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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诀别 ...

  •   王大胆当时就想骂娘,你这会儿倒是承认这是你地盘儿了?平日里三请四请都不肯过来的人,这会儿认得可是真利索!
      君世绝这个问题本已问得够狠,答公事不妥,答私事的话,配上此时气氛,估计足以令犯事二人当场去世,那把尚方宝剑可真不是摆着玩儿的。
      尤其还有人火上浇油:“二位,把裤子提好了再想想怎么解释,哈?”
      营帐之中火盆烧得虽旺,但碍于两个不着寸缕的人实在难看,是给披上了军装外裳的,二人身上的贯穿伤也经过了军医简单处理。蹲在那里的时候尚不明显,听了黄扒皮此言,薛靖仔细一打量,联想一下公主殿下的问题,不由细思极恐,勃然大怒。
      “老朽素日在京中听得王元帅与岳都尉一个散粮于民,一个爱妾舍身,本以为……”眼看二人理屈词穷,老爷子气得连人带白胡子一阵抖,被君世绝扶着,一想到这两个畜生可能还觊觎着自己向来欣赏的这个弟子,越发连话都说不囫囵,“不料……不料竟是如此,如此禽兽不如!”
      王大胆恨声道:“我等遭人陷害,钦差大人莫不是看不出来?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薛靖喝道:“老朽无心听你狡辩,你若有冤,去跟这尚方宝剑说吧!”
      说罢,老爷子单手拄着剑,从怀中颤巍巍掏出明黄卷轴一副,冷冷地说:“这本是陛下表彰二位的圣旨,如今看来,不读也罢。”
      岳明颤声道:“祭酒大人难道当真只听一面之辞?纵然尚方宝剑在手,我等毕竟同朝为臣,总也得过了三司审断,才好定罪。”
      他自被抓了现行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老爷子气怒之下,竟大有拔剑先斩后奏之意的时候,方才开口。
      幸好老爷子年纪大了,手抖了半天都没能把剑顺利拔出来,换个年轻气盛的来,指不定自个儿这会儿大好头颅都不在项上安家了。
      岳明心中自嘲,口中倒还忍痛镇定道:“卑职虽然此刻百口莫辩,但那是因为即使辩了大人也未必听得进去。如此大案,钦差大人即便是信了,也该按律上报此案,交由刑部审理。大人自是巍巍君子,但,岂不知君子尚可欺之以方?”
      言辞之间,好一副坦荡模样。
      王大胆往岳明处迅速瞥了一眼,难兄难弟之间倒是心有灵犀,附和道:“正是如此。还望钦差大人慎重决断,尚方宝剑之下,岂能有冤魂?”
      他隐约猜出来岳明是打算使一记拖字诀,先拖过这个百口莫辩的夜晚,待得今夜连番巧事造成的冲击过去之后,再抓出其中的疑点逐个质疑,或许能有翻盘之日。
      自己当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黄扒皮见状,冷笑一声:“好一对儿草绳串起来的蚂蚱,一唱一和,真当钦差大人眼瞎目盲,看不到二位的忠肝义胆?哦,难不成二位半夜来此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啧啧,手中提不起剑的人,□□枪术使得倒妙。”
      君世绝亲自搬了张矮几扶薛老爷子坐下,让他老人家歇上一歇,随即双手捧过那卷已无用处的明黄圣旨。虽说圣旨既到,并无拒不宣读的道理,但她知道老师倔强,也不强求,更不劝解。
      老爷子是真又累又气,所幸他虽然年纪大了,平日里身子骨倒还硬朗,不至于被当真气个好歹出来。
      坐下来喘匀了那口气,薛靖抱着宝剑,冷冷道:“我本文人,不该预军中之事,但二位如此行径,更不配为人。老朽不愿不经三司擅自决断,便请二位与我往京中走一趟。到时候,老朽也会将今日亲眼所见如实说来。”
      岳明避而不谈,只恭敬道:“祭酒大人一生清正,卑职只恨不得有机会多加亲近,能再与大人一并走这一遭,是卑职之幸。”
      薛靖哼了一声,看到岳明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不由想到一路上这个后辈对自己的种种照拂,一时略有迟疑。
      他若嘶吼痛哭,暴跳如雷,反而可能坐实了薛靖这份猜疑,但他即使如此逆境之下,仍有几分风度,便不免令人侧目。
      君世绝忽然淡淡道:“老师此次回京上报本案,总得带一个人证回去。黄都尉在军中威望甚高,不如留他坐镇,左右我也是涉及此案之人,便作为人证,一道回京待审罢了。”
      她抬眼,眼神之中深若幽潭,投向岳明。
      岳明眼中一闪而过如蛇信般的怨毒。
      薛靖颔首称是。因着二人官职尚在,并不过分为难他们,只命令严加看管,不得允许不能出营帐半步。
      空气里的“夜之莲”香气已经徐徐散至尽头,余调泛起一丝清苦。
