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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死战 ...

  •   中了吗?
      虞子非在一片混沌中,努力去分辨那熟悉的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
      但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
      中?还是不中?
      吴良那一声“殿下”,固然是情急关心,却也同时吸引了许多龙瀛士兵的注意,纷纷往这个方向杀来。
      君世绝感觉腿上传来的拉力忽地松了,正要咬牙翻身起来,不防一柄短戟穿过茫茫风雪迎面扫到,她此时单手撑地,摇摇欲坠,眼见是避不开了。
      吴良突然扑了过来,硬生生用后背捱了一记,面容上露出痛楚神色,口中却道:“掠字诀。”
      公主殿下尚才练过一月的握刀拔刀,掠字诀尚未涉猎,但看吴良口中说话,也不回头,手中长刀反手划出,刀锋凛冽切断一片飘摇雪花,顺着持戟之人下腹划至胸口,肚破肠流。
      他一刀使尽,身子忽然晃了晃,险些要向君世绝方向倒去,但似乎心有敬畏,愣是摇晃着错开了她,几乎头贴头倒在了虞子非身旁,背后被短戟划烂的三道创口,深可见骨。
      君世绝奋然起身,挡在两个伤员前面,砍伤一名扑上来补刀的龙瀛士兵,犹豫片刻,蓦地下定了决心,随即旋腰沉肩,悍然补上一刀!
      她知道自己臂力尚欠,这一刀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甚至她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刀锋穿过狂风,切入肌肤血肉,砍断韧筋,与受死之人颈项骨骼沙嘎亲吻,漂亮地切断最后一点点生与死的牵连。
      人头脱离了身体,鲜血溅出来的瞬间已经冻结,只有二三点冰冷的血珠弹在了脸上。
      十六岁的公主殿下,第一次这般直面乃至于操控生死。暴乱的风雪掩盖了许多痕迹,包括她那一瞬间心中的恐惧,与对生命的敬畏。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夜暴风雪之中,二三点血珠轻轻弹上脸颊的时候,心中转过的一切念头。
      —————
      暴雪之中,几乎不能视物。
      黄扒皮手中尚有一盏风灯不受寒风,其他火把等物早已被尽数吹灭,所幸他既知今夜暴风雪不可避免,早命人与人之间手握麻绳,排成一列行进。
      初时风雪隐隐,还能清楚看到雪地之上有人用过雪铲开路的痕迹,但随着风雪渐急,那些痕迹很快又被埋没。
      一钩冷月照不醒人间。
      黄扒皮心中暗骂,要是因为那个娘们儿反而让自己赔上了兄弟们这一队人的性命,可真是买一还送一,要是睢明上下一心保证智商维持在这个水平线上,那龙瀛一统睢明简直指日可待。
      还他娘的抢什么幽云十六州!
      正骂着,脚下一个趔趄踩空,顿时身后一长串儿穿糖葫芦,跟着他的踉跄,如水纹摆动,摇曳欲坠。
      下山不比上山,黄扒皮眼看就要骨碌碌身先士卒滚下山坡,心头日爹操娘过了一遍公主全家,连老皇帝都没放过,更没放过她那个黄土垄中女儿薄命的娘——
      “嘿!”
      风雪之中,传来一声清越呼斥,黄扒皮保持着一个要摔不摔的诡异姿势,钉在了原地,脑门上还糊了一张不知道是啥玩意的纸。
      一条线儿上的五十只蚂蚱,依次做出了一个要摔不摔的动作,终于各自稳定身形,总算没酿出郸城军建营以来最离奇的殉情事件。
      黄扒皮一动不能动,他四肢乃至于身体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定在那里,只有眼珠尚能转动,眼睁睁看着一个骑狼少女踏冰践雪而来。
      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铿然拔刀,那少女也不惧怕,抬手揭去了他额头上贴的那张定身符,伸出一根指头颇为嫌弃地顶在他肩头,好让他不要继续摔倒:“睢明人?”
      “阁下是谁?”
      早就听说龙瀛那边挺多颇有一些神鬼手段的捉妖师,黄扒皮嘴上虽然客气,手却捏住了袖口一枚锋锐的刀片。
      那枚刀片本是天外陨铁……遗留下来的下脚料,黄扒皮在军中闲来便会用青砖、木贼草以及奢侈的一点点香油,慢慢将之研磨成了这枚锋锐坚韧异常的无柄刀片。
      骑狼少女看起来纤秀文弱,哪怕她真是什么捉妖师,脖颈想来捱不了这一刀。
      “是睢明人就太好了,我要去救你们公主殿下,”她不答,反而热情洋溢地作势去解他腰带,“一起呐?”
      黄扒皮一时不知该先消化哪一项超出意料之外的信息,只好颇为狼狈地打掉她没轻没重的那只手,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不答,她的手却灵巧至极地画了个半圆,重又搭在他腰间的绳头上,解开来,抽了一截系在自己腰上,粲然一笑:“抓紧啦!”
