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禅六

6、灰烬

　　有效！
　　如雷震般的心跳声有了节奏，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只要耗着的时间够长，这怪物迟早得走。
　　时间分秒而过，怪物的眼球左歪右歪，视网膜模糊间看见了人，但是又什么都看不清。神经将眼球带回面前，它伸出舌头舔舐两颗眼球，然后重新安回脸上。巨大的蹼抬起又落下，掀起灰尘满天。
　　它歪着脑袋，想不明白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地方怎么瞬间没了人影？
　　算了，到下个地方去找美味吧。
　　它背过人群，打算离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薛姨紧张地抖了下身子，脚踢过一个罐头，罐头滚向了怪物面前。它的眼珠转向薛姨那边，薛姨心中害怕，用意念力给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订上了钢筋。怪物没捕捉到什么，路过奄奄一息的秃老头，一舌头打碎了整个大门，走了出去。
　　何凡已经扛不住编排紧凑的心跳声，滑倒在地，好在怪物离得远了些，没听见这不大的动静。
　　接着的人该活动肩膀的活动肩膀，该喘气的小心呼吸。
　　“妈妈……”
　　刚才由于在夹子后面躲着睡觉的原因逃过一劫的薛康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了，此时突然哭着跑了出来，看着坐在地上的母亲，连忙小跑过去。
　　“别动！”席卷一把拉住了她，可是小姑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是想把她跟妈妈分开，大声哭了起来。
　　“妈妈……我要妈妈！”
　　怪物转过头，裂开了毛骨悚然的笑。
　　“哈——美味出现了！”
　　“康颐快躲进去！”薛姨朝女儿压着声音喊道。
　　“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呜……”薛康颐还在哭个不停。
　　怪物不想错过填饱肚子的机会，迅速弹射出舌头就黏上了薛康颐的小腿，把她往外拖。
　　席卷一把抱住小姑娘，一只手摸出瑞士军刀中，打开小刀就朝那舌头刺下去。
　　谁知道那舌头竟是坚韧无比，刀尖活生生给刺弯了。
　　席卷不信邪，那怪物的拖力越来越强大，他在将军刀换成木锯的时候薛康颐险些脱了手。
　　“帮个忙啊！”席卷喊道。可是周围没有人想理他，大多数人都看着怪物没时间搭理他们，蜂拥而出，逃离这个狭小的战场。
　　席卷整个人也被带着滑动起来，这个怪物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他看向闫没，希望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能够帮他一把。可是闫没挡在何凡身前，看着他，挪不动脚。
　　然后看向老麻，老麻上前了一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不指望别人了。
　　薛姨疯狂地用指甲抠着那强劲的舌头，哭喊道：“放开她，放开她！你吃我好了，别动我女儿……”
　　薛康颐惊慌失措地舞动着四肢，这让席卷更加不好操作了。他伸手努力够向薛康颐的脚，可是他要一边拉回薛康颐一边又要稳住重心不让两人直接被拖走。
　　食物跑了一大半，抓住的还半天过不来。怪物显然有些生气了，继续加大了力度。
　　席卷也稳不住身子了，向后滑倒。千钧一发之际，胡子多抱住了席卷，将两人拼命向后拉。
　　一个女孩躲过席卷手上的军刀——是空落。她用着小木锯疯狂地锯着怪物黏腻的舌头，效果并不大。
　　就在锯齿崩了好几个的时候，舌头终于见了一点红。怪物感到疼痛抽回了舌头。席卷三人由于惯性全部向后摔去。
　　薛姨见女儿脱离了威胁，也不顾稀巴烂的指甲，跑到女儿身边紧紧抱住。薛康颐回到妈妈的怀抱渐渐平息了哭声，瘫软在薛姨怀中。
　　怪物不打算给他们再次逃离的机会，想用舌头直接穿透薛康颐的身体，它再一次更猛烈地弹射出了舌头。
　　“不要……”薛姨挡在孩子面前抱紧她，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啪——
　　滴答……滴答……
　　血点点滴落在地板上。滚烫的泪水划过皱巴巴蜡黄消瘦的脸颊。
　　“怎么……可以……伤害……小孩子……”
　　秃老头屹立在薛姨和薛康颐的身前。濒死的他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跳在这对母女前面。
　　他也有个孙女。
　　秃老头早些年就是赶海的人，老伴死的早，一个人辛苦地拉扯唯一的儿子长大。
　　人人都说，秃老头，你幸福啊，儿子可劲出息，在首都当模样人呢！
　　是啊，儿子考得是名牌大学，人也孝顺，年年都回家看他。
　　可是，年年不是月月，不是天天。
　　他把儿子打给他的钱都囤了下来，开了一家小破超市，经常给小孩子送些零食，遇到不富裕的家庭也会帮着给点资源。他不为别的，只为着能多有些人跟他说说话。
　　他还记得他那个孙女，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胆怯又害羞，毕竟他这幅模样老得快，他孙女这么水灵漂亮的一个小孩，不喜欢他这邋遢的糟老头子很正常。
　　后来过了段时间小孙女终于肯接受他了，他就最喜欢看着小家伙在这间小破超市里挑挑选选，然后拿出一堆自己心爱的零食吃，边吃还边甜甜地冲他笑：
　　“爷爷爷爷，这个东西好好吃呀，你也来跟我一块吃！”
　　每次他听到这句话都是笑着摇头，“爷爷年纪大啦，牙齿都要掉光啦，吃不了小孩的东西。”
　　再过了些年，儿媳妇给小孙女报了很多个兴趣班，只是听见儿子独自回来的时候说，孩子忙，过不来。
　　他笑着说理解，也劝过不要个孩子太大的压力。然后默默地把准备好的零食放回架子上。
　　货进了一批又一批，种类换了一种又一种，唯独小孙女喜欢吃的那几样永远没换下来过。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小孙女了。
　　所以此时此刻，那条钢筋一样的舌头穿透他心脏的时候，他庆幸这副垂暮老态的身躯总算给他挣了口气。
