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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故人 ...

  •   一道金光闪过,巧之又巧地划断了那刚刚绷紧的多圈细线。
      沈逸刚蹬了桌子,身体尚在半空摇摆,就已经摔了下来,踉跄地扶住书桌,茫然地向窗口看去。
      没有人?
      他回头去看那道救他一条命的“金光”,原来是一枚铜钱,在地上打了两个转,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谁?”沈逸捡起那枚铜钱,被线绳勒过的颈项红痕犹在,声音也嘶哑。
      寂然无声。
      沈逸呆愣了片刻,那股一心求死的心气散了,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所求为何。
      直到他惨笑着又去摸那捆没用尽的线绳,才终于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道:“蝼蚁尚且偷生,兰台何必一心求死?”
      沈逸惨笑道:“这世道黑白不分,忠臣良将尚可冤死无人问,我这种人,即使活着也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那人冷冷道:“可兰台这样的人,死一个,这世道便会更暗一分。”
      沈逸抚着脖子上的勒痕,目光扔落在那捆线绳上:“那又如何?我即使活着,也等于堵住了嘴,缚住了手脚,注定不得振臂高呼,与其看着这一切无力改变,倒不如……”
      “徐掌兵没有贪污。”
      那人终于现了身,从狭窄窗口幽灵似的滑了进来,三步两步走到沈逸面前,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枚铜钱,打断了他的话,漠然地说:“他死于叛国。”
      是个大白天也裹在一身黑衣之中,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的怪人,那张脸陌生,眉眼透着一股凛冽冷意,通身有种让人不适的煞气。
      沈逸怔住。
      不知是被怪人的气势所慑,还是被这句话透出来的事情所镇住,他望向怪人,许久,牵动嘴角,大笑起来。
      “叛得好,叛得好……”他笑着笑着,涕泪横流,嘶吼着喊出了大逆不道的字眼来,“叛得好!”
      沈逸用尽力气喊出了这三个字,瘫倒在地上,捂住了脸。
      然后他感觉那人碰了碰他的手,那只碰到自己的手也冰凉,不似活人。他从指缝里看到怪人指尖勾着那卷线绳,送到了他面前,语气仍然冰凉:“既然这样,你可以去死了。”
      沈逸反而愕然:“你……”
      “我以为沈兰台奔走上谏,敢为他人不实罪名发声,该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想不到不过是个胆怯懦弱,是非不分的糊涂鬼罢了。”
      怪人语气凉凉的,似还有着淡淡嘲讽。
      沈逸抱住了头,不理会他话中嘲讽,更无半点为自己辩解的心思:“朝中风气如此,上梁不正更是无可救药,这样的家国……”
      “叛了也无妨?”怪人冷笑反问,“不巧,我偏是为了证明他是错的而来,沈兰台……哦不,如今该是沈监书了,难道不想看看吗?看看这个家国的另一种可能,也是被徐掌兵否定的一种可能。”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到沈逸面前,一手勾着那卷能让沈逸如愿去死的线绳,另一手空空向上,像等待另一个人的交付:“歪了的上梁,只要扶正了就好了,不是么?”
      沈逸盯着那双伸到面前的手,这双手似乎有些奇怪,但他说不上来,或许是那根勾住线绳的指头,弧度之圆钝异于常人,又或许……
      “阁下究竟是谁?为何对徐家之事如此清楚?这等秘而不宣的罪名,不是寻常人能得知的。”
      怪人低下头,亦望向了自己的双手,语气无波无澜。
      “故人而已。”
      ———
      郸城军即将迎来又一个新年。
      虽然这偏远营地向来没什么热闹气象,但每到年底都会有一批募兵到期的士兵们结伴回到家乡,也似在提醒军中上下——又一年过去了。与此同时,官复原职且受到圣上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和颜悦色口头夸奖了的岳明,与天家使者一并,缓缓靠近了郸城地界。
      此次过来负责表彰郸城军高层的钦差,是国子监祭酒薛靖大学士,亦是武烈公主那位太傅大人。此番薛靖主动请缨,老皇帝反倒是忧心他一把年过五十的老骨头,可别在路上散了架,遂极力劝阻。
      奈何薛靖坚持如此,言道是此行便是自己这数十年来为官生涯的收官之行,便连老皇帝都不忍心再劝,任这个倔强老头儿颤颤巍巍登上轿辇。
      老先生做了一辈子学问,从太学生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足有三十年有余,于太学之中也是德高望重。
