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客》君常乐

3、第 3 章

　　紫藤花架下，清风徐徐，楚玄百无聊赖，手中折扇转个不停。明荷含笑走来：“辛苦世子久等。”女子眉目温柔，声音带笑。

　　楚玄哼一声：“岂敢，只怕待会话不投机，王妃要恨我脏了你这地，坏了你一天的心情。”

　　明荷一笑，撇开不理，只笑问：“听说世子最近很爱往湖心亭去。”

　　“是又如何？”楚玄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

　　“你能奈我何？”楚玄脸色似冰，目光似含锋芒，“她来找你求助，你呢，你能向谁求助？”

　　“靠她们？”楚玄抬眼看了远处的袅袅和余音，说着，他又瞥了一眼太妃院落的方向，“还是靠她？”

　　她谁也不能指望，还敢强出头。

　　明荷清楚楚玄的弦外之音。

　　她身卑言轻，谁也指望不上。太妃对她无非利益权衡暂且驱使，余音和袅袅虽有武艺，帮助依旧有限。如今镇南王已死，她如水上浮冰，虽有王妃头衔，却是中看不中用。

　　可那又怎么样？

　　明荷呵呵一笑，用食指轻轻点着刚刚飘落于茶水中的花瓣，随即抬头道：“说话靠的不过三寸之舌，我不过是与你闲聊两句，难道不可以么？”

　　楚玄盯她，眼前女子花钿云髻，粉面如玉，眼波如秋水，浅笑带梨涡，他看了半晌，收了手中折扇，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去。

　　明荷叹道：“你想知道什么，与其问她倒不如来问我。她与你到底不同，你与她尊卑有别，你何苦去吓她。”

　　楚玄闻言冷笑一声，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他却清楚得很，说什么尊卑有别，在明荷心里，那朱瑾才是尊，他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她还是在责怪他，怪他打搅了朱瑾的安宁。其实他也只是闲得无聊，自从那日回来，明荷与那女人天天聚，夜夜聊，所以他闲来无事问一问。只是他倒是真没想到那女人竟如此胆大，这才几日，竟敢告到这来。

　　“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楚玄心中不顺，扔了折扇，铁扇锋利如刀，嗖的一声，刻进树干之中。等他抬眼见明荷脸色微变，似有惊色。楚玄见此不由收了怒气，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理了理桌面上的落花，而后端起桌上茶水慢慢品着。

　　明荷想起自己方才见有细瘦小虫从空中飘落到了楚玄杯中，没来得及说，楚玄已经举杯细嘬，她忍住笑意。而楚玄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有了玩味表情：“都说王妃慈悲，能得善缘，这话果然不错。王妃交友这样广泛，连那等地方都有故旧深交。”

　　“你想说什么？少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明荷冷笑，“她们被逼为娼，已经凄苦至极，如果有朝一日，你我沦落至此，又待如何？”

　　楚玄见她动怒，心底一动。这些年，他从没看过明荷大怒，也不曾见过她发自内心的欢愉。即便是丈夫的死讯传来，她都只是震惊，而后是长久的沉默。连一滴泪也没有。

　　只是从前他所见到的明荷，并不是这个样子。记忆中，明荷那撕心裂肺的挣扎哭闹，直至今日仍旧让他心悸。每次想起来都让他分外怀念。

　　那朱瑾，虽然是只身一人来的，却好像带来了什么，自打她来了，让原本如湖水一般沉静的人心中掀起了波澜。

　　就像那封被他拦截下的书信，想必明荷看了也会有这样的生动表情。

　　那应该是叫做往昔的东西，能让沉默且冷静人变得鲜活，让理智的人变得不理智，让铁血的人变得柔情，就像他父亲那样。

　　所以他初见朱瑾头上的发钗，又恍惚记得容貌，就知道这必定是明荷的故人，当时他就想截下这人，又见她被人强行拉扯，就顺手帮她除去那几人。后来明荷来带他回去，他就在马车上听了朱瑾一路的苦诉，也大致听明白了她沦落的缘故。

　　之后他偶尔就想拦住朱瑾多问几句，那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将朱瑾拦下询问。

　　楚玄心中泛起涟漪，脸上就有些淡淡的笑意。

　　明荷见他脸色几度变化，理了理思绪，等着楚玄发话。片刻后就听见楚玄轻快声音：“王妃何必着急，我不过偶遇她，问候几句。”

　　楚玄说的不急不缓，可明荷还是能听出他的语气，原本冰冷锋利顷刻间又变得轻快和得意，让明荷心里生出一朵疑云。

　　如今朱瑾暂居于王府，府中关系错综复杂，不乏有心人虎视眈眈。楚玄尊为世子，他能任意，朱瑾却不行，楚玄尚未娶亲，朱瑾正值妙龄，这样的关系最是麻烦，如果惊动太妃，后患无穷。

　　想到事情不能糊弄，明荷正色道：“太妃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是断不许你纳个这样的女子。”

