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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宅·其二 ...

  •   可以说平鸢是初入这遭人世,但他也不是傻子,难不成会半夜搂抱着个浴血男子一脚踹开客栈门?小镇奇情故事上暂时不必留下自己的名号。

      神力傍身做事轻松,不多时他便把整洁庭院抛诸身后回了客栈,大堂内打盹店小二身前的油灯都没有多晃动一分。

      他把盛繁枝轻轻放在榻上,自己也沾了半身血,顾不上那么多,眼前人气息微不可闻着实危险。他们之间还不至于落到相识即相别的境地,何况今夜“捉鬼”一事走向实在蹊跷,若是换个胆小的,怕是得和盛繁枝并排昏在那儿了。

      “盛大人......”他依然语调恭敬地唤盛繁枝,然而连叫几声也不见反应。

      估摸着盛繁枝潜意识也没觉得自己叫“盛大人”,平鸢于是换了个说法:“盛繁枝......盛繁枝,醒醒。”

      仍是没有反应,他不禁上手轻拍他的脸,依旧直呼其名:“盛繁枝,盛繁枝......!”

      明明探遍了他浑身脉络,修复好十之八九却不见醒转。他并不能一下子将盛繁枝通体修复如初,法术也只是加速他自身修复之速,若是冒进了,身体耐不住这虚耗,损伤更大。如今若是连睁眼力气都没有,绝对不能再接断骨,但又怕碎裂骨茬刺伤肺腑,是个两难境地。

      平鸢忍不住蹙眉,手掌掩在盛繁枝额头上久久没有拿开,这样一看他的脸倒真是很小,手掌别说盖着额头了,大半都落在他头顶黑发上,轻飘飘的,搔得他手心一点酥麻。

      在这沉默中,盛繁枝的嘴角突然渐渐止不住地向上翘,露出一点细白的牙花儿。

      “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像是要笑,结果牵动了脏器损伤,狂咳起来,平鸢不得已给他顺气,一边轻拍、摩挲他的脊背一边渡精气。

      “盛繁枝,你早就醒了。”平鸢神色暗沉沉。

      “哈啊......哈......盛繁枝......很好,你就该对我直呼其名嘛,咳......哈哈哈......咳咳咳。”

      盛繁枝在烛灯颤颤巍巍的火光里狡黠地笑起来,灯火映在他琥珀色的眼里,眸子含着的那一汪水好像也热了起来。

      平鸢拍他后背的力度陡然大了一下,盛繁枝狂咳不止:“咳咳咳咳咳!你你你......!”

      盛繁枝咳得俯下身去,平鸢又变回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给他继续顺气,力道轻柔的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影绰烛光里,他的眉头不知什么时候,也舒展开来了。

      “衣服脱掉。”过了一会,平鸢突然这样冷冷的吩咐他。

      “ ?”深更半夜,今天总算轮到盛繁枝摸不着头脑了。

      “给你接骨头。”平鸢语毕,盛繁枝就身体一轻,凭空翻转了身子,满是血污的衣袍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里面那件几乎也成了血色的亵衣带子变得松松垮垮,一扯便能彻底打开。

      “......”盛繁枝这下子不说话了,任着平鸢慢条斯理地扯开衣带,慢慢褪下他身上这最后一件,直至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夜色深处全天下这最后一盏灯火里。

      平鸢指尖触上他光洁脊背的那刻,盛繁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平鸢啼笑皆非:“放轻松些,这并不要太久。”

      盛繁枝也知道自己反应丢人了,但是千儿八百年的也没和旁人这么接触过了,如今竟像个不经人事的大姑娘似的!

      他的面红耳赤不受心思控制,只好面红耳赤地趴在床榻上等着平鸢下一步动作。

      结果脊骨一阵剧痛,“呃啊......”盛繁枝并不是个怕痛的人,但是这下子来得太突然,他忍不住哼出一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平鸢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光裸的后背,目光所及之处,干硬血渍顷刻消散,他紧绷的线条勾勒得肩胛骨到腰腹的曲线流畅漂亮,腰身非常窄,侧身也能看到正面延伸开的薄薄肌肉线条,再向下还有一对浅浅的腰窝,细腻的肌体在发黄的烛火里白得扎眼,愈合中的创口与零星盘虬的疤痕因而显得格格不入。

      平鸢的手指停在他背上某一处,语调凉凉的,“我来为盛大人疗伤,也请盛大人解释一下,那鬼宅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盛繁枝能感觉到他渐渐加重了力道,治人的本领在他,自己当然由得他摆布,但是现在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了,暗戳戳里可能要多遭上些罪,也怪他自己先前没交代,怕是让平鸢也受了惊吓。可那事实在......说来话长了,自己多年来也不常常细想,如今尘埃落定,苦涩秘辛终究化归了人间尘埃里去,与他坦诚相待也无妨,多一个人记得,也许她的悲伤在冥冥里,也可少一份孤独念想。

      谢燕绥,她叫谢燕绥。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若是人生是场盛大筵席,但愿我谢家的小女儿时时畅享甘美佳酿,安好开怀。