      闹剧拉下帷幕的时候,君世绝走过黄扒皮身边,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
      “黄氏清贵。”
      ———
      是夜,黄月溪在君世绝的营帐之中住下。
      事发之后,她再没有在人前露过面,倒是免去了那些猜疑的好奇的目光。
      黄都尉本想来看望亲妹子,但被公主殿下吩咐了人拦住,言道是女兵营之中,外男不便进入。
      明晃晃的借口。
      至于黄扒皮在外如何忧急愤怒,君世绝却没心思理会,回了住所如往常一般收拾停当,只是抱了一卷被褥展在了地上。
      “我会陪你一起回京。”打了地铺的公主殿下,好像刚想起来一样,随口提了这么一句。
      黄月溪原本拿了个木枕过来,闻言顿了顿动作,低声道:“殿下费心了。”
      她自打君世绝回来一言不发打地铺,就知道殿下无意向小时候那般与自己抵足而眠,心下感伤之余,做好了从此彼此带有一层隔膜的准备。偏生君世绝说了这样一句话,一瞬间让黄月溪险些绷不住心防。
      公主殿下尚一无所觉,铺好了地铺,转过脸来,岔开了话题平静道:“你应该是没有提醒过他吧?”
      这句没头没脑,但黄月溪只一愣就知道了殿下的意思,苦笑着点点头。
      “我提醒了他一下,但没让他来见你。”君世绝除下外裳,叠好放在枕边,掀起一角被褥,“他是真心疼你。”
      黄月溪嘴角讥诮扬起,没有说话。
      她不过是,不想给大哥选择的机会而已。
      只是牺牲妹子的清白,且出于她的自愿乃至于顺势而为的心愿,黄扒皮尚可在多方考虑之下,最终斟酌着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黄月溪从始至终,并没有提醒过那个一直在军中的大哥——黄氏一族向来清贵,名声好听得很,尤其是经过了一茬因言犯事,黄氏只有更加爱惜羽毛。
      这名声哪容得半点败坏?
      她纵然是受害者,但不贞不洁的女子,在世人悠悠众口之下,却从来不会被舆论所宽待。
      世人当然有千百种方式,将这一场恶行粉饰以缘由:
      或许是说她行为不检,夜半时分独自外出。
      或许是说她容貌狐媚,一副勾引男人的销魂皮囊。
      或许是说她衣着暴露,引得圣人也压不住□□汹汹。
      黄氏不可能让这样一个舆论的活靶子,长久地停留在世人的视线之中。世人的嘴皮子是从不会带着脑子的,那些无故的诋毁只需要立足于最终结果,对着自己脑海之中的香艳想象就敢大放厥词——因为他们不需要为自己说的这些话负任何责任。
      他们不是当事人,只是谈论者,从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属于二次施暴。
      黄氏若要因此而据理力争,恐怕比今日王大胆岳明二人还要百口莫辩。
      黄月溪自己心中清楚,作为当事人之一,哪怕设计将自己放到受害人位置上,事后她也不能沉默地活下去,“因病而死”或者“不堪受辱”而自尽,就是她必须要向世人交出的答案。
      世事荒唐。为全名节,唯死而已。
      非如此,不能堵上悠悠众口。
      但如果黄扒皮一开始就知道九妹需要付出的真正代价,他还会接受这样的一场设计吗?
      她不敢赌。
      如果赌输了这一局,纵然心思玲珑如她,怕也是免不了有一场伤心。
      所以黄月溪干脆没打算给大哥选择的机会。
      “早点睡。”君世绝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吹灭了烛火,似也吹灭了她的思绪。
      这夜,再漫长,也终究是要过去的。
      在郸城军中略作休整了两天,备好了回京路途所用的干粮食水等,以钦差大臣薛靖为首的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唯一在军中留守的黄扒皮,终于得见了几日不曾露面的妹子——她裹在一袭厚厚的翻绒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儿,下颌尖尖,娇小脆弱得像一朵呵在掌心的雪花。
      这张他熟悉的脸容上,全是一派的冷漠。
      黄扒皮欲言又止,止了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狠狠一拳砸在了车辕上。
      君世绝看在眼里,不由得为这对兄妹淡淡心酸。
      黄月溪低头上了车,放下风帘,彻底阻隔了那道视线。
      此去,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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