　　“哦，”楚玄登时脸色一变，“你该知道，我若不愿，天底下无人能管得住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人自主，明荷脑中一瞬浮现出这样的话，很快她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悲凉，想起自己所受的现代教育，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明荷无奈，喝了口水继续道：“你说的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太妃暂且不说，我自然是不会胡乱插手。只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玄猛然打断：“若是你，又想嫁给怎样的郎君？”

　　明荷怔住，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好荒唐的话。但楚玄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奇怪。

　　她很快回神，笑道：“王爷待我极好。”

　　想要抓她话柄，下辈子吧。明荷心里好笑。然而她的笑意还没有浮现在脸上，楚玄已经拍案而起：“他有什么好的！”

　　明荷错愕，却很快反应过来，镇南王在世，父子已经是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几乎决裂，在世子眼中，这样的父亲自然是处处不好。

　　明荷看向他的眼中也有了些悲悯：“或许你说的没错。只是一个人往往有许多面，对不同的人来说，他们可以是好，也可能是坏。”

　　“我不想听这些。”楚玄立马打断她的感慨。

　　明荷知道他不爱听人说这样教训的话，连忙改口说：“那好，总之阿瑾身世坎坷，我不想看她受苦。”

　　“阿瑾，阿瑾。”楚玄似乎没来由的重复两句，他看向明荷的目光莫名黯淡，恍如失神。

　　明荷不解，刚想继续说下去，就见楚玄转瞬恢复了精神，只是苍白脸颊突然浮起一些血色，如同红晕。

　　楚玄容貌极美，然而个性高傲，更兼喜怒无常令人畏惧，然而此刻他露出罕见情愫，如经了霜雪的梅花，更添风致，惊奇美丽，连一旁的侍女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哪里能想到楚玄会是这样反应，明荷心中一惊，想起朱瑾所说被楚玄出手相助的事，心中狐疑：楚玄喜怒无常，对外人不假辞色，却肯出手相助，阿瑾确实艳丽，更兼多年培养下的婀娜妩媚，世子该不会真的……

　　只是没来由的，明荷马上放弃了这样的猜想。虽然只是直觉，但她总是觉得，不会这样。于是她不愿再次废话，当机立断道：“世子可愿答允我，不再往阿瑾身边去了。”

　　“答应你。”楚玄似乎有些迷蒙，做梦似的重复了这句话。

　　这是怎么了？然而没等明荷疑惑猜测，楚玄很快打起来精神，他迅速回答说：“我自然答应你，这也没什么，只是——”

　　他拉长了声音，让明荷莫名有些着急。

　　“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答应你这个要求，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一对一，很公平，你若答应我，我自然让你满意。”

　　“好，一言为定。”明荷爽快道。

　　楚玄一笑，指尖在茶盏边缘来回划了划，缓缓问：“你答应的这样快，不怕我强人所难？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凉意：“哪怕我叫你去死，你也愿意为这些人奉献吗？”

　　明荷呵呵一笑，将声音放得轻柔，温柔说：“我相信世子。”

　　楚玄却移开目光，心中有些迷茫，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明荷的心思，当年明荷入府前夕，他误伤了她，不久明荷便投靠了太妃与郡主，帮着其他人与他分庭抗礼，他们始终敌对，但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与明荷又总是保持着微妙的和谐。明荷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罢了，楚玄抛开杂念，将条件提出。

　　明荷听完一震，她想自己所能做的事情有限，倒也不怕什么，却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条件会如此苛刻。

　　让她陪着一起去天泉城探望悍将王麟，听说这人脾气古怪，行事残暴，楚鸿在世，凭着几次过命的交情还能压住，如今楚鸿已死。她不过是楚鸿续娶的第三任妻子，入府多年，楚鸿怀恋旧妻萧氏，极少让她待客，她与王麟闻名不曾见面，毫无交情，如今世子硬要拉她陪去，一个不好，便要搭上性命。

　　“太妃不会让的。”明荷皱眉。

　　楚玄淡然一笑：“不要拿她搪塞我，王妃，我不信你这点事也办不到。”

　　明荷无奈，心下马上做了决断：“我答应你。”

　　“好！王妃与我起誓。”楚玄举起手掌等待。

　　明荷抬手击掌：“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她应声之下，掌声清脆，旋即二人分手错开。明荷刚要收手却被楚玄抓住。明荷不解问道：“又怎么了？”

　　她极不耐烦，好在楚玄很快变了神色，松开她的手，他快速才起身离开，说：“那佛经也有劳王妃分担一半。”

　　“知道了。”明荷点头，不想和他多说。佛经不过是太妃的责罚，让世子反省静心，抄写一事多想想办法，还是能应付过去。

　　楚玄远去，明荷收回目光，心中思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接下来的安排，如今长宁郡主远在千里之外，通讯不便，府内有太妃坐镇，应当不用太过担心，最麻烦的还是楚玄，既然答应了和他走，做好接下来的安排才是要紧。

　　明荷细想一番，几番推算安排，不留神已经到了深夜，被袅袅催促，只得到了次日清晨，又是一番商量与安排，到了夜间，又与袅袅她们秘密商量些要事。思来想去，只捡一些紧要的写好，又将信纸仔细藏好。如此一来，接连数日都不曾好好休息，一直忙到清明将近才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