      在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长大,谢家生意做得大也广结善缘,老爷白手起家,与夫人也是共患难过的,感情甚笃,唯育一儿一女,没有那宠妾灭妻争风吃醋的腌臜事。家宅安宁又有福泽绵延蒸蒸日上之兆。

      谢燕绥在安逸与宠爱中长大,因着父母教养,并不曾有刁蛮刻薄的心思,只是执拗刚烈了些,与隔壁王家的公子争执起来打破了人家的头,在日头下跪了半天也没服软。

      谢老爷看着她脖颈上晒脱了一层,苍白皱起的皮盖在熟透了的血肉上,听说了是王家公子言语冒犯了自家女儿的侍女,悄悄叹息了一声过刚易折,后来也不曾再拘束或责罚她。

      谢燕绥的后颈上永远有一大块肤色暗沉些,母亲同周围服侍的姑娘们也宽慰她,等做了新娘子之后盘了发髻,梳低些的样式便瞧不出来啦。

      其实她不在意,因为到了要做新娘子的年纪,她心里住了一个父母绝不应允的郎君。

      那个人在她罚跪的那一日赶过来,为她撑了伞擦了汗,温言软语也坚定恳切:“非燕绥之过,燕绥淑尤。”

      他泉水似的嗓音一直萦在燕绥心尖,淌过的地方又热又凉阵阵发颤,日子越久越汹涌。她不要嫁人不要梳头,因为他总会温柔地注视自己的后颈,那泉水便在心里蓦地作响。

      谢家父母只当她女儿羞涩避谈婚事,隔壁的王家公子长大啦,如今彬彬有礼考取功名亲自上门求娶燕绥,父母甚是宽慰,儿子说一心读书为功名,不若再缓缓,女儿的婚事也可以让家门欢喜安心。

      谢燕绥坐在屏风后,隐隐窥见了王公子瞥过来的,狼一样阴鸷的眼睛。

      她夜里逃出了家门,比起胸膛空荡的以身饲兽,她情愿破碎在天涯。

      满宅都惊吓震动,秘密地寻找了几天,谢燕绥失魂落魄地在夜里叩响了家门。

      婚事便尴尬作罢,比起功名利禄,更愿她幸福安康,而且,而且侍女悄悄来报,小姐整夜整夜的,泡坐在浴房。

      老爷夫人几月不得安眠,还是遭着了霹雳似的消息,劈碎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期待。

      燕绥跪说自己荒唐离家遇着了不轨之人......

      是夜她就被送到了一座小庙里,谢老爷一个人站在花园角落烧掉了库房里取出来的白绫,夫人哭泼了灯油烫烂了半条手臂。爱女可怜,不幸也不该是她的罪业,且等产下这孽孩扔开,从此家里也不会少女儿这副碗筷。

      简陋庙宇清洁却无人,谢燕绥就住在旁边小屋里避不出门,先前不沾水米,看顾她的老妈子疑心自家小姐就要这么枯了,但某日家中来了车马后,她又露出了精神气,像要抓住生机来,两颊日益红润,偶尔也能看见她珍惜地凝视腹肚,或是跪在庙里那面容模糊不清的小像前祷告。

      老妈子心里叹气,小姐知不知道这孩子留不得呢。

      怀胎近十月,谢燕绥究竟听到了稳婆窃窃私语,脸色惨败如霜打之花,这与她听到的要将孩子妥帖送养的承诺不同,家里要她生下的便是一团死肉!

      她珍爱这个孩子,不为人知的,永不与外人道的珍爱这孩子,他就是奔涌在自己心里的那股泉。

      夜里就腹痛难耐,看着微微打鼾的老妈子,她忍着崩裂之痛挪进庙堂里。

      愿神保佑,愿天保佑,愿一切灵性气运保佑,想要这孩子顺利降世,哪怕这悖离伦理纲常,稚童无辜,一切罪合该我来受。

      她看着蜿蜒鲜红溪流有点遗憾有点惋惜,但头脑都没力气想太多,突然一阵和软的温热淌过了全身,“这是要死了吗”,“对不起我的孩儿”,她断断续续恍恍惚惚。

      然后听见了微弱的啼哭......

      “......”盛繁枝陡然不讲了。

      平鸢暗想:“说起故事真是绘声绘色......”

      盛繁枝却是一副湿漉漉空荡荡的发呆情状,怔了半天。平鸢看他趴在床上楞楞的,忍不住手指用力一摁。

      “哦......”盛繁枝一个激灵,强笑着说:“平鸢,那就是我第一回遇着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就来自于谢燕绥的祈愿?”

      “当初我能感受到的,很浓一部分来自于她,那些愿望纯粹简单,周遭也并无外人杂念干扰。”

      “盛大人说我良善,可谢燕绥后来却是只恶鬼。”

      “我下了结界。”早早斩断你们气运相连。

      “谢燕绥和那宅子后来怎么闹到那种地步?”

      “我下了结界。”困她心中祈祷出不了这府宅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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