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剑履山河》槐安国师

55、风雪一诺（一）

　　第十九回风雪一诺（一）

　　张起灵听见头顶上传来的鹰叫，识出那是张海鱼的叫声，于是抬头去看它飞旋的方向，随即提剑跟上。

　　一众江湖中人大战暂歇，正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见状只好也跟了上去。

　　众人跟着走了没几步，方才绕过一座山，张起灵便停了下来。众人只见山的那一面有一方巨大湖泊，那湖泊与中原所见稍有不同，显出幽幽的蓝色，清湛至极，寒凉无尽。众人不曾想到，在这险峻的群山之间还有这样一个湖，不禁看得呆了。

　　张起灵看见这个湖，想起长白山上也有个碧潭，吴邪刚上山时十分思念家中亲人，时常跑到湖边去独自坐着，往湖里掷石子。他那时不会哄孩子，又恐他忧思过度，只好打了个水漂给吴邪看。他手上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那水漂打得极远，吴邪小小年纪，自然是看得惊叹连连，此后便对他软磨硬泡，求他教自己打水漂。

　　若要说起来，吴邪在还没学成任何武功之前，在长白山上最先学会的其实是打水漂。思及此，张起灵几不可察地淡淡笑了一下，随后对身后那些人道：“我有自己的事，就此别过罢。”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着这光可鉴人的湖面，只觉湖水洁净洞明，仿佛能令世间的一切污垢都无所遁形。其中几个人小声商议了几句，随即喊住了欲离去的张起灵：“且慢！”

　　张起灵回过身来看着他们道：“如何？”

　　那些人一齐拔出自己的随身兵器来，有刀有剑，银光相映。其中一人道：“当初鄱阳湖边松门山上，是我们对不起你。当日伤过你师兄弟的，粗略一算，各帮派中共有十七人，尽皆在此了。众弟兄在这里谢罪了！”他话音一落，这十余人齐齐举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在雪地上溅开一片猩红。

　　张起灵静默片刻，抬头看了看飞鹰，又拿出鬼玺来看了看，淡然道：“先辈留下这鬼玺，本意是当山河蒙难之际，济天下于困厄，救万民于水火。此物如今已违先人本意，不留也罢。”说完用力一掷，将鬼玺抛入了冰湖之中，而后转身不回头地走了。

　　众人眼看着这宝物沉入湖底，那涟漪一圈一圈，久不散去，好似一个个藏金纳银、遥相呼应的梦幻泡影，在澄澈无垢的水面上一览无余，却又逐渐沉入深渊，叫人多看上一眼都要万劫不复。

　　四野分外寂静，良久，人群中才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谁发出的，又好像是多人同时发出的，传遍了山川旷野。

　　那鬼玺逐渐隐没，直至再瞧不见了。此中所藏的秘密，此前百十年都无人知晓，如今随着这一声叹息，往后千百年也再不会有人知晓。

　　汪藏海看着眼前的少年，只感叹先前是自己瞎了眼，竟会误认为对方乖巧听话。要论年纪他足可当吴邪的爷爷，原不愿和小辈计较，但此时实在忍无可忍，即使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想令对方不快，因此故意激道：“你觉得你那师兄厉害得紧，还妄想他流芳百世是不是？可惜啊，世人连他名字都不知晓，后世又要如何评说？”

　　吴邪皱了皱眉道：“你胡说什么？”汪藏海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不知道么？你以为张起灵是他的真名？那不过一个代号而已，历代青铜门的掌门都要做起灵人，因此皆被称为‘张起灵’。他出生时父母便不在了，上一任青铜掌门又早有传位之意，因此从无人为他起名。他从头到尾，都是个无名无姓无根之人。”

　　他此番以言语相激，若是其他事也罢了，偏说的是张起灵的事，吴邪自然入彀，当即心中又哀又怒，切齿道：“你才是无根之人！你这阉人！只会涂粉抹面！不男不女！”

　　自他与汪藏海针锋相对以来，这几句可谓是他骂得最难听的话了，但汪藏海一心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因此对方这时骂得越厉害，他就越欢欣，甚至洋洋翘起了嘴角。

