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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相思莫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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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袍僧人再次见到张起灵时,他仍然坐在那里,几乎一动都没有动过。他走到白玛身边,将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念诵了几句超度的经文。
随后他又去替吴邪把了脉,把完脉对张起灵说道:“这孩子性命已经无忧,只需静养即可,只不过藏海花药性太烈,恐怕会对记忆有损。”
张起灵淡淡道:“无妨。”
他将吴邪妥善安置好,接着在蓝袍僧人的指引下去安葬母亲。对方带他来到天井中的一棵巨树下,指着一个土坟对他说道:“你的父亲就葬在此处,你将你母亲葬在一旁罢。这里的人过世原本要天葬,但她生前曾说,死后想用丈夫家乡的方式下葬,和他葬在一起。”
张起灵依言将母亲下葬,在父母坟前磕了几个头,起身时又听那人说道:“其实这里从前是没有庙的,这山谷里原来住着一个部族,叫做康巴落族。你父母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相识,又是在这棵树下定情,后来部族迁走,我留了下来,在此处盖了一座庙。”
张起灵抬头去看,只见古树枝桠上光秃秃的,积满了落雪。树上扎着无数的彩绸,在风雪中肆意飘动,有一些颜色已经旧了,就如同他未曾见证过的往事,褪去了当初最鲜艳瑰丽的色彩。
他略过心中隐约的失落,转头去看那蓝袍僧人时,目光忽然凝了一瞬。他心念电转,忽然趁其不备出手袭击,那蓝袍僧人身法奇快地避开,似是身怀上乘武功。
张起灵豁然道:“是你。”
在他过往所交手之人当中,汪灿已经算是高手,但功力尚在他之下,唯有那夜在泰山派灵堂中与他打斗的青衫人,可以实打实与他打成平手。他初到这寺庙时,心中挂怀吴邪病情,后又被母亲之事分心,因此一直未曾多加留意,直到方才他看见这人转身,忽然察觉他与那夜交手之人身形极像,这才出手试探。
“你知道了,那我便不瞒你了。此事说来话长,要从你的身世说起。”他踱着步缓缓说道,“我原是天水教护法之一,居玄武位,你母亲是天水教的圣女兼医女,和我同为康巴洛族人。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自幼倾心于她,但素知她的使命,因此从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张起灵忙问:“什么使命?”
“历代天水教教主所练心法极为阴寒,唯有康巴落族人的血液可解,因此每任教主会从康巴落挑选一名血液最纯正的女子,等她成年后与她成亲,这便是圣女的由来。”他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又抬头望着天际,似是心中有无限怅意,“谁知那年,你母亲突然救回一个男人,那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张起灵疑惑问道:“我父亲不是教主?”
蓝袍僧人摇头:“不,那只是汪藏海为了诬陷你,刻意编造的说辞。你父亲是青铜门的人,与青铜门前任掌门,也就是你的师父,是同门师兄弟。二十多年前,他来西域办事,不料途中遇到风沙,又阴差阳错卷入马帮的争斗,身受重伤,无意间才来到了康巴落。你父母二人,一个风度翩翩,一个温柔似水,朝夕相对,渐久生情。后来你爹……不知怎么哄得你娘怀了身孕,原想带你们母子前往中原,却被你娘告知了圣女一事。于是他暗修书信,与青铜门里应外合,联合江湖中人攻打天水教,想趁乱带你们离开。”
说到此处,他不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许是命中注定,就在围攻的前夜,教主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事。他得知你娘与别的男人私定终生,还诞下一子,自然是勃然大怒。那是极为混乱的一夜,你父亲力战教主,最终与他同归于尽。天水教群龙无首,以致第二日被围攻时军心溃散,很快落败。那夜你娘曾找到我,本想将你托付给我,不料你师父收到你父亲的遗信,在第二日带走了你。等我再见到你娘,她已服下了藏海花。
“那一战我亦身受重伤,安顿好你母亲后留在康巴落疗伤,再回天水教时,发现全教上下已被姓汪的暗中掌控。你母亲的事对我打击极大,此后我不再回教,而是一直留在这里守着她,承其遗志,日夜钻研药理。直到多年以后,汪藏海找到我,请我帮他做一些事。”
张起灵立即想通此节,说道:“你身量与我相当,功力又与我不分伯仲,他请你假扮我杀人嫁祸,以此分裂青铜门。”说完他又皱起了眉头,问道,“但一线天是青铜门独有的功夫,除了掌门和少数长老以外无人懂得,你认识我父亲,是他教给你的吗?”
蓝袍僧人摇头喟叹:“这事说来惭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布帛,交给张起灵,“你父亲在你出生后,曾将一些武功秘籍记载在你的肚兜之内,你母亲将你送走前却留下此物,大约是想做个念想。我那时以为,青铜门的老掌门也是逼死你娘的人,想去找他报仇,但深知能力有限,于是发现这秘籍后便开始偷习。”
张起灵接过来,心中稍有黯然,淡淡道:“后来汪藏海知道了此事,就找上你与他合谋。”
蓝袍僧人点头道:“是,我从他口中得知当初逼死你娘的各大门派,于是那夜八月十五,将这些人一一杀了,为你娘报仇雪恨,谁知已然中了汪藏海的奸计。我一心要报复,却不知那老掌门已不在人世,更不知现任青铜掌门竟是她的孩子。因此那日我潜入你所住客栈,想悄悄确认你身上的纹身。”
张起灵道:“是那朵蓝莲?”
蓝袍僧人道:“天水教众身上确实有莲花纹样,但形状与你身上的大不相同,你身上的图案是你母亲亲手替你纹的。你母亲名叫白玛,在康巴落族中,‘白玛’是‘莲花’之意,而莲花纹身寓意长寿吉祥。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
他眸光清亮地望着树下的新坟,凝然道:“你要记得,你的娘亲,她从不是什么魔头妖女。她行医救人,待人宽厚,有慈悲之心,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她还曾说,她的孩子将来一定是极好的。”
张起灵静静看着他说完话后离开,天井中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雪犹然下着,风却被坚壁高树遮蔽住了,他缓缓在墓旁坐下来,在大雪之中蜷缩成了一团。
院外正在洒扫的小喇嘛无意间看见了,好奇问刚走出来的蓝袍僧人:“师父,那个人在哭吗?”
僧人道:“他是在修行。”
小沙弥挠挠头:“修行?这样也能算修行吗?”
僧人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间万事,皆是修行。正如你扫地是修行,他来到这里,本身亦是修行。”
小沙弥又问:“那他修出什么来了呢?”
僧人缓缓关上门道:“五蕴炽盛,六识贪执,心火不灭,尘念难寂。”
小沙弥十分不解:“可是师父,他又不修佛,何必要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呢?”
蓝袍僧笑了笑,拍拍他道:“你说得不错。”说完即转身离开。
吴邪在第二天早晨悠悠转醒,没睁开眼就感到身上传来阵阵疼痛和麻意,而后听见清越的鸟哨声。他费力睁眼去看,从窗棂间看见有道孤寂人影坐在窗前,正吹着一个鸟哨。
他一眼认出那是张起灵,想喊他一声,奈何嗓子干疼,一时喊不出声来,不由忐忑想道:“难道姓汪的骗我,那毒药不会致死,只是他嫌我聒噪,因此将我毒哑了吗?这么小心眼,难怪难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