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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木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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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明好奇问道:“什么好事儿?”
王大胆只笑而不语,末了说了句:“都尉不正要替钦差大人叫人去么?办完了该办的事儿,咱们兄弟好吃好喝先出了这口下狱的鸟气,再说不迟。”
岳明瞧见他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心中已有了二三猜测,便也一笑,撩帘出去预备请公主殿下赴那南磐郡一约。
来时匆匆,他这才注意到,北兵营中不知何时新架起了一座营帐。
——是给那个女人特设的吧?
也对,自己不幸身陷囹圄的时日里,可是便宜了她呢。
“权代都尉”,呵,她倒也配?
罢了,配不配的,不也得给她另起一座营帐,与他们这些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军人平起平坐吗?
岳明眼中嘲讽之意更浓,向着那座新营帐走去。
半年不见,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岳明连招呼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在门口就被卫兵拦下,由不得今日脾气正大的岳明不发作起来:“怎么?这一去半年,这军营上下倒有我进不得的地方了不成?”
卫兵尴尬地行了半膝跪礼,低声道:“都尉若是来找权代都尉武烈公主,那……她不住此处。”
岳明一怔,冷笑道:“她不住这儿?不住这儿你们倒是勤快,守着个营帐唱空城计给谁看?”
卫兵不敢起身,低下头道:“元帅说不给架一座营帐的话……京中的人来了不好看,公主殿下知情却不置可否。如今她仍住在女兵营之中,只有京中来人才过来意思一下。”语气之中,满是对公主殿下的敬重。
公主殿下如今在郸城军中,名望之高,恐怕已经能和这几位高层比肩。那日刑堂闹剧,将殿下事迹有意无意散遍了全军,连带着二零八诸人走到哪儿都自带一股人民英雄似的气场,士兵们哪个不希望上级如是敢拼敢杀,还敢担事儿?
岳明却是身在京中,虽然也听说了些许郸城军中事,包括被帝王一笑置之的“公主挨打”一事,然而在他眼中,无非觉得是殿下领了旁人功劳罢了。
这事儿,谁不常干呢?门儿都清。
于是他又冷笑一声,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再跑一趟女兵营去请这位‘平易近人’的殿下就是了。”
——结果又他妈跑了一趟空。
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女兵一问,才知道,这个点儿,公主殿下肯定搁训练场上练刀呢。
两趟跑了个空的岳都尉,闻言怒笑,练刀?怎么不是乖乖地搁这儿绣花?害老子好找!
咬着牙再跑了一趟训练场,总算这次没走空,公主殿下挽着袖子正在练双手直劈,刀面反射着漆黑训练场上唯一的一抹火光,明明暗暗,是既单调又乏味的一个动作,规律得让人不忍久观。
规律得让岳明那句在心头变换了好几次重音的“半年不见,公主殿下别来无恙”,生生给磨至消音。
所幸君世绝看到了他,终于停下了那单调到几乎机械的动作,敷衍地弯了下唇角:“恭喜都尉。”
恭喜什么?
岳明立时想到就是面前这个鸠占鹊巢的货色,趁着自己“沉冤难雪”下狱时机,踩在自己头上上位,不免将之解读成了一句嘲讽。
虽然君世绝只是恭喜他官复原职重返郸城而已。
于是岳明暗恨地咬紧了牙根,努力让自己扬起一个不那么阴阳怪气的笑来:“殿下好功夫,竟不输男儿。”
君世绝略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不欲废话:“有事?”
她可从来不会以为某些人找她就是单纯为了寒暄,皇后如是,岳明亦如是。
岳明便道:“是国子监祭酒薛大学士,邀公主殿下往南磐郡驿馆一叙。”
君世绝果然皱了皱眉,暗忖自己近来可有什么出格之事引得这位太傅大人非得耳提面命不可。但仔细一想,自己干的事情,恐怕也没几件不出格,今日多半是提前劈头盖脸挨顿训,以免改日当着军众面前给自个儿下不来台吧。
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那姿态委实让岳明心里硌应得慌。
幸而公主殿下还刀入腰间鞘,似是想起什么,又生硬地补了一句:“多谢都尉告知。”难得她知道自己人际交往上姿态一贯太高,有心补救。
奈何岳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语气不由得也生硬起来:“卑职带了几个亲卫回来,倒可以护送殿下一程。”
君世绝道:“我自有人可调,不劳都尉费心了。”
岳明望着公主殿下离去背影,不由气结。
———
君世绝向王元帅告了声假,王大胆自也不会阻拦,还热心地提出要派一整个小队的人护送殿下,结果依然是被客气婉拒。
王大胆习以为常,也不恼怒,乐呵呵搓着手,目送公主殿下点了自己麾下的两人纵马出营,回头便拉了岳明一同钻入主帐。
酒菜具备,炉火熏然,难得的是向来与二人不对付的黄扒皮竟也赫然在坐,反倒是岳明怔住。
这是唱的哪一出?
