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剑履山河》槐安国师

58、相思莫负（一）

　　张起灵不敢再耽误，背着吴邪在雪中奔走了近一刻钟，这一刻钟里，他时不时去按吴邪的脉搏，只有手底下感到动静，他才稍觉安心。

　　眼见风雪越来越大，入眼处满地满川皆是素白，连天色也逐渐溟濛起来，他有些仓皇无措站在浩大雪原之中，只觉前路渺茫，心中一片晦暗。

　　正当这时，西北方一座山外上方，有一缕微小的寒烟袅袅升起。他凝神看了看，未及多想，便在恍惚之中疾步前往。

　　越过这座山，穿过一个峡谷，他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庙前的积雪扫得尤为干净，地上点着三个炉子，一个小沙弥守在一旁。小沙弥见到来人便上前施礼问道：“贵客从哪里来？”

　　张起灵道：“山中来。”

　　小沙弥想了想，问道：“贵客可是姓张？”

　　张起灵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小沙弥见状随即喜上眉梢道：“请随我来，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起灵甚感奇怪，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他：“你师父是谁？”

　　小沙弥认真答道：“师父交代过我，若是你问起，就告诉你，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来到这里。因为这是你的因，也是你的果。”

　　张起灵心中一动，继续跟着他往里走，小沙弥却在一道院门外停下了，转身对他道“里面我们寻常弟子是进不去的，你自己进去罢，师父就在里面等你。”

　　张起灵对他点头致谢，推开院门走进去，只见里面是一处天井，一个蓝袍僧人背对着他，静静站在天井里。他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目刚俊。他看着对方说道：“你来了。”随后他看见张起灵背上的人，又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张起灵道：“他被两股内力所伤，又中了名叫半寸相思的毒。”

　　“你随我来。”蓝袍僧人说完领他进了一间石室，让他把人放在窗边的床板上，随后替吴邪把起脉来。

　　此人似乎精通医术，只是略一按脉，就深深皱起了眉头，摇头说道：“这孩子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可保他三天性命。这三天里，若能找到解毒的法子，则性命无虞，如若不然，回天乏术。”

　　张起灵忙问道：“什么法子？”

　　蓝袍僧人道：“此地有一种奇花，叫做藏海花，是多年以前天水教教主汪藏海留下的，当然，那时他还没做上教主。这种花的汁液尤为特殊，对寻常人来说是剧毒，但若是将死之人服下，可多延续三天的性命。”他见张起灵面露犹疑之色，又道，“这孩子情况不容乐观，你至多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可以考虑。”

　　张起灵静默片刻，便低头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低声说道：“我答应。”

　　蓝袍僧人于是取来一个小瓷瓶，让张起灵喂他喝下，随后又去替吴邪把脉。这一探之下，他脸色大变，张起灵见状也立即面色陡变，急切问道：“有什么不妥？”

　　蓝袍僧人脸上千变万化，又轻按吴邪胸腹，顺便取了他一点血嗅闻，随后问道：“这孩子的身体此前还有何异状？”

　　张起灵想了想道：“他一生下来，体内便有一种家族中世代相传的奇毒，据说若是修习内功，成年后时不时会发狂症。他家里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找人封住了他身上一些穴位，因此他这些年内功难有所成。”说完他思忖有无疏漏，随后又道，“他重伤和中毒后吐血不止，曾咳出一物，指节大小，妆若棉絮。”

　　蓝袍僧人闻言恍然大悟道：“你说的那东西，应该是麒麟竭。他何时吃过那东西？如何得到的？”

　　张起灵对此一无所知，便摇头说自己不知，又问起那是什么东西。蓝袍僧人便道：“那是一种极难炼制的血竭，服下后不仅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可解世间百种虫毒。”

　　张起灵摇头道：“他不曾与我提起，也并不知此事，也许是误服的。”

　　其实这东西是铁面生炼制而成，当初吴邪和王胖子误闯七星阁的炼丹室，中了铁面生的幻香，阴差阳错之下这东西掉进了吴邪口中，从此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只是吴邪感到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为不小心吃了炉里的渣，还曾暗地里大感恶心。

　　蓝袍僧人听完，无比惊异道：“奇了，奇了，真是奇了。我听你所描述，他体内遗传的奇毒多半是虫毒。他受创时不知何故，冲开了被封已久的穴位，内力大盛，虫毒也因此提前发作，正好被麒麟竭解去。那麒麟竭原本护着他的心脉，重创之下终于被吐出体外，不过也正因此，他才有一息尚存。更奇的是，这藏海花虽然剧毒无比，但竟然与半寸相思之毒天生相克。”

　　张起灵听到此处内心一阵起伏，忙忐忑问道：“那会怎么样？”

　　蓝袍僧人道：“这四种东西，每一种都是举世罕见之物，结果竟然汇于一个人体内，当真是千古未闻。”而后他又叹了口气道，“按照常理来说，他体内这四样东西两两抵消，应当会转危为安。但这四样东西药力极大，他身体受到重创，能不能挺得过去是个未知数，全要看这三天的造化了。我替你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守他三天，最好别让旁人打搅。”

　　那蓝袍僧人离开一会儿，回来时对张起灵道，你带上他随我来。他于是领着张起灵走到这间石室的内间，启动墙上的一处机关，打开一道暗门，对他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多年，还有一个人也等了你二十多年。”

　　张起灵十分困惑地跟着他进了暗室，那蓝袍僧人将墙上的火种点燃，室内立即亮堂起来。张起灵将吴邪放在中间的石床上，却见那石床极大，旁边还静静躺着一名女子。

　　蓝袍僧人对他道：“孩子，这是你的生身母亲。”

　　张起灵闻言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低头往那女子看去，但觉这张脸陌生无比，却又莫名令他感到一丝亲切。他不禁去按了按对方的脉搏，只觉冰冷异常，像是整个人从冰窟中挖出来的，同时他又发觉手下竟隐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跳动，于是立即转头问僧人：“她还活着吗？”

　　“三天之后，她就要死了。”蓝袍僧人悲痛说道，“当年她生下你不久后遭遇突变，不得已服毒自尽，服的毒药也正是这藏海花。她请求我将她冰封，等待有朝一日，她的亲生孩子来到此处，能够让你见她一面。孩子，你好好陪陪她罢。”说完他留下一些茶水干粮，转身离开了此处。

　　张起灵低下头去，细细打量起这个从未谋面的母亲。他这一生极少在意旁人的美丑，只曾经在看着吴邪时，生出过一些微末念头，但此刻他注视着这女子，却只觉此生不论男女老少，再未见过更美丽的人。

　　他张了张口，想喊她一声，可他从来都没叫过那个称呼，一时间仿佛变成了还在学语的婴孩，只得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念着那两个字。

　　这三天对于他来说极其漫长，却也极其短暂。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石床前，一只手握着吴邪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母亲的手，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返。

　　三天逐渐过去，他手中分别握着两只手，一只渐转温热，另一只愈渐冰凉。第三天即将结束前，他将这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自己面前，轻轻落下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