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剑履山河》槐安国师

4、远上寒山（一）

　　冬日里夜寒霜重，张起灵带着吴邪找了个避风处歇息，第二日天一亮才去找其余人汇合。一路上吴邪神情恹恹，不发一语。

　　张海杏眼睛尖，一见到张起灵就看见了他手上的血印，又瞧那牙印较小，显然是孩子咬的，便不由笑了笑，转头对吴邪道：“你属小狗的么？”

　　吴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同她讲话，却悄悄看了一眼张起灵手上的伤痕，心里默默想道：“我咬得这样重，他一定疼得很，但如果再来一回，我依旧还要咬他的。只不过这小哥似乎很不怕疼啊，昨天我咬他的时候，他连哼哼都没有。”

　　昨日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吴邪心慌意乱之后反而静下心来，开始苦思逃脱之计。只是几个人看得他极紧，张起灵有了前车之鉴，更是连他如厕都片刻不离。等到了街市人流聚集处，他就被点上哑穴，半句话也说不得与旁人听。

　　一路上大大小小闹腾几回过后，吴邪暂且消停下来，只待寻着合适的时机开脱。这一日他们行到凤阳府的怀远县，因着正好赶上小年，城里正值鼓萧喧天之际，街市上往来行人摩肩接踵，语笑喧阗，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年前盘查严格，趁着张起灵和张海杏在城门口递路引，另一个叫张海盐的去附近买干粮，吴邪便央赶车那人去替自己买关东糖。这人也姓张，名叫千军万马，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却是几人中最好相与的，吴邪观察了两日，发觉他不如其余几人细心，于是决定从这人身上下手。

　　张千军万马懒得理他，见卖关东糖的几个摊子就在不远处，就叫他自个儿前去。

　　吴邪故作愁眉苦脸之状，装模作样道：“阿叔，我换了衣裳，身上没铜钿用的。”他虽是半大少年，但说话时带着吴越口音，绵绵软软，叫人没有防备。果然，张千军万马当下就指指车梢，叫他自己去拿钱。吴邪立即过去翻了一翻，抓起一个小布包，朝那人最多的一个摊子跑去。

　　千军万马虽看似不在意，双眼却始终盯住这小孩儿，半刻不敢放松，谁知他眼见这孩子挤到卖关东糖的摊位前，钻入人群后却即刻不见了踪影。

　　吴邪好不容易躲过几人的监视，当下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到城门口索性钻到了别人家运货的马车里。他年岁尚幼，身形小巧，钻入马车旁人也毫无察觉，一路将他带出了城。

　　吴邪不敢松懈，在车上待了大半日，到日落西山时马车主人卸货休整，这才敢下车来，悄悄往小路跑了。此地地处山原，他一时间辨不清方向，只得竖起耳朵听着马蹄声，能避则避，接着就跟无头苍蝇一般在山林里转悠。行走间，他突地想起那晚在山中遇狼，不禁有些发怵。正当这时，他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人声，不由心下一喜，朝那处跑去。

　　谁知等他跑近一看，却见数十人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男女老少皆有，旁有一群一伙持刀的蒙面人，或连连打骂，或翻查地上财物，赫然是强盗在此打劫。只此片刻，其中一个蒙面盗贼已举起手中的大刀，劈向一个男人的脑袋，手起刀落间，那男人顿时一命呜呼。

　　吴邪躲在丛中，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深知自己年幼，力量低微，即便出面阻止也是徒劳无功，原本想就此悄声离开。但他见那些人中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头发花白，年幼的比自己还幼小，被老人家护在怀里，想放声大哭都不敢，顿生了恻隐之心。他心想：“我虽被迫离家，磨难重重，可比起那孩子，比起那死去的大叔，可要好得多了。我过年不能同亲人相聚已是可怜，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这些人也许和家人再见不得面，那才是世上凄惨至极，我一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他心知自己如果同贼人斗智斗勇，胜算并不大。上这里之前，他曾见张起灵等人在山路上徘徊搜寻，只这功夫，想也走不出太远，要是将他们喊来，倒是有救。只是这样一来，他多半又要落回他们手里，而且经此一遭，他恐怕就再难逃出了。

　　人命关天的关口，吴邪无暇思虑太多，眼见一个强盗举起手中刀又要杀人，他连忙打开方才带出来的小布包，取出一管烟花来。他生于武林世家，自然知晓这东西的用法，当下立即点燃。

　　烟花在空中炸响的声音立马引起了那群盗贼的注意，几人循声而去，不费多大力气就捉到了人。彼时吴邪手里还握着剩余几个烟花，便故作不知，大着胆子朝几人笑笑：“几位叔叔伯伯，过年好呀！一起放烟花么？”说罢，他又点了一个放上天去。

　　几个强盗闻言觉得这孩子有趣，又恐其中有诈，一时倒不急于杀人灭口，而是搜了一遍他的身，将他用绳子高高吊在树上。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恁地不知死活！”那盗匪头子用刀拍着他的脚骂道。

　　吴邪其实心中怕极，但也只得大着胆子赌上一赌，于是强作镇定道：“你们是在打劫么？要是缺钱的话，我家是浙江杭州府临安县吴家庄，你把我绑去要钱，我家里人一定会给你！很多很多！”他心里想，这计如果成了，一来他可以做半途逃跑，即便跑不掉，二来他到了家门口，总有回家的机会；这一计若不成，他多少也能再拖些时间。

　　谁知那贼头子只是“哼哼”笑了两声，拿刀身抽了他一下道：“老子信你可出了鬼！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便怎样？你爷爷们是打家劫舍的，可不是敲诈勒索的！隔行隔座山，小子，你懂不懂？”

　　吴邪乖巧地点点头，随口又道：“我是南方人，听说北方和南方过小年不是同一天，这里算北方还是南方，小年是今天还是明天？”

　　“明天！”一个盗贼忙着翻他的布包，头也不抬道。

　　“那你们过小年也拜灶王爷嘛？是不是要准备关东糖？这里的关东糖都有什么口味，哪种口味最好吃啊？”

　　贼头听得烦了，狠狠抽了他一下，不耐烦道：“给我闭嘴！再说一句，爷爷一刀捅……”那贼头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吴邪只看见一道银光自他下巴附近闪过，便有鲜血淋淋沥沥地滴在草甸上，片刻间贼头就缓缓倒下。这一切，可不正如那说书先生所述一般。

　　“没想到，凤阳府这中都直辖之地，竟也起盗贼。”与此同时，丛林中缓缓步出一个人来，只是夕阳落山，此间薄暮冥冥，叫人看不分明。待他走得近些，吴邪才看清这正是那一行人中叫张海盐的。

　　正当其余贼人惊惶之际，这张海盐目光一凛，面颊微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口中射出几道银光来，几名贼人登时如那贼头一般惨遭暗算。吴邪定睛一看，方才射出去杀死几人，又钉在树上的银光，居然是几枚小巧轻薄的刀片！

　　他正讶异非常，那银光又是一闪，朝他头上一掠而过，割断了吊住他的绳子。吴邪倒吸冷气，正要放声大叫，便被一个腾空而起的人抓过去抱在怀里，一个飞身稳稳落到地上。他抬头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起灵。

　　“他们虽然那样对我，可这小哥却已经帮我好几回了，我心里其实并不那么记恨他。”吴邪心中默默想道，“若有一日再见那说书的老伯，我要告诉他，青铜门的人跟天神一样，并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自然，除了那老太婆以外。”最后这一句他却是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