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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上寒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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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带着吴邪下了山去,与另两人汇合,复又赶起路来。原来正如吴邪方才所推测的一般,他们在附近的山道上寻人,找不见人正要远去,忽闻门中信号升空,急忙提缰回马,循声找去。
张海杏见了他笑道:“吴小狗,你还跑么?”
吴邪不理睬她,去和张海盐说话:“你刚刚那是什么本领,能不能教我?”小孩子好奇心本就重,吴邪更甚,方才见了那一招绝妙功夫,心下不由叹服不已,忍不住便出言相问。
那张海盐道:“这功夫要打小练起,你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岁,况且初学时常常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就连吃饭睡觉也要含刀片在口中,你怕么?”
吴邪“啊”了一声,赶紧摇摇头道:“那……那我还是不学了。”说完他又转头去看张起灵,“小哥也会么?”
“不会。”其实张起灵幼时也曾学过这招,只是学得不精,后来不常用便生疏了。此刻他怕吴邪一再追问,直说自己不会。
吴邪却不罢休,又缠着他问:“那小哥会什么?我见过你用剑,你肯定是会使剑的了,我却不大会的。我还听说有些厉害的人,扔一片叶子也能杀人,小哥你会么?”
张起灵本顾自赶车不愿理会,却架不住他一句一句喋喋不休,便信手夹起车板上一片落叶,从空中打下一只鸟来。他将力度掌控得极好,并不把鸟打伤,飞身接了,捉回来给吴邪玩。
这于他其实算不得什么,吴邪却看得目瞪口呆,抱着鸟儿到一边玩去了。过得片刻,他见那鸟儿不住挣扎,黯然道:“这小鸟被我捉在手里,心里其实很不愿意,实在可怜得很啊。你看我就像小鸟一样被你们捉在手里,不也可怜得很嘛?”
张起灵不答话,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千军万马这时同他说道:“哎呀你就当是你爹娘把你送到山上去习武,过得十年八载,习得一身武艺回家,岂不是好?”
“过十年八载我能回家么?”吴邪只抓住这一点问,“那到底十年还是八年?”
“十年。”张起灵开口,“十年之后,你要去什么地方,绝没有人再拦你。”
吴邪这时想起前些时日家里人曾商量,年后他武功若再不长进,就将他送去少林或武当,他那时一想到要吃好几年的斋饭,就禁不住心里犯怵。这下倒好,吃喝的问题虽不用发愁了,可当下这情形却是大相径庭。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鸟儿放回空中,径自钻进马车里睡觉去了。
几人没有再耽搁行程,倍道兼行,到山东后改走水路。他们上船第二日便是年三十,船家把打上来的鱼料理了,做了一桌给他们吃。好在船行在海面上离岸远,吴邪听不见鞭炮爆竹声,倒没有过分惆怅。
船又在水上行了十日有余,才悠悠停在一个渡口。下到地上后,入眼处满目白雪冰霜,雪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层林尽素,与江南之景大不相同。
几人带着吴邪在雪山间穿行,过得小半日,来到一个庄子内。门内弟子拜见过掌门,都有些好奇地打量吴邪,看得吴邪浑身不自在。之后张起灵又带着他去见过各位长老,分别跟他介绍了,到人少之处,就同他说:“刚刚你问好的那位三长老,是张海客以前的教习师傅,你往后便跟随他。”他想了想,复又说道,“他姐姐也曾教他功课,你要是想跟张海杏,也随你。”
“我才不跟她,也不愿意跟那伯伯,他们都凶得很呐!”吴邪急匆匆道,“小哥,我跟你成不成?”
张起灵思忖片刻说道:“我白日里是没空的,你要想跟我,只得等晚上。还有,以后你得同其他人一样,叫我师兄。”
“我不!他们都喊你师兄,那个张海客从前也喊你师兄,我不跟他们一样!”他见对方面色不善,气势弱了些,小声道,“我以后人前喊你师兄,只有我们两人时,还喊你小哥,成不成?”
