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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揭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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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夹杂着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儿的醉人香气扑面冲出,醉生梦死的味道。
君世绝往里面看了一眼,抬手向跟随而来的诸人比了一个勿近的手势,却没有回头。
借着帐中吞吐的微弱火光,她迈过地上动弹不得的两个人,也无心去查看他们死活。
她知道,他们不会死,至少现在,他们还不会被允许去死。
君世绝径直走向那个角落里蜷成一团的赤裸少女,少女手里死死握着一柄黄铜烛台,烛台尖刺上鲜血淋漓,不知道是谁的血。
少女颊侧也沾了两点艳如胭脂的血渍,原本黄瘦清减的容颜,偏在微弱灯火映衬下皎若明月,越发显得那双眼眸里的惊慌纯如小鹿。
“没事了。”君世绝脱下外裳,披上她肩头,用的是生平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声调,“没事了……”
她俯下身抱起少女,烛台滑落在地上,轻微的一声响。少女顺从地双手勾上她的颈项,含糊不清地呢喃:“够不够让他们……死?”
君世绝听如不闻,紧了紧抱住她的手臂,大步跨出帐外,哑着声音道:“叫军医来,到我那儿去。”
稍停。
“你在这儿等我。”君世绝顿了顿,说。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黄扒皮,但很显然这话是对他说的。
那天夜里围在北兵营外的人们,都看到公主殿下冲进了原本属于她的那座营帐,抱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直奔女兵营中她的住所,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看客之中,有郸城军中向来唯一洁身自好的高层,有不明真相却早知高层荒淫的底层士兵,更有迢迢千里而来赶上好戏一场的京中采风人,甚至还会有此时正在路上,持有尚方宝剑出巡的钦差大臣。
众目睽睽,板上钉钉。
郸城军中两位高官,军中纵酒行淫,且在,名义上公主殿下的帐中。
而那一位受辱的对象,竟是特意单枪匹马脱离黄氏一族大部队,提前扮成女兵模样,预备给公主殿下一个惊喜的,月溪郡主。
这夜果然漫长。
黄扒皮走进帐中。
两个被刺中穴道昏迷不醒的家伙,又挨了两脚,终于缓缓醒转,黄月溪下手刁钻得很,刺中穴道之后,又无规律地戳了好些个不致命的血窟窿泄愤。
这一醒来,两个养尊处优的货色才觉得浑身剧痛,惨呼不绝。
“两位,醒醒吧。”黄扒皮如俯视地上两条不断扭动的爬虫,漠然道,“可以开始想想,待会儿如何向钦差大人解释今晚的一切了。”
空气中尚有助情所用的“夜之莲”余香,混合着血液甜腥,让人混沌脑海直至如今仍不清明。
王大胆到底醒过味儿来,忍痛恨声道:“你算计本帅?……别忘了,人是你送过来的,你也跑不了!”
岳明伏在地上簌簌颤抖,目光怨毒。
黄扒皮却大笑起来。
笑到最后,他有意无意揩去眼角渗出的一丝湿润,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狞笑来:“人是我送来的?我疯了么,把最疼爱的亲妹子送给你们两个人渣糟蹋?!”
他躬下身,与王大胆对视,眼底有着疯狂的火焰,语气是轻浮乃至于调侃的,声音却很轻很轻:“谁信?”
王大胆瞳孔骤然缩小,黄扒皮的亲生妹子,对得上年纪的,只有一个。那正是连当今圣上也颇为偏宠的黄氏九妹,月溪郡主。
“你……你这条……疯狗……”
黄扒皮仍是笑:“承蒙称赞,愧不敢当。”
忽听帐外有人叫道:“黄都尉。”声音四平八稳,不怒自威,却如冰山之下怒涛隐隐,正是公主殿下。
黄扒皮便扔下两个丧家之犬,负着手吊儿郎当走出帐外。君世绝手按刀鞘,身后二零八社五人毕集,她将手一指那顶事发营帐,冷冷道:“把人给我看住了,不许他们寻死、狡辩、串供。老师到营地之前,给我保证这里没人破坏现场,我有话单独跟黄都尉说。”
二零八五人闻言,如同五尊煞神一般跟了进去,二看一之外,还留了个小黑抡圆了胳膊啪啪给两位高层来个面部按摩。
君世绝对于这等泄私愤的行为视如不见,直直望向黄扒皮:“换个地儿说?”
