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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钩月 ...

  •   砚台上凝墨成冰。
      君世绝索性直接以食指沾水化了墨,抽过一张白纸,就着指尖墨迹写下几个字:“今夜,几时雪停?”
      不多时,旁边黑纸上悠悠地浮现出两个字。
      “亥时。”
      黄月溪藏身公主殿下这间独居的营帐已久,平时若需外出,大多扮作普通女兵,不幸也是万幸的是,女兵地位本就低微,除了寥寥几人外也无人认得这位郡主,愣是浑水摸鱼了三个月还没被发现。
      “是二零八那位社长?”黄月溪看到那黑白符纸,了然。
      君世绝点头道:“听说是位鬼谷术士,大约不愿露面,只能这样。”
      “殿下,那今晚,我也……”
      “小九,”君世绝知道这丫头脑子里肯定转着危险的念头,遂平静地说,“我是去杀人。”
      且不希望你掺和进来。
      黄月溪急道:“殿下,我是去过争锋城的人,是有些保命手段的!绝不给您添麻烦!”
      “只是保命,可不够。”君世绝将用过的符纸并拢,收到一旁,“而且我不希望你手上染血,你毕竟日后还是会嫁……”
      “殿下!”黄月溪扑地跪倒,凄声道,“小九愿追随殿下,终身不谈婚嫁,求殿下许我跟在您身边。”
      许久。
      “孩子话。”她说。
      ——殿下,您今年也才十六。
      君世绝扶起泫然欲泣的小郡主,叹气:“文臣不预武事,我习武,你从文,不正好?偏要抢我饭碗不成?”
      黄月溪这才破涕为笑,重又恢复了平时的理智从容,低声道:“是属下一时情急……殿下今夜一行,想来除了拔除龙瀛岗哨之外,还有其他目的吧。”
      君世绝毫不掩饰:“当然。”
      一来借以亲历生死,有二零八一众人在,纵有险情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二来,偏要挑这个换防的日子动手,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掠夺物资。
      郸城军五万将士,食物等的消耗是巨大的,岳明失粮一事虽然底层将士大多不知情,但公主殿下岂会不知?
      此刻若要那胆小好色的主帅为掠夺辎重能掏出虎符跟龙瀛干一仗,其难度大约等同于岳明挨家挨户敲门把散出去的军粮原封不动收回囊中。
      不能调动军众,亦有恶劣天气作祟的时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虽然收效微弱,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黄月溪不负女诸葛之名,很快猜到:“是为了……辎重?”
      君世绝点点头,起身系了腰间刀,又抽了两柄从虞子非那儿弄来的柳叶飞刀,插进靴筒。
      亥时雪停,该有月。
      十月初一,月如钩。
      ————
      该死的十月初一!
      该死的钩月呜呜……
      狐耳少女耷拉着耳朵,拼命维持住手上掐的半吊子“祈天诀”,一副学渣临到考前抱佛脚的虔诚样儿。
      骊国狐族之中,有那么一个品种,名为黯月,亦俗称潮汐,得名于自身妖力高低全看月亮给不给力。
      满月之夜,潮汐狐是毫无疑问的妖中贵族,跟螃蟹一样横着走也没妖敢轻易招惹。
      但到了钩月夜……
      “是亥时……吧……”努力到人形都维持不了,眼看身后尾巴快都要挣扎出来了,祈天诀才终于给了回应,狐耳少女连忙从怀里扒拉出来一张白色符纸,郑重地写下“亥时”二字。
      等了许久,黑色符纸再无异动。那位正巧赶在自己妖力最弱的时候发来贺电……发来问题的殿下,应该是收拾东西,准备带着那一群皮猴儿去干大事了吧。
      但是这颗腔子里的狐狸心,不知怎么的,跳得格外凶猛。
      是因为钩月之夜的缘故……?
      绝、绝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呢!
