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改道 ...

  •   一辆临时改装成囚车的马车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一夜之间从军中高官、跌落阶下囚的倒霉蛋。王大胆初时还咒骂两声,但岳明委实淡定,虽是被严加看管,风度却犹在。
      车子缓缓行驶在回京的官道上。
      “老弟当真是气定神闲,被那个小娘皮如此坑害,难不成真就这么等死?”眼看岳明在车中闭目养神,王大胆心中越发焦躁,终于趁着看守二人的士兵小解的功夫,急促逼问。
      毫无疑问,这一次害二人落马的罪魁祸首,并没被完全算在黄扒皮头上,显然他们认为黄扒皮和他那个妹子,皆是出于武烈公主的指使。
      王大胆自然忐忑不安,更不安的是他乃是郸城本地人士,在京中的靠山门路,远远比不得有个爹能拼的岳明,到时候万一岳明成功脱身,反而把罪名大半推到自己头上,那可大大不妙。
      “等死?”岳明轻声重复了一遍,微微一笑。
      为防止二人跳车逃跑,车窗是用木条钉死的,只留了一指宽的缝隙用于透气。
      岳明通过这条窄小缝隙,看到解完手的士兵匆匆回赶,但他却并没利用这个宝贵的空隙多说什么。
      直到士兵重新登车,岳明听到他在车门处有意无意轻轻叩了三下。
      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元帅不必心急。”岳明低声且快速地向王大胆道,“钦差大人年岁高了,来回路上奔波困苦,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也是情理之中。
      “柰城灾荒至今仍有余威,当初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有不少都选择了落草为寇,那么官家的队伍行过他们的地盘,也未必不会被亡命之徒盯上。
      “公主殿下若是不幸因此而有所损伤,也实乃我睢明之不幸。”
      岳明将身子靠在车壁上,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若是没了最有力的见证人,回京以后,单凭一面之辞,还不好大做文章么?
      “我们,走着瞧啊。”
      ——
      君世绝在钦差大人那一车里,陪着薛靖说说话。
      薛靖此行,本有心在郸城多走走看看边关风光,去摸一摸那一杆一退再退的界旗,再往仓山遥瞰那失陷国土的凄凉景象。
      偏生赶上了这一茬污糟事,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之余,再无心思考虑其他,只求律法森严,早日将二人绳之以法。
      但走在这回京路上,举目回望,竟又情不自禁涕泪交流。
      “有这样的蛀虫在朝,何时何日才得以收我河山哪……殿下,老朽实在是痛心。”薛靖老泪纵横,平生毫无安慰人天赋的公主殿下,慌得直接抬袖子帮忙擦,“本以为老朽不涉朝政便能眼不见心不烦,谁料连军中风气也颓唐至此,无可救药!
      “老朽生平执笔不握剑,却最羡慕那些马上驰骋的军士,此番赴郸城,未必没有一丝圆梦的心思在。
      “可是……”
      老爷子说不下去了,一生兢兢业业于授道传业解惑的祭酒大人,哭得满面泪痕纵横。
      幽云十六州,那本是睢明的江山啊。老爷子两朝为臣,亲身历过那一段黑暗时光。那是五十年前,薛靖还小,不很懂龙瀛贼子攻城掠地、侵我河山,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待得懂了家国之恨,回想自己以诗书为骨,竟只是试图独善其身,不免憾恨万分。可老爷子年事已高,最终寄希望于今生能多教出几个出息弟子,种下一颗颗报国火种,或许终能燃烧到边塞之地。
      但那些读软了骨头的文人呐,宁可去起哄竖立一个个道德典范,作一篇篇风光文章,道理一个比一个都懂,做起事来一个比一个能推卸。
      临到头来,薛靖心灰意懒之下,无可无不可接受了陛下所邀,领了一个荒唐的太傅之职,教起了一个认字只要够用,就决不肯多花一点时间在诗词经略上的小公主。
      谁又能知道,最后偏偏是这个让他头疼的小殿下,真正做出了老爷子所希冀的事情呢?
      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君世绝,却不是很能理会得老人家的内心苦痛,只淡淡地说:“不说老师,就是我刚到军中,也很是惊诧愤怒这种情形,可惜明知毒疮存在,却无能为力。”
      她目光停在了窗帘上,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黄月溪单独乘坐的那一辆车:“幸而也不幸,有了今天。”
      薛靖悲声放后,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掀了车帘,眼看无人留意,低声道:“殿下,老朽有一事不解,还想与殿下确认。”
      “老师请说。”
      薛靖看着弟子那双暗色沉沉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问:“……那日之事,是否出自你授意安排?”