      随后她翻身跳上狼背,轻快地催促道:“走,月夜!”
      黄扒皮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抓紧了那根绳,毛色银白的倨傲寒狼发出一声凄厉嚎叫,撒腿狂奔起来,一大长串儿人便随之滑行在雪面之上。
      既壮观,又滑稽。
      寒狼越跑越快,黄扒皮不得不采用了一种更加省力的方法,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雪面上,一手提灯一手握绳,享受着这闻所闻未的奇特行进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离那骑狼少女最近的自己,忽然听到她嘀咕了一句话。
      “什么人……我可不是人呐。”
      ———
      拖着两个半死不死的货躲进了一处略微内陷的石凹,虽然明知此举是自断后路,可已经渐渐力竭的四人实在无力迎接四面八方的敌人。
      他们一行六人对抗至少二十人的两队,确定斩杀至死的尚不过半数,却已重伤了两个,其他各个略微挂彩,就连公主殿下都伤了左腿,行动不免一瘸一拐,此刻只能靠着石壁为战。
      原本小黑等人的意思,是要掩护这位殿下先行走人,他们几个就算再怎么不济也至少能拦住这些人至她脱身。
      但可惜这位殿下是真的轴。
      偏不肯走。
      后来还伤了腿,这下就算她肯跑,也未必能活着翻过那座大雪之下的仓山。
      罹欢耳廓微动,低声道:“我好像听见月夜的叫声……”
      小黑手中兵器早失,他力大无穷,干脆拖了一具无头尸作为武器,拎着死尸双臂挥舞,横扫捭阖势不可挡,倒也真无人能近身,他抬起手肘粗粗抹了一把额头上化了又冻的雪和汗,沙哑着嗓子道:“你他妈临……你幻听了吧?”
      他本来想说“你是不是临死前幻听了”,想想实在不大吉利,硬生生改了口,囫囵吞下了那口中心头不祥的念头。
      月夜啊,那匹寒狼在他们二零八一行人奔赴郸城的时候,就留给了那位好吃懒做的社长大人。汴梁距离郸城乃至于国境线何止千里,岂是一夜所能抵达?
      除非是……那个蠢丫头终于练成了缩地之术?
      那难度约等于人体大师胡嘉能用他收集起来的各种骷髅头拼出来一个完整的人,还得立即爬起来能跑会跳。真能成,胡嘉也不用叫胡嘉了,改名女娲得嘞。
      总而言之,没戏。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被腹诽的那位社长大人,虽然的确没练成那传说中的缩地之术,但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他们几个,早就悄悄地迁居到了郸城之中。
      今夜骑狼飞驰,片刻不停,四十里路途一蹴而就,正是怕应了小黑此刻心头的不祥预兆。
      可怜她还因这腹诽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终于望见了,茫茫的黑与白之上,那一点象征着生命的橘黄暖光。
      而这一抹暖黄,早已被红色浸染。
      少女跳下狼背,掩口压住一声惊呼,满地残肢尸体,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她跌跌撞撞跑了两步,跪下来擦净脚边一张被血和雪糊满了的脸,长出一口气,又立即提心吊胆地翻起了另一具尸体。
      黄扒皮示意自己带来的人立即搜索战场,尤其是看看有没有活口。他根本懒得吐槽这少女离谱的举动,不看活人先看死人——活人也能给她气死。
      “我说……”
      风送过来一个显然中气不足的声音。
      黄扒皮厉声道:“谁?”
      少女浑身一震,脸容上露出欢喜,立即朝那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一座尸山。
      她脸上的片刻欢容立即变得惊慌失措。
      是怎样惨烈的战阵,靠着山崖石壁形成一道弧形的、由尸体堆起来的生死线,线内几人,或仰或卧,或坐或倒,遍身浴血,红的白的浓墨重彩触目惊心,几乎也不像活人。
      发出声音的,正是一座力竭卧倒在地的“肉山”,“肉山”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落雪,双手还扯着另一具已经被削得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见她过来,小黑勉力扯了扯嘴角:“我说……你也不看看……活的?老子……就这么……这么容易死?”
      另一个疲惫至极的女声冷冷道:“我命硬,阎王爷收不起。”
      可不正是公主殿下,单膝跪地,手中刀没入深雪,好支持着她仍能在此时骄傲地挺直了背脊。
      靠着石壁被落雪又染回了一头银发的清俊男子,低声喃喃:“果然是……月夜……”
      骑狼少女欢喜得几乎要哭出声来,飞奔过来,却在即将拥抱到这群险死还生的老伙计时,被人拽住了脚踝。
      倒在地上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的胡嘉,死死地抓住了路过少女的脚踝,断断续续地说:“救……子非……”
      骑狼少女这才注意到,被这几个半死不活的活人护在最后的虞子非,身上潦草插着几根白翎羽箭,唇青面白,几乎连胸口起伏也看不见。
      说半死不活都嫌勉强,已经无限贴近于一个死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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