      薛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晚年却收了个烫手山芋似的女弟子,还是个学业水平稀巴烂堪称砸了他招牌的货色。
      但武烈公主纵有千般不好,薛靖也还是欣赏这个率直刚烈的女孩儿,谁说女子合该如水?如火艳烈,亦是人间绝色。
      在京中听闻武烈公主从军后的种种消息,颇觉惊心动魄之外,也让他产生了去那边疆之地切身感受一下的冲动。
      结果这一路为了照顾这位上了年纪的薛大学士,行进的速度堪称龟爬,薛靖本人亦颇觉自己拖累,多次劝说岳明带队先回郸城,留他一个糟老头子在后头慢慢走就成。
      然而岳明作为一个在天牢里憋屈了数月的“道德楷模”,此时自然不肯崩了人设,恭恭敬敬地请老先生稍安勿躁,放马徐行亦是人间幸事。
      嘴上这样说,岳明放眼望去这涝灾洗劫后的人间,偶有见得百姓露头也是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不似从前风光,颇觉自己口不对心。
      薛靖自然感动不已。
      却不知岳明回过头就阴沉了脸,为这一路上都没掠得合意的玩物大发雷霆。他实在搁天牢里憋屈得都瘦了十几斤,之后这一路上陪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不好大肆动作,一腔邪火无处可发,一向自诩色中饿狼的他,愣是被这半年的凄苦遭遇憋得两眼发绿。
      幸而在他快要忍不住拿身边儿亲卫“凑合凑合”的时候,万幸终于赶到了自个儿的地盘。
      距离郸城军营最近的南磐郡,两地之间约有三十里的路途,恰赶上天色刚擦黑,岳明便决定照顾薛靖身体,下令在郡中驿馆休息一夜,明日再往军营宣读圣旨。
      当然,他也不是没点私心……
      南磐郡固然是离军营最近的一郡,亦拥有着离军营最近的……青楼。
      奈何岳明这头刚吩咐整装歇息准备今夜往脂粉堆里一扎,那边薛大学士又托人请他见面一叙。岳明心态差点没给老头儿当场整崩了,咬着牙走到薛靖房门前,深呼吸一口,总算换上一副温和笑脸,叩门:“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薛靖道了句请进,岳明推门进来,脸上笑得有点僵。
      “承蒙都尉一路照顾,老朽感激在心。”薛靖刚从马车被扶进屋中安坐,老头儿气儿喘了半天才喘匀过来,倒也不摆那副文人清高的架子,诚恳道,“只是有一事,交托旁人总归不够慎重,思来想去还得拜托都尉。”
      “那都是在下分内之事,大人若有所需只管说来,在下必当倾力为之,不敢懈怠。”
      薛靖便道:“是这样,都尉该知晓,武烈公主算得是老朽关门弟子,虽不成器,也还是盼得她早早成长起来。故而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都尉邀她前来,先与我这个糟老头子私下会一会面,老朽有几句做人的道理得教教她。若旁人去邀,似觉不够诚心,所以虽厚颜还是想拜托都尉,替老朽走这一趟。”
      岳明躬身道:“祭酒大人放心,在下这就动身,快马加鞭,想来今夜便可邀来公主一叙。”
      薛靖点头道:“那就有劳都尉了。”
      岳都尉这边嘴上连声客气完,一转头黑着脸点了几个亲兵直奔马厩,跨马直奔郸城军营。一路上抽得马儿不住惨叫,好像他骑的不是一匹无辜遭殃的马儿,而是薛靖到处支使自个儿做事的那把老骨头,抽散架了就完事。
      郸城昼短夜长,岳明又下了死手,那匹良驹带着道道鞭伤冲入营地的时候,军营才刚刚起灯。
      见是岳都尉回营,在军中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王元帅接到消息,以为是京中大队人马到了,更是喜悦,直搓着手让做好菜上好酒来,给天家使者接风洗尘。
      结果一探头,是岳明一个光杆司令。
      “都尉怎么只身回营?朝中钦差大人呢?”
      岳明黑着脸道:“是国子监祭酒薛靖薛大学士,年事已高,如今在南磐郡暂作歇息,若无意外明日一早才开拔,卑职不过是被支使着先回来替他老人家喊个人罢了。”
      王大胆十分实诚,眼神示意等候吩咐之人“可以少做几个菜凑合下”,回过头来猜测道:“国子监祭酒?那不正是武烈公主那位太傅大人?莫非都尉此行,是喊武烈公主前去……”
      岳明恼怒道:“可不正是!明明等上一天,明日该见的自然会见,偏要整一出幺蛾子,莫非欺我武人低微?哼……”
      王大胆却笑了起来。
      岳明眉头一皱,奈何这位是顶头上司,纵然彼此向来品味相近臭味相投,也不是他敢出言讥讽的,当下只得忍气道:“元帅何故发笑?”
      王大胆道:“贤弟莫要误会,我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虽然替老骨头跑腿儿不算什么好事,但恰有一桩好事,让贤弟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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