      他这两日除了悲怒感伤之外,也将那日之事在脑海之中数次倒放。虽然那二人的确罪不容诛,但一切都未免太过凑巧,倒像是一场紧锣密鼓排好了的戏文,环环相扣,等待涉事之人依次登场。
      殿下压轴,自己则是大轴,一锤定音。
      君世绝闻言,没有犹豫,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她生平除了君父,也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受得起她一跪。
      此事虽非她本人谋划,但就算小九背着不知情的她安排了这一切,最终的受益人总归有她一个,她得认。她更知道,这位太傅大人向来眼里揉不得沙,瞧不上那些下作手段。
      但即使他已有所疑惑,君世绝亦不愿委以托词。
      眼看弟子下跪,薛靖长长一叹。
      君世绝垂首不语,显然默认此事是真,她知道定然少不了一场老爷子的雷霆震怒,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薛靖扶着君世绝的一只手,这孩子的手掌糙得不像个女孩儿,自小练武磨出了一层茧皮,这两年更是在边关烈风之中吹得黑瘦:“我教书育人半生,行正坐直,自以为道理跟孩子们说得尽了,但却教出了一个个没骨头的玩意儿。
      “这哪儿是什么朗朗乾坤哪,不过是个大染坊,什么人投了进去都只能脏着出来,不愿同流合污的,就只能溺死在里头。老朽心痛得很,却也无可奈何,索性抽身朝堂之外,只管教书,不问政事。
      “后来老朽明白了,这世道里,若要保持本心,一是像老朽这样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二就是,要比坏人更坏,比奸人更奸。”
      君世绝怔住:“老师……”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生刚直,连带着言传身教了自己一身傲骨的老人,会用这样无奈的语气,说着这样无奈的话。
      薛靖将食指竖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含着一抹不知是凄凉还是欣慰的笑,道:“既然知道是殿下安排的,老朽也可以放心了。先前总是怕殿下过刚易折,在这个世道里未免格格不入。须知很多时候,硬碰硬的结果,不仅是两败俱伤那么简单。”
      君世绝望着这位享誉文坛的老人,心中一时五味交杂,正待说话,忽然马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师徒二人互望一眼,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君世绝向老师再行了一礼,起身跃下车子,扬声道:“怎么回事?”
      队伍前方跑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向公主殿下行了跪礼,低声道:“殿下,前头的路面垮了,咱们队伍里面有车,过不去。须得掉头折返,向西绕个弯子才能走,大约比原本要多走个百十里模样……”
      君世绝想到薛靖一行人不过在郸城略耽搁了两天,前后也不差多少时日,怎么会忽然之间垮了路面无法通行?遂皱眉道:“你们跟着钦差大人往郸城的时候,可曾也绕路而行?”
      那士兵道:“来时并没走这条路。当时岳都尉照顾钦差大人身体,走的是檀阳道,山路少,大多是在平地,就是路途上耽搁得久些。因着钦差大人急于回京,才特意选了这条路。”
      结果闹这一出,反倒是欲速则不达。
      “路面是怎么个坏法,能修好吗?”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斟酌着措辞道:“多半是之前柰城暴雨的缘故,山体松动,如今从山上滑坡的石头生生砸垮了路面,就算清理了石头,咱们车也过不去。”
      君世绝将头一点,言简意赅地道:“领路,我去看看。”
      她只是下意识要去确认一下情况,自然不知身后某一辆车中,用木条钉死的窗缝里有一道怨毒目光,追随着公主殿下的身影。
      “她怎么聪明起来了?”王大胆咬着牙恨恨地道,“你的人到底行不行?”
      岳明冷笑一声,原本想不予置评,末了想想面前这个人还是有用处——哪怕拿来做替罪羊,遂还是耐心解释道:“你我落到如此地步,莫非还当她是个没脑子的娘们?她尽管怀疑好了,那山体本就已经松散,用一点点炸药就能弄出来再自然不过的滑坡……”
      所以,她只能无功而返,然后下令改道,走上一条山路颇多,且,有可能“危机四伏”的新路。
      岳明很期待,邀请这位一直以来都被忽视了存在感的公主殿下,赴一场专为她而来的死亡之约。
      我们,走着瞧,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