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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地火 ...

  •   黄扒皮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黄月溪倒也不急于求得一个答案,在灯下托着腮,耐心地等待,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坑哥。
      终于,黄扒皮将目光移到了跳动的灯火上,漠然道:“上古传说中,龙神困于苍梧,凤凰锁于建木。至于是个什么味儿,我这等凡夫俗子,想也想象不来。”
      黄月溪得了不算答案的答案,粲然一笑。
      ———
      次日,深夜。
      趁夜疾行十五里,一行五人有过头次经验,轻车熟路了许多。只是流峡里地势险峻,且近日天气有所好转,原本在极端恶劣天气下裁撤掉的龙瀛流动岗哨,也重新开始了挂牌营业。
      流动岗哨一般仅有就地取材浇筑的雪屋一间,以供哨兵轮番入内躲避风雪,两人一组站岗警戒。
      这一路上君世绝等人遇到了两处流动岗哨,均只半队人马,不幸被小分队一对一分工临幸,借着地势的掩映,五人各自藏身贴近乃至于暴起屠杀,不过顷刻之间。流动岗哨之中本有传讯手段,但有着虞子非盯梢,愣是没给两拨人半点放出信烟的机会。
      越靠近流峡里,深雪覆盖的山石便越见险峻,仍是小黑当先开路,用探棍试了落足之地,在两侧山石逼仄的窄路上再摸索了两三里远近,终于得见一抹熟悉的橘黄暖光。
      虞子非从小黑背上接过了沉重包袱,负在背上,君世绝将头一点,轻功卓绝的他便如一只灵猿,手掌上用以钩住石壁的铁爪惊起簌簌落雪,转眼顺着陡峭石壁攀附上行,没入夜色之中。之前他曾试过,背负二十斤的重物,攀爬至流峡里岗哨上方绝壁之处,大约需要两刻钟。
      ——不要靠得太近。
      君世绝只以眼神示意,众人心领神会,再退出三丈远,眼中那抹彻夜不熄的哨火越发显得跳跃不定。
      等待其实才是最磨人耐心的事情,何况这天气极寒,上次行动时吴良曾说过,等得久了,连刀都会冻在鞘里,此言委实不虚。
      然而,简单粗暴如小黑,亦想了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动手之前,憋上一泡热尿,到行动的时候冲着鞘上一撒就能化冻——至于之后砍人附加的气味攻击,又是个白送的优势了。
      这主意该不该跟殿下说呢……他实在颇犹豫。
      然后就看见公主殿下拔了刀,鞘口冰渣子簌簌而落,她将刀锋静静插入雪中。
      ……您行的,殿下。
      用了笨办法防止冻刀的公主殿下侧耳听着风中的声音,按理说她应该除了呼啸的风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才对。
      但她知道,当炸药从高空之中落下的时候,一定会盛开一朵盛大绚烂的死亡之花。
      三箱炸药,经过反复测试消耗,最终只做成了两颗直径约尺的巨型雷火弹,用厚厚的干草包裹起来以防震动,此时正背在那个不断攀爬向上的人影背后。
      虞子非深吸一口气,将钩爪嵌入石壁,这枚钩爪也是上次从龙瀛岗哨缴获而来,正与钩伤了公主殿下的那一枚同款式。钩爪的背后连接着的是号称“龙筋”的坚韧黑绳,此时正牢牢系在虞子非腰间,让他能够腾出双手,慢慢从背后摘下那沉甸甸的包袱。
      可别他妈是颗哑弹啊。
      他心头忽然跳过这个想法,寂黑沉沉的夜空,无可凭依的绝壁之上,他孤身一人,不见半点星月。
      就是现在!
      他甩手向那朵哨火抛出手中的包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了钩爪的簌簌颤抖,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开始在绝壁之上毫无规律地晃动起来。
      糟了!
      他来不及思考自身安危,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雷火弹落地再炸可就晚了……
      一瞬间他心神巨震,强行稳定心神,从革囊掏了一把最顺手的透骨钉,接连向那飞速坠落的雷火弹打去,与此同时,钩爪嗤地一声,彻底自绝壁之上松脱开去。
      一抹红染上了他的眼底。
      甚至映红了他的半张脸。
      当他奋力摸到钩爪,擦出了满手鲜血才终于将自己重新固定到山崖石壁上的时候,第一时间,竟不是向脚下那没入一片爆炸火海之中的岗哨望去。
      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近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绝壁之上悬挂着,怔怔望向染红了大半天际的天幕奇景。
      此时钩爪上传来嗡鸣不绝的颤抖,让他终于可以确信,方才的意外并非是钩爪抓握不牢,而是这山崖,这绝壁,这天地,都在为了无可抵抗的天地之威而动摇!
      是什么——
      “地火。”尚在一里之外暗中尾随保护,远远注视着这一切的黄扒皮,抬眼望向那染红了天空的火柱。
      那里该是幽云十六州境内。
      多半是一座沉寂多年的雪山,却恰在今时今日,爆发了一场绵延千百里的地火,纵然相隔如此之远,也仿佛能感受到那人力无可抵抗的威势,地火吞没一切,千里雪原一朝化为焦土。
      黄扒皮心中竟有一瞬庆幸,庆幸幽云十六州毕竟已非本国国土,继而又浮起一丝莫可名状的悲凉。
      天地不仁,那地火威势之下,又岂有生灵得以幸免?