　　吴邪知道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却忍不住，待还要骂，忽然听见几座山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汪藏海含怒道：“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莽汉，竟然想得出这种粗野法子，我那地宫之中无数珍宝，当真是不惜物！”

　　吴邪却微微一笑道：“汪教主，你输了，马上就要死了。”汪藏海道：“不到最后一刻，输赢焉能见分晓？”吴邪便道：“不，我不是说现在，我的意思是，你很早就输了。”

　　汪藏海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小子，你又说什么鬼话？”

　　“我只觉得你很可惜。”吴邪叹气道，“你当初若避锋芒，好好当你的世家公子，本也是顺遂一世，无忧无恼。可你心里有大抱负，一脚踏入诡谲多变的朝局，从此这一生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接着你辅佐皇帝登上皇位，风光一时无两，却偏偏不知足，还要站在山顶望云端，欲与天比高，终于遭到皇帝的忌惮。”

　　他看了一眼汪藏海，好似他真是一个极为可怜之人，接着又道：“后来你好不容易假死逃脱，本可天高地阔，快活一生，却偏偏要在搅入这浑水中来。你看，你这一辈子，步步是错，满盘皆输。这都是因为你不知足的缘故，人是不怕没志向的，就怕不知足。”

　　这些话从他口中缓缓道出，好似是道尽了对方的一生，汪藏海听着听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世间男儿大丈夫，有抱负本是好事，但到了这少年口中，却好似怎么都是他的不是。汪藏海一时恍神，回顾自己平生之经历，心头激荡不定，心想自己难道当真错了吗？这半生当真如此不值得吗？

　　“教主！”就在此时，汪灿和江子算大叫一声，奔上山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汪藏海听到旁人叫声，顿时如梦初醒，旋即想道：“黄口小儿，诡计多端，能言善辩，最会干扰人心，绝不能受他蛊惑。”于是转头对吴邪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将你的头切下来，送给你师兄当见面礼，他见了一定很喜欢。”

　　这时，一道身影追着一个绿衫青年，从不远处的山头掠过。几人一看，被追的是铁面生，他身后跟着的却是阿宁。

　　江子算眸光一紧，脱口而出道：“阿姐！”汪藏海随口道：“傻孩子，这不是你姐姐，定是旁人假扮的。”

　　果然，那人在山上站定后，从面上取下人皮面具来，却是解雨臣。汪藏海见状冷冷道：“难怪了，千面门乱成一团，那解家家主却迟迟不现身，连新月大会也没去，我当他是真的死了，原来躲在这里。”

　　吴邪就道：“你以为全天下只你会易容吗？论起易容，千面门算得上是江湖鼻祖，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你在新月山庄乐悠悠吃酒的时候，我们解小九爷，已经将千面门中的奸细一个个揪出来了。”

　　汪藏海与这少年相处久了，心性已经磨练得非同一般，此时听了他这些恼人的话，已不如起初那样动不动就忿怒发火。

　　汪灿此时望着另一侧雪坡，说道：“来了。”

　　汪藏海对江子算道：“给我看好了他。”随后与汪灿一同到一边山顶上去。

　　吴邪趁这时对江子算道：“喂，你不奇怪么？你们的教主为什么料定那不是阿宁？”江子算初知汪藏海真实身份，本就对他心生嫌隙，这时察觉这少年话里有话，便问：“你想说什么？”

　　吴邪道：“我不知他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此事，他之前告诉我，他给教中不服从他的人都喂过毒药，你姐姐也在其中。”江子算闻言倏然变色，看向远处的眸光中生出一丝冷意。

　　飞鹰在山间盘旋着，张起灵穿过凛冽风雪，从白皑皑的雪坡上走来，离山顶愈来愈接近。

　　汪藏海看着他的身影，出言讥讽道：“我听说这孩子是你带大的，我与他相处不过几日，已是头痛无比，不知被他恶骂了多少回。想必你从前管教他，一定也头疼得紧罢。”

　　张起灵略一皱眉，漠然道：“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事，让吴邪都发火了，他一向很听话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