黄扒皮平静道:“都行,但别让你的人乱来,不好看。”
君世绝利索地一抬手,止住小黑的泄恨行为,冷冷再看一眼黄扒皮,转身就向就近的那顶无人主帐走去:“承蒙阁下一直以来的教导,孤不胜感激。”
“分内之事,理所应……”
进入主帐的一瞬间,灯还没点,一片漆黑之中,君世绝动手了。
硬是逼得黄扒皮没能说出来最后一个字就急急地向后一仰,勉勉强强躲过夹着拳风的一记勾拳。
但紧接着有个冰冷的金属长条拍上了他小腹,是不留情面的一击,黄扒皮踉跄后退,知道她是摘了刀用鞘拍了这一下。
没拔出来直接砍人,算不算是长进?
黄扒皮内心苦笑,漆黑之中,腿上又吃了一记横扫,跌坐在地,刀鞘随即横在了颈间。
“老子这辈子就他妈吃亏在不打女人上。”亏得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这般调侃一句。
他紧接着就想起了,不对,我他妈好像是打过的。
再一想,这个怪物,算是个娘们吗?
“她是你亲生妹子。”君世绝沉默良久,终于生涩开口道。
她知道黄扒皮向来宠爱小九,也亲眼见证过兄妹之间的默契,但越因如此,今夜发生的一切就越不可原谅。
他怎么狠得下心?
黄扒皮平静道:“她是我亲生妹子,但等她嫁了人,就不是了。”
君世绝没有说话,按鞘噌地拔了半截刀身出来,黄扒皮顶着她的杀意和那横在颈中的鞘,嗤嗤地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她往后会便宜了哪家儿郎,但我自有母亲,有妻子,我看到也知道她们嫁了人之后是个什么样儿。九妹再怎么不甘,等到那一天,也该被剪了翅膀缚了手脚,锁在那一方不见天日的深宅内院,满腹才华拿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时候,她愿不愿意,由不得她,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连一头碰死都由不得自己。”
“但她不愿意这样,所以她要一个名正言顺嫁不出去的理由。她的清白换两条蛀虫的死,换我日后前途,换殿下和她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这样,对所有人都好,我没理由不接受。”
“殿下既然猜得到,怎么不亲自去问她。还是说,”他抓着刀鞘,黑暗之中,凭着直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字一句地问,“你在怕什么?”
君世绝不由自主用力吞咽了一口苦涩涎水,咬紧了牙。
“天生好命的公主殿下,养在皇宫高墙里头,只不过没娘养没爹教,就自以为自己多么艰苦不易?低下你那双眼看看吧,这世间芸芸众生,挣扎求存,为了一点点你觉得可笑的东西,就得拼尽所有去换。”黄扒皮冷冷地说着,“你看,为了一件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就愿意拿自己去换,多么幸福、天真、愚蠢而不自知的,公主殿下啊。”
君世绝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幕,那是她与黄月溪在军中重逢的第一面。
“我要他们偿命。”
“这不过分。但是……现在,还不够。其他如玩忽职守,苛待士兵之类的罪名,也不够份量。属下有一个办法……”
“什么?”
“还没到时候……请殿下耐心等等,如果您愿意相信属下的能力,那么等真正该‘黄月溪’回返郸城的那一天,您自然会知道。”
今夜,那个本该在黄氏宗族队伍里的“黄月溪”,她回来了。
“闭嘴。”君世绝终于开口,声音仍是涩得厉害,“我若早点知道,我……”
话声顿住,君世绝忽然扔下了刀,转身掀帘而出。
她要问个明白。
———
黄月溪抱着被子,呆坐在那里。
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她很小心,哪怕是初经人事的时候,她也忍着恶心和剧痛,将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动作减至最轻。
血都是他们的,自己只流了一点点,而已。
这一夜,她从未如此感谢与痛恨自己,身为女儿。
这个身份让那两个猎物入网之后便再无翻盘可能,这个身份让她经历了一场在世人眼中如灭顶的灾难,也让她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彻底从命运之中脱出桎梏。
纵使万人嘲骂,与我何干?
殿下,您这下总不会还想着,要把我嫁掉了吧。
我说过,要永远留在您的身边。
这可不是在说孩子话呢。
她打了个哆嗦,笑了,笑容甜美而冷冽。
一次性搭上两个蛀虫,隐忍到岳明回营一夜才发动,正是要杜绝陛下可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若只有一个施暴者,难保家中会不会为了家族声望大事化小,直接捏着鼻子把她嫁给施暴的禽兽。
她就是要这一切无法收场,玉石俱焚,不留余地。
毕竟啊,她做事何曾留过退路,须得条条算尽,殚精竭虑,这才不负她“女诸葛”的名号。
帐外脚步声响。
君世绝大步走了进来,望向了她,神情陌生。
“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