵国国王遣送公主回国，也是一时气盛，没料到竟有如此后果。之后十几年里，他更是子嗣艰难，哪怕广纳后宫，也没有人能产下一子半女。久而久之，难免想起这个远在异国的独子。因此，在今上十四岁时，他偷偷派人带回了自己的孩子，还造了一具假尸体混淆视听。两年后，杀了我父亲的先君逝世，新君继位后，便为我的父亲平反了。在他询问我有什么请求时，我回答他自己别无所求，只想嫁给信成君。国君满足了我这个请求，那之后的十三年里我就安心的守着寡，直到我的丈夫诈尸了。
　　而这十三年里，也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我师傅的长女周真真去世了。说起来也算是一段孽缘，真真与我和皇帝一起长大，皇帝对真真曾经一往情深，可真真心中爱的却是当时假作男子的我。皇帝假死后，我也被先国君派遣的侍卫追杀，真真为了救我而死，我身受重伤，昏了过去，却被不知道什么人救了性命，送到周府门口。
　　其次是我师傅周崇虎去世了。他乃是齐国乃至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有他护卫，齐国对上如日中天的赵国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无奈昏君听信小人谗言，十年前竟自断臂膀，将他杀害。我散尽家财，四处请托，无奈势单力薄，也只是保住了他的妻小。
　　我师傅和夫人感情甚笃，不曾有过姬妾，又因为师母身体孱弱，因此在子嗣上难免单薄，唯有一女一子。长女真真早逝，幼子荣汇比我小了七八岁。师傅去世后，师母没过多久也因伤神病逝。在那之后，我便将荣汇带在身边。待他年纪渐增之后，未免引人闲言碎语，才为他另置别馆。
　　如今他也长大成人了，只是因为常年战乱耽搁，到现在也没能成家。他父母已逝，宗族也不剩什么人，只能由我这个师姐来操持他的婚事。我原想等天下安定了便开始替他相看，不料从天而降好大一个惊喜，搞得我也没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自信成君复活后，我这里先是门庭若市，再是门可罗雀，虽然他不承认我，但我在名分上毕竟也算是他的人。哪怕不进宫，瓜田李下，别人也是要避嫌的。哪怕没有名，也没有实，谁又敢去沾惹皇帝的女人呢？
　　其实很多人不相信，这两年我不止一次的想改嫁。虽然原本就知道他并不爱我，但是真真正正被本人打脸，对我来说还是太超过了。这原本是我一个人的事，谁管死人怎么想啊。可既然他复活了，我想也是该尊重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无奈我出嫁不从亲，再嫁也难以由身。就算我敢嫁，谁又敢娶呢？
　　这两日，也有不少人上门来问。我在齐国生活了二十几年，知心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因为利益一致而暂时走到一起的人更是不少。知心朋友问我，到底还想不想进宫当这个继后。其他人则问我，觉得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进宫当这个继后。这可实在是让我犯了难。平心而论，我并不想再见信成君。两年前，我睡前都会希望梦到他，因为那会是一个美梦。但自他复活之后，美梦变成了噩梦不说，连带之前的美梦也不是那个滋味了。有时候我都在骂自己，古有叶公好龙，今有我好信成。平心而论，我爱的是信成君吗？我曾经笃定过，现在想想不是的，我只是幻想出来了一个从不存在的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信成君，然后爱上了这个梦幻泡影。直到真实的他出来，一下子把这个梦幻泡影打碎了。我想怨恨，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怨恨。这就是我了，永远黏黏糊糊，拉拉杂杂，不能彻底干脆的做任何事。因此我一事无成，一坠到底，永远都在失败，永远都是输家。
　　我当然想见信成君，但我并不想见现在的皇帝，说句实话，我真的害怕他。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他，谢天谢地，两年前我终于认清了自己。之后我就开始怕他，就像看见自己家一个熟悉的人在描绘画皮，然后披在身上，你开始怀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画皮鬼替代了，又或者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从头到尾你认识的都是画皮鬼。
　　但从他们的说法里我已经听出了他们对我的期许，于是我强撑着，硬着头皮说我想要进宫，我这一生唯爱信成君，没有他我也活不了，妾本丝萝愿托乔木，等等等等。总之就是类似的糊涂话，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忘记了。但他们好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一样，请求皇帝迎我进宫的奏折又一次雪片一般的飞到了宫中。
　　这次皇帝没什么理由拒绝了，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但是没过太久，立我为后的旨意已经发到了我的宅邸。虽然皇帝不需要为皇后守孝，但是迎我进宫的日子还是定在了伏皇后薨逝的一年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