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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暴雪 ...

  •   黄扒皮气疯了。
      刚从自家妹子那儿得知公主殿下胆大包天,带着一小队人马就敢半夜离营,夜袭龙瀛岗哨——甚至本来他这个九妹还打算守口如瓶,压根没准备跟他这个当哥的讲。
      还是半夜黄月溪苍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冲进来,说出事了,眼尖如他看到妹子手里死死攥了一张漆黑的纸,抢过来,上面写着几个白字。
      ——亥时。子丑之间,暴风雪。
      “什么意思?”
      “殿下带人去了幽云十六州那边的岗哨,在仓山一带。亥时雪停了出发的,但刚才我看到这张……”她本想说“符纸”,硬生生忍住,“纸上还有一行字,之前明明没有的!子时至丑时会有暴雪,殿下她……”
      大雪封山,去者焉能回返?
      黄扒皮翻身起来,披上外衣,大步向外走去,脸色阴沉得可怕:“你他……你不会拦着她?”
      “我……”黄月溪不敢说自己本来还想跟着一起去,只是殿下没让。
      “我只是副将,没虎符,最多调动五十个人。”他走到帐门口,回头,沉声道,“你回去藏好,别声张,我去接人。”
      那个高枕无忧的元帅,此时应当已经枕着美人膝睡着了吧?
      黄扒皮心头忽然掠过一瞬恶念。
      将公主的行踪安危与这个庸懦主帅的不作为挂上钩,再一纸公文送到陛下案前……
      郸城军作为幽云十六州的最后一条防线,有如此主帅,又怎会有希望重整旗鼓,还我河山?
      王大胆早就该从那个位子上滚下来了!
      只要能把他从那个位子上弄下来……
      哪怕……
      黄扒皮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杀气,黄月溪尚一无所觉,低声开口:“哥,带上我……”
      他全身一震,心头恶念褪去,只觉一阵后怕。
      看见妹子含泪的眼,忽然一股怒气汹汹涌上他心头,厉声道:“一个个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心?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跑来跟那黄毛丫头玩什么主帅谋臣的幼稚游戏?就凭你们这点小把戏,换个身份连骨头都被吞了!”
      黄扒皮撩起一帘风雪,冷冷道:“真为她好,就该在她犯错的时候拉着点儿,瞧你那一味纵容怂恿的劲头,迟早害她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着,老子懒得给你们这群小娘们次次追在后头擦屁股!”
      他显然以为公主殿下此行是受了九妹撺掇,毕竟,早在多年前幽灵山庄一事上她就有了前科。
      他素来疼爱这个妹子,几乎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恐怕也正因如此,这丫头简直跟那个高墙里出来的公主一样蠢得天真!
      睢明自草原兴家,一年尚有四季之分,龙瀛却是被高山阻隔了北来的暖风,常年是一片冰雪世界,这般寒冷的战地正是龙瀛那伙狼崽子最喜欢的,是他们的主场啊。
      夜袭龙瀛岗哨?要是她带着区区几个人就能去拔了,自己好歹在郸城待了这些年,就算没有虎符,也能调动五十人规模,早不就一个一个把那些安插在幽云十六州的钉子全卸了!
      黄月溪全身簌簌颤抖,也不辩解,只拼命抓着那张生死攸关的黑色符纸,眼泪接连不断地涌出。
      黄扒皮已经去得远了。
      她在黑暗里无助地滑跪了下来,她生平自负聪慧,却已接二连三,贻误甚多。
      难道,我真的不该……
      ———
      被寒风吹得麻木的脸容上,忽地落了一片久而不化的雪花。
      他睁了睁眼,原来自己还没死,打眼只看到一圈满共十条腿围着自己,猜也能猜到这群人压根没听他说的,完全没打算丢下他。
      真是……
      那双格外纤细些的,该是公主殿下了罢?
      嗨,能让公主殿下挡在自己面前厮杀,就是下去了也能吹到喝孟婆汤的时候,这波不亏,死了都不亏。
      值了。
      君世绝与二零八诸人围成一个背靠背的战圈,将虞子非护在正中。
      公主殿下尚且做出了死战不退的决定,其他几人更无一人贪生,只是龙瀛守卫似乎十分谨慎,并不再使用射箭这种简单粗暴却有效的方法,而是四面合围,步步逼近。
      他们,要抓活的。
      风里夹杂了雪花片儿,以往听小九说“雪落片片如席”还以为是夸张,真到亲眼见了才知道什么叫跟后妈的巴掌扇在脸上似的,所言不虚。
      雪忽然大得夸张,越落越急。
      “靠紧了!”
      视野受阻,五人合围的圈子越来越小,虞子非要能爬起来都恨不能骂句娘,刚他妈是谁差点踩了自己一脚?
