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剑履山河》槐安国师

43、命局难测（一）

　　吴邪那夜留宿丰城客栈之中，梦中雪岭苍茫，自己四处寻张起灵不见。他于悲凉梦中转醒，见墙上题着一首晏几道的词：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漫道行人雁后归。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其时夜凉似水，新月如眉，正好应了词中的景，令他一阵神伤，独坐窗前一夜未眠。天将明时，他想到梦里场景像极了与张起灵初见的金山岭，又想到此去抚州临川不过百里，便一念忽起，退了房策马前去。

　　临川山间霜雪遍野，寒风越过山头，裹着雪沫冷冷生寒。他牵马走着，只觉往日情形历历在目，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儿时二人初见的那间茶馆。他心中一动，掀开帘子进去，却见茶馆换了位年轻的说书人，一问才知这是那老伯的儿子，那老伯几年前已亡故了。

　　他听了会儿，听那人说的尽是些志怪故事和历史演义，忽然又没了兴致，只喝了两口茶又即离开。

　　世事变迁，故人已逝，他茫然不知去往何处，只在心里骂道：“这挨千刀的闷油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现在又在做什么。”他一边骂着，一边想着那什么十八岁的小老婆，百感交杂间又随意奔走了半日，来到广信府的湖坊街。

　　临近傍晚，他正想在此处寻间客栈，却在街头看见一道身影，大受震撼。那人竟是死了的金万堂！

　　他当初亲手埋葬了金万堂，此事乍见以为自己眼花，便多瞧了两眼，但不论横看竖看，那人怎么看都是金万堂，于是追上前去。

　　那人瞧清楚来人面貌，拔腿便跑，但吴邪不久前跟齐瞎子练了轻功，如今脚下功夫了得，追起这不懂武功的金万堂简直如同猫捉耗子一般。他将人逼到窄巷之中，一把提住对方领口，骂道：“你有种的再跑！你不是死了吗？怎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故意骗我？快说！”

　　“这位少侠，认错人了罢！”那人惊慌道，“在下通州人氏，上有一位兄长名叫金万堂，长相于我颇为相似，小的叫金千堂。”

　　吴邪将信将疑，正要赔罪，忽又心念一动道：“啊，你说那人是你兄长？你们俩是双生子？”那人讪笑道：“是，是。不知道我那位兄长，生前怎么得罪这位少侠了？”吴邪笑了笑道：“你听说你兄长亡故，似乎不怎么伤心啊？你还要骗我！你这个老骗子！”

　　那金万堂见势就要跑，吴邪一把抓住他后领，两下点住他的穴道，掰开他的嘴，喂入一粒九味龙参丹，恐吓道：“这是灼心丹，你再不说实话，十二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假死可成真死了。”

　　这九味龙参丹是疗伤奇药，但无病无灾之人吃了会感到胸腹烧灼，经脉内滚烫无比，因此金万堂深信不疑，大惊失色道：“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小兄弟，咱俩相识一场，你不能这么对我！”

　　吴邪想了想道：“我师兄曾说，青铜门抓了人从不会关在后山。我问你，那日是不是你故意让猴子引我前去，再使计将我骗到山下？这一切早被计划好了是不是？”见大金牙点头，他又问道，“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小哥被陷害与你有没有关系？快说！”

　　金万堂从前只当他是个温顺公子，如今见到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生怕他当真将自己毒死，便道：“是……是你的三叔，吴家三爷！是他指使我的！”

　　吴邪闻言一震，思忖片刻后说道：“多谢了，一个时辰后你的穴道自会解开，给你吃的是九味龙参丹，金贵得很。正好我没盘缠了，你给我一些。”说完伸手到他怀中掏了些银两，牵马离去。

　　他听了那金万堂所言，心中一片惶然，急于回家求证，便策马往杭州去。他不眠不休地连夜疾奔，于第二日晚间到达临安。

　　正是这一日，吴邪策马入临安城，张起灵却从临安离开前往饶州。这阴错阳差之间，两人生生错开，等再见已是隔了一场死生大梦。

　　吴邪急切回到家中，还未来得及向父母请安，便急着去找吴三省，恰逢吴二白也在，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三叔，我有话问你们，请你们如实回答我。”

　　吴三省见他面色急躁，与吴二白对望一眼，叹气道：“你问罢！”

　　吴邪心中万千思绪，不知从何处问起，最后将连日来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道：“我身上的毒，究竟从何而来，你们是否知道？还有那大金牙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他看着吴三省，急于求一个答案。

