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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风雪一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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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藏海不屑道:“在你面前自然是乖觉柔顺,说不准心里头也常偷偷骂你。”说完他朝江子算一招手,让他将人带过来。
张起灵见吴邪看似无恙,心里却总是不放心,依然问道:“他们有没有打你?”
吴邪见了他喜不自胜,又因穴道被点得久了浑身酸痛,心中气恼不过,于是喊道:“打了!打了!他们成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日日夜夜就只打我!”
汪藏海听他颠倒黑白,霎时怒从胸中来,一把抓过他道:“住口!小畜生!你自己摸摸让狗吃了的良心,老夫这几日有没有亏待过你!”随后他转头对张起灵道:“姓张的,令师弟近日在我教中作客,我从来以上好茶水点心招待,连半点风都没让他吹过。你若不信,自己来脱去他的衣裳,瞧瞧底下有无伤痕便是。”
吴邪本想说:“你都说良心让狗吃了,又怎还摸得到呢?”但他一听对方让师兄脱光自己衣服,顿时有些赧然,便不再说话了。
汪藏海附到吴邪耳边道:“小子,可还记得老夫与你的赌约?不如这样,他若愿为了你杀尽那些江湖中人,我便饶你们不死。但他若为了狗屁苍生弃你于不顾,我便要你小命,不过我向你承诺,在我有生之年,可解去九门世代奇毒。”
吴邪想道:“这人都要死了,还大言不惭,况且他会出尔反尔,说出的话也不一定算话。我看他不论如何都要置我们于死地,如今只怕是为了拖延时间。”于是出声说道:“你这老头不讲信用,我不跟你赌。”
“你不赌,我偏要跟你赌!”汪藏海说着捏开他的嘴,喂入一粒毒药,冷笑道,“这就是天水教的毒药‘半寸相思’,你可知它为何叫这个名字?凡中毒垂死之人,皆会思念至亲挚爱,但中此毒者,日头偏过半寸,便再无命可去想念生前之人了。”
吴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现在风雪交加,哪里来的日头?”其实他听了汪藏海的话心里并非不害怕,只是不愿露怯,甚至还要出言讥讽道:“这药是你自己配的吗?难吃死了,我此生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你尽管气我,我倒要看看,等毒发之时,你还似不似这般牙尖嘴利。”汪藏海一把抓起吴邪,站到雪崖边上,对着张起灵朗声道,“姓张的,我已给你这师弟喂下剧毒,你不想他死的话,就去给我杀光那些江湖中人!老夫相信以你之力,独挑群雄不成问题。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不过若是那样,你这乖乖师弟今日就要魂归西天了。”
吴邪问他:“你就没想过第三种结果吗?”汪藏海话被打断,十分不悦,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道:“大人说话小孩儿莫要插嘴!”吴邪痛呼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汪藏海又问他:“何来第三种?”吴邪记着刚才的仇,于是牢牢闭着嘴,不愿同他说话。汪藏海索性也不问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同样不与他废话。
张起灵观其方位,见他与吴邪不过一尺之遥,自己若强行救人,他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接着他又扫过面前的汪灿与稍远处的江子算,心知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只短短一瞬,他心下已有了计较,于是转瞬朝汪灿击出一掌。
解雨臣和铁面生站在几丈开外的山巅,只因解雨臣此前从未和此人交手,故而不敢贸然出手,只是手中紧握虎尾鞭伺机而动。铁面生原本抱着一尾古琴,与对方遥遥对立,也并未出手,此时他见局势有变,立即用手按上琴弦,拨出一声清响。
解雨臣立即迎敌,手中短鞭迅疾向他打去,他的力道可谓迅猛,但铁面生反应也相当迅速,提脚往旁一偏,便躲过这一击,另一只脚牢牢攀在雪地之中,竟丝毫未动。
解雨臣毫不停滞,接连朝他打去,但那铁面生身形奇快,只堪堪被他鞭尾疾风扫过。腾挪之间,他手指不断拨动,古怪的曲调便缓缓从古琴上流溢出来。