黄扒皮举杯向二人示意,那张用岳明的话说惯来“一脸死相”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油滑的笑容,抬手一气儿饮尽,再覆杯示意杯空。
再明确不过的示好。
王大胆亦冲黄扒皮一笑,拍了拍岳明后背示意他入座,低声说了几个字:“有好货。”
岳明便了然地笑了起来。
今夜美酒好菜,看来不必拘着自己。这熟悉的军中风光,让他全身不自主地放松下来,这世外帝王一般的享受,今夜不合该释放释放?
岳明坐定席中,殷勤倒满三杯,朗朗一笑,道一句:“请。”
———
君世绝点了虞子非与小黑两人同行,三人换了快马,一路疾行。
三十里的路途,即使马是好马,如岳明那种畜牲一般的鞭策方式,也得要一个时辰出头的模样。
君世绝一马当先,赶到南磐郡驿馆的时候,已近戌末亥初。所幸今夜晚饭吃过,不至于腹中空空过来挨训。
薛靖薛大学士所住的地方,算得是一处独栋的二层小楼,别有野趣。得了指路的公主殿下将马鞭抛给小黑,淡淡一句:“在外面等我。”
小黑虞子非二人应声是,小黑便在一层楼梯口处立定了,虎视眈眈;虞子非却仗着好轻功,飞身跃上了屋顶,坐定房檐。
君世绝叩门,道:“老师,是我。”
薛靖虽是个文人,却没太多酸腐气,除了一开始被这个女弟子整了一出下马威气得哆嗦了两天,往后习惯了她的这股闹腾劲儿,倒也还好。
总比某些个嘴上笑嘻嘻、内心黑麻糍的货色相处起来得痛快,小殿下总归是个尊师重道却又我行我素的人,薛靖又如何不知她的课业几乎没亲自动手写过?能按时毕恭毕敬交上来,就算得给他这糟老头子面子了。
只可惜她身边那个俊俏小后生,薛靖心知肚明那诸多不俗词句皆是出自他手,谁料一朝家中涉事,直接一并殉了葬。
小殿下往日里对这小伴读凶悍得很,却也倚重得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心中定然万分难受。
天家子弟,一生能有几个知心之人?
这算得是自小一并长大的缘分,更不比寻常。武烈公主虽然是个面冷的,可也是个重情的,若那小伴读不死,往后顺势做个驸马也未必没这个可能。
总归世事无常。
薛靖内心兀自伤春悲秋了一番,他越是上了年纪,越是面慈心善,见不得这样的人间憾事,忽然想起来还没请人进门,遂道:“请进来罢。”
君世绝推门而入,倒头便拜,行全了跪礼,口称“老师”。
薛靖亲自起身,颤颤巍巍来扶,足有近两年没见过这个女弟子,瞧她黑瘦了不少,气质上却越发凛冽冷绝,望之不俗。
他不免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抚须而笑,道:“殿下的确长大了,那些事老朽在京中也有听说,本是半信半疑,瞧见殿下如此模样,倒把那一半的不信抹去了。”
君世绝反手扶住老先生坐回椅中,回身关了门,又笨拙地提了茶壶倒了杯凉透的茶放在薛靖手边,这才道:“人云亦云,不免有些夸大其词。老师素日的教导倒让我在军中丢了大半,如今想来甚是汗颜。”
薛靖安慰道:“字句文章,若能为刀剑,老朽也愿多杀几个贼子。殿下的作为,老朽看在眼里只有欣慰,能把书上的道理化作做人的道理,才是正经。殿下义举,吾道不孤啊。”
君世绝本以为是要过来挨一顿训,听见薛靖如此说法,语气之中全是赞赏欣慰,倒和原本以为的情况截然不同了。
她不由地抬起头来,颇为煞风景地问道:“老师叫我来此,究竟是?”
薛靖乐呵呵地道:“老朽还在猜殿下能坚持多久不发问,果然还是这个急脾气。”
君世绝淡淡一笑。
老头儿便也不再卖关子,示意君世绝拿过一旁打包得极妥当的包袱,亲自拆开,露出一个鎏金的漆木匣子,看起来颇为贵重。
“是皇后娘娘托拙荆转交于我,特意嘱咐老朽一定要在入军营前夜,支开郸城军之人,单独交给殿下,里面是什么老朽也未拆开看过。”
君世绝拧起眉头,脑子里出现了那张哭泣的美人脸,那可是一个照面就能被自己弄哭的娇弱宫花。
她能有什么东西送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