　　吴三省心知今日瞒不过去，转身时暗中与吴二白交换眼神，说道：“你身上的毒，从你出生前就有了。不止是你，九门的世世代代，都有此一劫。”

　　吴邪万万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片刻，想起张海客所说关于他爷爷尸骨的话，问道：“我爷爷临终前所言，是否也与此有关？”

　　“不错，海客那孩子告诉你的么？”吴三省道，“那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九门建立之初的事？”

　　吴邪道：“师兄告诉过我，当年有十位能人追随宋太祖，后来有九人不愿在朝为官，在武林中开宗立派，成了如今的九门。”

　　“大致不错。”吴三省道，“他却没告诉你，当年老皇帝晚年多疑，因忌惮这些人，派人暗中给他们下了一种奇毒，以便能更好地掌控。这种奇毒世代相传，只要修习内功，成年后就会发作，每每发作起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只是九门除了齐家以外，皆以武为立身之本，若不练武又如何在武林中立足呢？”

　　吴邪想到自己父亲丝毫不懂武功，就问道：“那我爹是不是因此才没习武？”吴三省点头道：“你爷爷原想让你爹弃武从文，让吴家摆脱这种宿命，却不料你生下来，身上仍是带着毒。我们只好在你出生不久后，找人封住你的奇门经脉，让你难以修炼内功。那年姓张的把你带走，我们也是想到严寒环境能够抑制毒发的时间，于是答应了将你留在长白山。”

　　吴邪恍然大悟：“难怪了，我不论怎么修习内功心法，总是难有成就，原来是这个缘故。那金万堂呢？他的事你准备怎么编？”

　　“哎呀大侄子，你别总把你三叔我想得那么狡诈。”吴三省说着又看了一眼吴二白，问道，“这些年有人暗中从九门之中偷梁换柱，这事你二叔跟你讲过了吧？”

　　吴邪看着他们，心想道：“两只老狐狸眉来眼去的，肯定又在算计，我须时时分辨他们话中虚实，留神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于是说道：“嗯，师兄也说过一些。当年得知他们要对我下手，你们将计就计，我猜是为了混淆那些人的视线，顺便找出背后这股势力。”

　　吴三省就道：“臭小子聪明得很！当年永兴岛一事后，我与你二叔就开始布局，其中我们准备了一份拓本，那是一张假的字画。按我们原本的计划，金万堂会到杭州找你，用它来引出幕后之人。身在杭州的不论是你还是张海客，也不管那字画是否解得出，整盘棋便开始了。万万没想到，金万堂此人利欲熏心，被旁人利用，反过来破了这盘棋。”

　　吴邪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那幕后之人不知如何知悉了你们的计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设了一个局？他让大金牙到长白山来找我，将我引入江湖之中，我又恰巧解开了那张字画。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吴三省没直接答他，而是拐弯抹角道：“幕后之人准备了一个假的鬼玺，使之落入你们手中，我猜测一来是为了引出真的鬼玺，二来是让你们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吴邪边思索边道，“不对，你们还有事瞒着我！”

　　吴三省万没想到他如此不好糊弄，便转而说道：“三叔不瞒你啦，此事确实我有过失。这些年我们查到，天水教的余孽不知何故开始擅于用毒，又觉得其中一种毒与九门所传的毒有几分相似，便对天水教有所怀疑。那日我与李义顺一道喝酒，因我与他从前极为相熟，言语间他露了馅，被我发觉了他是假的。我未露声色，佯装酒醉告诉了他有关那张小哥身世之事，想以此来试探他。”

　　吴邪大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吴三省面露几分懊悔之色，叹道：“我原本想，他若真是天水教的人，得知也许有一位少主流落江湖，必定要去寻人。谁知他背后似乎另有什么势力，这股势力知道此事后，便设局陷害了你师兄。”

　　吴三省方才见吴邪执意追问，便故意说些和张起灵有关的事，来转移他的视线。吴邪一听果然上当，顷刻间忘了先前心中所存的疑问，原地怔了半晌，冷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一方执黑，一方执白，巧计密谋，棋布错峙，而原来……我们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小小棋子！”

　　吴邪发足狂奔出门，夜间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两颊生痛，顿时流下泪来，苦笑着想道：“我苦苦追寻真相，一心想找出害他如此之人，原来我家里人便是其中之一。”

　　吴二白见侄子悲愤离去，斜睨吴三省一眼道：“你没旁的可说了吗？”吴三省无奈道：“我只知他俩感情好，哪想到他对那小子挂怀至此。”

　　吴二白摇头叹道：“痴儿小子，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