      狐耳少女按了按心口,叹口气,并指身前,再次掐了一个祈天诀。
      努力到脸颊两侧都冒起了一溜儿雪白的狐狸毛,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烦躁地拍击着雪地,珠玉飞溅。
      时间宛若在她身周静止,茫茫白雪绕着狐耳少女飞舞,却欺不进她身旁一尺。
      直到一颗细小的冰雹,砰地穿过了那一小段时与空的静止,直愣愣地砸在了她额头上。
      狐耳少女脸色大变,来不及去揉额头上那颗刚肿起来的包,从怀中一股脑拉出来一团揉得皱巴巴的黑白符纸。
      用过的、用过的、用过的……
      所有白色符纸都已经是使用过的了。
      一边后悔自己术法学得不到家,一边暗恨自己用起符纸来大手大脚,她绝望地捡出了那一张只写了“亥时”两个大字的白纸,抱着万一的希望,在旁边补写了一行字。
      “子丑之间,暴风雪。”
      ————
      黑色符纸上覆着那张写了“几时雪停”的白色符纸,静静地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来。
      无人知晓。
      公主殿下已经离去,黑灯瞎火之中,只有黄月溪一人背靠帐壁,她不信神佛,却开始乞求上天,万要护佑君世绝无恙归来。
      天老爷很给面子,亥时果然风雪渐止,一行六人轻车熟路摸出了军营,由苦力小黑带着雪铲开路,六人在雪地中排成一条蠕动前行的爬虫。
      许久没做过大事儿的二零八甚是兴奋,若不是公主殿下混迹其中,怕是早已骚话满天飞。
      翻过仓山,沿着吴良所指的方向,再走了两三里路,果然看到一朵暖黄火光。
      说是岗哨,其实是个用泥胚塑起的笨重建筑,这等天气,甚至还在外墙上泼了厚厚一层冰壳,坚逾钢铁。
      岗哨前燃着篝火,有两个穿着厚厚棉服的人一动不动地在烤火,想来是值夜之人。
      “先杀门外两个,”君世绝压低声音,“虞子非从天窗进,我和吴良正门杀入,小黑殿后,胡嘉罹欢二人接应。”
      罹欢低声道:“殿下,我能驭兽,让我先叫几个小东西探查一番……”
      “这种天气,最忌一动不动干等,连刀都他妈会冻在鞘里,”吴良沉声道,“趁着翻山的热乎气儿,一鼓作气才是。”
      罹欢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性格在二零八中属最格格不入的那个,淡漠出尘,无有杀心,今夜之行恐怕注定是要划一宿水了。
      君世绝挥了挥手,二零八诸人四下散开,虞子非摘下护手,情不自禁为这天气骂了句娘,从腰中革囊摸出一把透骨钉,瞄了瞄距离。
      抖手甩出。
      为防寒冷造成的万一,他一点儿没藏着掖着,六枚透骨钉抖成两个三角,直冲那一动不动的两人头颅而去。
      这二人必死无疑。
      虞子非眼看透骨钉必中,立即如惊鸿点水,翩然冲出,欲抢上岗哨顶端那扇天窗,照应诸人。
      谁料命中的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故发生了。
      两个人,炸了。
      两朵绚丽的火花爆炸,那根本不是守夜人!只不过是两个藏着炸药的假人!
      虞子非身在半空,几乎是毫无防备被爆炸的气浪冲击了个满贯,如断线纸鸢一般跌宕翻飞,一口鲜血被他硬生生吞在了唇齿间,那股提着的气才勉强没有溃散。
      饶是如此,血肉之躯,终究抵挡不住随之而来的箭雨。
      那冰壳岗哨之上,滑不留足,原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那所谓守夜人,不过是靠着篝火不至于使其被冰雪浸染的炸药机关。
      随之。
      墙身上的箭孔,嗖嗖地射出了第一轮乱箭。
      虞子非身中数箭,终于倒在了雪地之上,口中未能咽下的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滴滴答答,落到雪上的瞬间就凝成了艳红血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黑再顾不得隐蔽自己,悲呼一声“子非”,随手脱下棉衣,挥舞着挡开箭雨,想要冲上去救他回来。
      君世绝当机立断,喝道:“先撤!”
      小黑充耳不闻,一手捞起虞子非,另一手挥动棉衣,口中虎吼一声,面朝箭雨,向背急退。
      岗哨大门洞开,黑压压冲出一片人,乍眼一望,远不止情报之中的一队十一人!
      吴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妈的,换防的人没走,这是两队人……”
      五人夹带一个伤员,迅速向来路撤去。
      没有互相质疑,没有互相指责,只是无比娴熟且默契地后退,为防对方放箭,他们只能面朝追兵步步后退,不敢亮出后背。
      君世绝手按在刀柄上,心知这一战无可避免,心头不免沉重,局面比预想之中最坏情况还糟糕得多!
      虞子非缓过气来,骂了句:“你他妈……能不能抱……好点儿……老子都跟刺……刺猬似的了……你还把箭……往肉里拱……”
      小黑哑着嗓子吼道:“你他妈闭嘴!给老子闭嘴!”
      声音却带上了哭腔。
      他们兄弟几个结成社,没桃园结义,没歃血为盟,就是每天嬉笑怒骂相看两厌,从没少在小动作上互相坑害。
      但怎么,从没想过,兄弟们有一天不在一起了,会怎么样?
      真丢人啊……
      说好的一打二打不过就卷铺盖滚蛋的呢……
      看来,这下真的是要彻底滚蛋了啊。
      他觉得好冷,伤口处的血不知道是不是结成了血棱子,又尖又麻的,忒……难受啊……
      虞子非还在笑,似有无尽疲惫:“把我……扔下……革囊拿……拿走……”
      天空之上,那钩尖锐狭长的月,似一只冰冷的眼,缓缓移过中天。
      子时,就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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