      他几乎涣散的目光中掠过一物,近乎本能地勾了勾手指,握在了手里。
      等等,那是……
      一道黑影穿过风雪,猛地勾中了奋力劈出一刀的君世绝左腿,是一道改良过带钩爪的绊索,君世绝猝不及防,钩爪穿透厚实的衣物,紧紧抓住了她腿上肌肤,发力后扯。
      她重心不稳,立即向后坐去,几乎浑身汗毛同一瞬炸起,镔铁刀格挡了当空劈来的一刀,忍着腿上剧痛,挥刀向那根绊索砍去。
      噌——
      那根浸过桐油的黑索坚韧异常,钢刀劈下,竟只擦起一溜儿冰蓝火花,纹丝未动。
      君世绝腿上伤口撕裂,血流出转瞬结在衣物上冻成了冰,反倒将钩爪冻在了腿上,撕扯之下合该剧痛难当,但她哼也不哼一声,反而趁着钩索滑行在雪地上,挥刀砍断了一名龙瀛士兵足踝。
      鲜血泼出,失去双脚的人惨烈地嚎叫,扑倒在地。
      在她身旁的吴良见势,单膝跪下,口中“呀——”地喝了一声,恶狠狠落刀欲斩下!
      但。
      那一瞬间他眼神不易觉察地动摇了。
      因为公主殿下什么也没说,只侧头看了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全然没有半分怀疑,只是纯粹的坦然与信任。
      刀落下的一瞬,偏了偏。
      正砍在那根拖着她滑向险地的钩索上!
      “殿下!”
      钩索摇摇欲断,四股的绞绳断去三股,但仍然不减去势。吴良不知那钩索入肉多深,不敢发力扯出,只能上前紧跟着被扯出包围圈的君世绝,一瞬间,五人结成的圈子,被拉散了阵型。
      围着伤员的阵型,破开了一道口子。
      大雪狂飙,寒风呼啸。
      这种天气下不会有人看得清一尺之外的情景,也听不清寒风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除了一个人。
      虞子非心口微弱地起伏着,重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来由的,他想起来自己练暗器的时候,被黑布蒙了眼睛,师傅一边嗑瓜子儿一边拿瓜子壳儿丢他,可谓是双倍快乐。
      “练暗器的人连声响也分辨不出,出去可别说是我教出来的徒弟,丢不起内人哈。”
      小小的虞子非每天都顶着一头一脸的包,努力躲着那个腹黑师父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无孔不入弹过来的瓜子壳儿,师父坏心得很,偏只要冲他那张好看的脸蛋来扔,好让他每次训练完毕一照镜子,都忍不住快要对着肿成猪头的自己哭出来。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眼上蒙了布,任他大风大雨,万千声音,虞子非也能从一切扰乱听觉的声音中,辨认出任何他所需要的,声音。
      他明明没有看见那根钩索,没有看见公主殿下中钩倒地,没有看见吴良跪地试图砍断绳索。
      但他却又什么都知道了。
      听见了那根坚韧钩索末端,发力之人的大口喘气声。
      听见了沿着黑索的这一条线上,有人惨叫,有人惊呼,甚至于近乎神经质地听见了每个人的心跳与血液流淌。
      听见了,那风雪之中,蓦然被撕开包围的一道缺口。
      他手中近乎痉挛地握着一柄,从方才差点踩到自己的公主殿下那里顺来的,她靴筒中插着的柳叶飞刀。
      于是,他像曾经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用尽最后一点点的力量,弹出了那柄飞刀。
      —————
      再快一点啊!
      白衣少女在钩月之夜勉勉强强收束了狐耳和尾巴,骑在一匹毛色银白的巨狼身上,紧紧抱着白狼的颈项,在巨狼的狂奔之中,被颠得上下翻飞。
      她右手上握着个奇异的金色司南,明明那柄指路的杓是与盘身分离的,偏偏在这剧烈的颠簸中丝毫不颤,牢牢地指向某个方向。
      “月夜……月夜,再快点!”
      白衣少女带着浓浓鼻音,用奇怪的语调,哭求。
      她说的是通用语。
      早在上古时期人与妖掐得你死我活之后,两败俱伤的双方最终总结了经验教训,琢磨出来了一门语言用以跨界谈判,最终也成功借此将大陆划为了分界而治的两半。
      这门语言就俗称通用语。
      月夜是罹欢驯养的寒狼,也是他手中少数在适合极寒天气下活动的灵宠,此时骑狼而来的少女,不问而知,该是那位二零八社从不露面的神秘社长。
      月夜听得懂她的话,越发跑得癫狂,利爪牢牢扒着雪地,刨得碎冰乱玉溅了少女满头满身。
      她却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些,在剧烈呼啸的风雪中,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寻找那一行因她学艺不精而可能付出惨痛代价的人们。
      欢欢……小黑……阿非……胡嘉……吴良……
      求求你们了,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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