      ———
      地火喷发的刹那。
      青色道袍被扑面而来的炽烈艳火燎着了衣角,庞大的气浪重重拍在独孤龙搏脊背之上,原本驾着凶兽“灌灌”凌空疾飞的他终于抵受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灌灌引颈悲鸣,振翅狂舞,原本如同雷震的叫声在天地之威面前,竟渺小得宛若蚊吟。纵使这只活在传说之中的凶鸟再如何奋力扑翅,也终究不能快得过地火喷涌的速度,悲鸣声中,羽翼尽折,灰羽覆火,悠悠地向着地面坠去。
      形成一道凄艳异常、遍身浴火的弧线,犹如火凤坠入人间一般。
      在如此天威面前,纵使半只脚迈入了仙人门槛的独孤龙搏,也只能在灭顶之灾到来的须臾之间,勉强召出灵兽,载着自己与裴雪晗二人拼命逃离地火源头。
      待到身后暴虐地火追上的时候,他只能无可奈何拼上这几年没根没基的浅薄修为,道袍鼓舞,用脊背硬生生扛下了火浪,却将白衣小丫头死死护在了怀里。
      她在……哭吗?
      耳中只剩下嗡鸣,意识也因为重创而变得模糊,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喃喃着:“别怕……别怕……雪晗……”
      怆然滑跪。
      鸟背本已倾斜,然而操控者失去意识,它的形体便也极快地缩水,终至消失。
      裴雪晗向来喜欢追求刺激,来证明自己不枉此生,然而这一瞬间,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尖锐恐惧。
      ————
      今日原本是独孤龙搏二十三岁的生辰,一大早裴雪晗就催着他出发,说要送他一份足以相携终生的大礼。
      他觊觎裴雪晗驯养的那只碧睛白狐已久,闻言便戏谑道:“你把雁奴送给我就成。”
      小丫头一反常态没不屑地说他痴心妄想,反倒是笑吟吟地说:“送你一对儿,好不好?”
      素有收集癖的某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碧睛白狐固然已经是稀世奇珍,但它与另一种赤瞳黑狐一体双生,能得其一便能循着痕迹找到另一只。
      碧睛白狐有百毒辟易的能耐,那赤瞳黑狐却是能通人心解人语的灵兽。据说当年人族与妖族划分界限语言不通的时候,中间负责转译的便是这珍奇灵兽,尚比通用语出现得更早。也可以说这一种族,为今日的人族妖族分界而治、世界和平打下了深厚基础。
      只可惜这一体双生的灵兽极难繁衍,寿命却又极长,还有个殉情的坏毛病,存世的便凤毛麟角。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
      自打回京以来,独孤龙搏只安心为老太君侍疾,几乎寸步不离,丝毫不肯如父亲所愿回京都贵族子弟那个圈子里去,坐实了他爹对外宣称了五年的“闭门读书”,眼看是一副准备尽孝之后再次飘然离去的架势。
      独孤璟被这个逆子气得头风当场发作,似乎还得添一遭心绞痛。偏偏儿子生怕不能给他爹当场气死,此番还带了个没名没分的野丫头回来,自称是他的“义妹”。
      最令独孤璟看不顺眼的是,这野丫头丝毫没个恭顺的女孩儿模样,不过短短半年功夫,已经接连闹出了好几遭笑话,幸而是在家宅之内,不致外传。
      端方的礼部侍郎看不惯这野丫头的同时,裴雪晗亦觉得束手束脚,这一方天地太过窄小,不是小丫头喜欢的地方,也不会是她的家。
      因此今日,本也是她下定决心送他这一双旷世难得的灵兽之后,独自离去的日子。
      独孤龙搏只顾得上欣喜于这份即将到来的生辰礼物,而没注意到小丫头眼里的淡淡悲哀。
      是日,二人驾着巨鸟飞驰一昼夜,终于寻到了那与碧睛白狐一体双生的赤瞳黑狐,然而就在得手之后,异变陡生。
      一场旷世难见的汹涌地火,从他们逗留的那座死寂雪山冲天而起,她从未想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害得他与自己一道葬身于此!
      第一轮地火喷发后的间隙,独孤龙搏顷刻间重伤昏迷,承载着二人重量的灌灌也因此而消散无形,裴雪晗只能死死抓住那只即将从她颈肩滑落的手。
      万丈高空之上,唯独两个无所凭依的人,宛如画卷之中两个不谐的墨点,那样微小突兀,却又坚决得不容置喙。
      在那股难以想象的炽烈热浪席卷之下,她像一具被烤炸了瓷胎的白瓷娃娃,骨骼发出吱吱挣扎的生长之声,撑破了血脉肌肤,雪白瓷釉似的肌肤上快速裂开狰狞的血口,鲜血才一流出即被高温烤至干涸,凝固在了那些狰狞裂痕之上,越发将一身雪白染至洗不脱的艳烈红色。
      巨大的痛楚,几乎瞬间就要吞没她的意识,她咬着牙抽出袖口一枚被鲜血染成薄薄红色的分水刺,在狂风中摸索着接连刺入他内关、合谷二穴道,再刺劳宫、大陵,试图将半昏迷的独孤龙搏唤醒。
      如是者三。
      被她死死握住的那只手终于颤了颤,近乎本能地收紧,反手拉住了宛如一具破碎瓷娃娃的濒死女孩儿。
      裴雪晗露出一个几乎不像是笑的笑容来。
      她想说,但是已经无力再说。
      走啊。
      伏妖仙君,岂会葬身于此?
      只可惜,这一程,我不能陪你走完啦。
      裴雪晗反手再一刺落下,独孤龙搏只觉得手腕脉门一跳,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她如一羽折翼的鹤,独自坠向人间。
      风声呼啸,人间,正是炼狱。
      他哆嗦着干裂的唇,疯了一样地念起了解印诀,那些咒文抽取着他仅存的一丝灵力,最终只变幻出来一只小小的鹞鹰,勉强拍动着绵软无力的羽翼,堪堪载着他俯冲而下。
      像每一次她玩笑着将生死交托到他手上一样,而这一次……
      终究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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