吴邪听到这阵琴声,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后便看见张起灵身中一掌,口喷鲜血,被打得坠下悬崖。他见状双目欲裂,心中大恸,想奔过去救人,无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胸中更是又急又痛。
解雨臣忙用短鞭去打铁面生的琴弦,古琴沉重,铁面生双脚挪移自如,琴身却稍有滞缓,接连被对方打中。解雨臣趁这时将短鞭插入琴弦之下,不断去拨打铁面生急弹琴弦的手。他短鞭上的功夫虽迅猛无比,但刚柔并济,反而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铁面生一边后退,一边右手在琴弦上四处游移,上下错弹,在解雨臣干扰之下,琴音竟然未曾中断片刻。直到他被逼至山崖边,脚步微顿,略一分神,终于给解雨臣打中手指。他只感到手上一阵剧痛,立时放开了琴弦,半只手掌微微发起抖来。解雨臣见状立即将全身内力运用至短鞭上,往琴弦衔接处一挑,琴弦便接二连三蹦断。
琴声戛然而止,吴邪终于不再头晕,一时恍惚之后,这才看见张起灵还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仍在跟汪灿对打。
原来这曲子叫做《离人悲》,平时弹奏时,旁人听来只觉凄凉悲怆,但若将内力融于其间,便有迷惑人心之效,外人听了极易陷入幻境,见到平生最恐惧悲伤之事。天水教中之人皆有独特的心法抵御,张起灵与解雨臣内力浑厚,因此也未受到太大影响,只是有些头疼胸闷。只有吴邪内力低微,难以抵抗,不知不觉便陷入了这幻境当中。
张起灵的武功其实在汪灿之上,但汪灿护主心切,一直以命相搏,是以迟迟没有落败。张起灵本求速战速决,但汪灿百般缠斗,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威力极大的“离合掌”。当年张家先祖被人围攻,困于险地,一时间心灰意冷,于绝境之中使出这套掌法,每招每式都大开大合,暗含鱼死网破的决心,最后反倒无意间偷得一丝生机。是以这掌法虽厉害,但用来极其凶险,张起灵此前几乎不曾使用。
此时吴邪大梦方醒,神识刚至清明,便见到张起灵招招不要命般地打,最后甚至使出了一招“过眼烟云”。这一招使出来,若对方远远不敌自己那也罢了,但若对方与自己旗鼓相当,内力冲撞之下,出招之人必然受其反噬,更何况汪灿如此舍命的打法。这在吴邪看来,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加上他才见过张起灵吐血坠崖的幻象,一时急火攻心,体内真气即刻乱窜。
他因体内家传之毒,甫一出生便被爷爷找来高人封住了身上一些穴位,此时万分情急之下内力四散,硬是将这些穴道冲开,经脉如江河般八方奔流,更是无意间破开了汪藏海点下的穴道。一时间,他体内真气大盛,血气逆行,不禁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正好吐在汪藏海的手背上。
汪藏海生性爱洁,第一时间就放开了他,掏出帕子来疯狂擦拭手背。吴邪一得自由,立时疾步朝张起灵扑去,想要出手阻止。但高手之间较量,内力所过之处如狂风猛浪般强劲,岂能容得旁人近身。因此吴邪一扑上去,便被两股强大的内力震飞出去,如断线风筝一般往山崖下落去。
汪灿之前内伤未愈,此前也一直落于下风,只是殊死顽抗,至此终于被张起灵这一掌打得心脉俱伤。张起灵只略受内伤,见吴邪被打飞出去,面色倏变,手掌勾住汪灿后颈使出内劲,用“一线天”这招震断对方全部颈骨脊骨,随即朝后奔出两步,跟着往崖下一跃而下。
江子算拔剑去刺他后背,等追至悬崖边时,却将剑尖猛一调转,直直刺向了汪藏海的背心。汪藏海始料未及,竟一下给他刺中。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骗我,汪公。”江子算的声音冷冷地在他背后响起,随即将剑抽出,看着他缓缓倒了下去。
江子算目光寒凉地望着他道:“当年你让我入红叶山庄,拜汪灿为义父,以便在江湖上行事。你可知我为何私下里也执意要姓江,而不是汪?只因‘汪’字比‘江’字多了一横,我实不愿有人在我命中横插一手。”
汪藏海轻笑一声,望着高阔天际,心中竟是此生未有过的平静。他缓缓将手伸到怀中,想去掏“半寸相思”的解药,谁知江子算以为他要使诈,又提剑在他胸口补了一剑。
他将剑抽出来后,仍不解气,将剑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擦拭在汪藏海洁白的衣袍之上,缓声说道:“虽然我不喜欢那小子,但他有一句话不曾说错。姓汪的,你可以玩弄人心,但你永远无法掌控人心。”
汪藏海本已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波动,死死盯着对方的动作,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不染纤尘的袍子染上污血,终于含着满眼的不甘与愤恨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