　　他救下了这对母女。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小孙女甜甜地笑着问他：“爷爷，快来跟我一起吃啊！可好吃啦！”
　　他嘴唇颤颤巍巍的，喉咙如同枯木一般艰难地说：
　　“好，爷爷陪你吃。”
　　怪物将舌头拔出，带出了秃老头的心脏，送进口中咀嚼。
　　“老板！”薛姨震惊地看着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秃老头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下一刻，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如草芥，又如重鼎。他轻飘飘地落下，又重重地砸下。
　　席卷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秃老头蜡黄的面孔变得苍白僵硬。他刚才竟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胡子多痛恨地捶了一下地板。
　　空落跪在地上瞪大眼睛，她手紧握着的瑞士军刀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悲凉的“哐当”。
　　闫没也看呆了。在场各位没人想到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会是这个朝不虑夕的老头子。
　　“先不要动，像刚才那样。”席卷叫醒丢了魂的各位，保持好当下姿势不作为。
　　怪物眨巴眨巴眼，发现还剩的几个人又不见了。但它却不慌不忙地再次伸出舌头向身后射去，捉住一个还没逃掉的人，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就丢在一旁。
　　它觉得食物真是狡猾，总是在它不注意的时候就找到了躲避它的办法。
　　它又生气了。
　　席卷他们看怪物不动了，以为又是找不到他们准备走了。没想到怪物却冲着里面再次露出那个让人胆寒发竖的笑容，舌头再次弹出，从墙壁开始在室内扫荡。货架上的东西到处乱飞，开始无差别攻击。
　　“操他妈的，它学聪明了。”席卷扑倒站立且还没反应过来的闫没，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怪物看见了活动中的席卷，笑容更鲜艳了。
　　“跑不……掉了……你！”
　　舌头直奔席卷而来，他迅速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舌头粘上了他的胸口处，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地跟怪物玩了一个金蝉脱壳。
　　怪物尝到口中味道不对，被这个诡计多端的食物气得怒火更上一层楼。它甩开那件向外冒毛的东西。
　　再次想张口时，又看不见人影了。
　　席卷保持着姿势不动，可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怪物也会故技重施，继续在室内扫荡。
　　门口立了四层货架，第一层刚才被薛姨给碰倒了。当那个舌头伸进室内的时候，第三、第四层货架中间突然飞出了一瓶洗发水。
　　怪物看见有东西飞出了，先攻击了运动目标，然后吃进嘴里一股子腻呼呼的甜味。
　　它不死心，再次发动进攻。但是它每一次伸出舌头都能有东西从两层货架之间飞出。
　　谁在那？还有人没跑吗？席卷眨眼间，隐约听见了一个小男孩正抱着一堆东西的画面。
　　又是这种感觉。
　　席卷心跳紊乱，百思不得其解这算什么能力吗？
　　三番两次被这群举手可得的食物戏弄，怪物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它再次高高跳起，又给房顶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稳当地落在了那个不断飞出东西的货架前。
　　那个孩子有危险！
　　大家都看在眼里。胡子多虽然不知道后面是谁在躲着，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人都是在帮助他们，他冲上去抱紧那个怪物，不让它前进半分。
　　席卷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见落在空落手边的瑞士军刀，蓄力冲了上去，一把捡起，然后切换到拔木塞钻那里，在怪物朝里面张嘴的那一刹间，用它刺中了怪物的大眼球。
　　怪物第二次见了血，但是这一次明显要更疼一些。它发出常人耳朵听了极度难受的尖叫声，这声音像是指甲刮黑板的十倍放大版。听着在场各位心都被揪出来了。
　　它一舌头甩向这个卑鄙的食物。席卷知道这一下必然是躲不掉了，他痛苦地捂着耳朵等待接受这一下。
　　没想到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这个怪物也不继续叫了。
　　席卷睁开眼，一支钢铁做成的粗壮长箭穿透了这个怪物的头颅。
　　怪物张着大嘴，眼睛一直死盯着席卷，然后倒在地上。
　　头上有灯光照下，还有吵闹的风声。
　　席卷抬头看去，先是看见了一双大长腿踩在窟窿边缘，然后顺着向上看去是一张在风中凌乱却十分潇洒的男人面孔，男人穿着军服，一杠一星。
　　一架直升机在他的上头，里面跳出一根绳子，接着又跳出了几个穿着军服的人。
　　大长腿最先跳到席卷面前，踹了两脚倒地不起的怪物，看它死透了没有。确认这怪物不动了以后他还不够，拔出长箭，再次戳了进去，把怪物另一只眼球也给戳爆了。然后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席卷，咧嘴轻笑了下，说：“动静真够大的，生怕我们错过了一样。”
　　“少尉，我们……”一个金发碧眼男人跟在大长腿后面，问了一句。
　　这个大长腿少尉说：“先去排查一下周围，看有没有其他幸存者。”
　　“你们是军人？”席卷松开了川字眉头，语气不冷不热反倒突现出了劫后余生的辛酸，反复确认已经进入安全状态性地问道。
　　少尉轻佻地弹了一下左胸口上的星标，说：“吓傻了么？正经军服。”
　　然后他对着所有人说道：“你们现在安全了。我们是泷海市军中特殊行动小队，此次前往救援任务，番号‘灰烬’。我是队里的少尉，浑浊。”
　　“请你们相信，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