“那也随你。”张起灵自然不明白面前这孩子的想法,他心里是觉得在这地方,自己同原先这些人不一样,那便各方各面都要与众不同些。就像旁人白日里习武,他偏要晚上,旁人都喊面前这人掌门或师兄,他却偏偏不。
孰知这倔强性子却要跟他一辈子,当多年以后世事不遂人意,前路茫茫未可知时,当旁人都劝他另行其道之时,他所执之言仍旧是一句偏不。可偏是如此,才得以顺应了那变幻无常,也偏是如此,才不至埋没了那一腔赤诚。此后种种,当下却是说不清的。
到了夜里,吴邪被安排和张海杏一个房间。房间比较简陋,内有两张床,分别可容下一人,另一张显是先前张海客睡的。
他不情不愿地躺下,却是辗转难眠。看着窗前月光湛湛,他不禁想起家里人来,不知怎的,连日来的委屈苦闷一齐涌上心头,令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你这吴小狗,大半夜不睡觉,哭什么哭?”张海杏本朝墙而卧,此刻闻声转过身来,瞧他啜泣不止,便没好气地开口。
“我想我爹妈,不行么?”吴邪边哭边说,“你难道就不曾想过自己的爹娘么?”
“我可没有什么爹娘。”张海杏冷声道,“青铜门里的人,没爹没妈的孩子多了去了,却没见哪个如你这般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孩子。”
“我没有!”吴邪听到这话立马便止了眼泪,打了个嗝,一想到她的话,心中又顿生可怜之情,问她道,“那小哥呢,他也没爹爹妈妈的么?”
张海杏这回倒是不烦他,想了一想,答道:“原先似乎是有个养父的,没多久便死了,他怕是连自己亲生父母长什么模样,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吴邪听完一时语噎,不由对张起灵起了万分同情,心中默念道:“小哥实在可怜,但愿他爹爹妈妈还活在世上,早日让他见到才好。”
“你觉得他很可怜,自己也很可怜是不是?”这时张海杏又说道,“你孤单一人离了父母家人来到这里,觉得自己受了诸般苦楚,可我那同你一般大的弟弟,何尝不是离了我这唯一的亲人,不但独自去往陌生之地,还要日日如履薄冰地活着。也许你家里人会待你一般待他好,可那毕竟又不是他真正的亲人……”说到此处,平日里强横凶恶的张海杏也无意间放软了话语,“吴邪,也许有一日你会知道,又或许你永不知晓,我弟弟代替你活着,究竟怎样一番处境。”说罢她转过身去,再不开口了。
吴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颠来倒去想她的话,甚是不解,便不愿再想。这时节本就极冷,此处地处寒山,深宵更是严霜惨节。吴邪长于江南,一时无法适应严寒天气,缩在被子里不住颤抖,如何也不能入睡。
又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再忍不住跳下床去,穿好袄子,打开门往张起灵的住所去了。张海杏听到动静并不回头看他,任由他去。
吴邪白日里去过张起灵的屋子,关于地形方向他向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当下转了几个弯,便轻轻松松找到。只是他不知张起灵睡了不曾,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在门外徘徊,间或透过窗纸瞧上一瞧。
张起灵耳力极好,有人靠近时已然转醒,密切关注着屋外动静。他听来人脚步轻盈,没想到会是身形小巧的孩子,以为来了什么武功高深的高人,又听那人在窗外鬼鬼祟祟,更肯定对方是贼人奸细。
他于是屏气凝神,无声下床步到窗前,找准对方的位置击出一掌。待掌风将窗户破开时,他才瞧清是什么人,急忙收掌往一旁斜斜打出,却也没能完全避开。
吴邪毫无防备,被他掌风一带,立时觉得胸口一阵沉痛,扶着窗棂便倚墙而倒。张起灵见状面色一变,立即跳出房间,替他把了把脉,见他性命无碍才松下一口气,抱了人进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