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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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里，老板依旧守在前台开始打瞌睡，大厅已经熄灯了，活动室里空无一人，看样子参加试胆大会的其他人早已休息了。我和神互道晚安，准备分别回房间去。
“宇多田惜。”我哥宇多田叶的声音幽幽地从餐厅里传出来，“你不准走。”
我在心底大呼完蛋，额头条件反射地发痛。我始终铭记着小时候的经历：小学三年级的某一天，我忍耐到了极点，趁着午休的空档想办法逃离了学校，躲到附近的海洋馆里，坐在最大的水族箱前看了很久的鱼；闭馆的时候，家人终于在海洋馆门口找到我，我哥二话不说冲上来给了我一记爆栗，我疼得当场嗷嗷大哭。之后，我每逃一次学就要挨一记爆栗，直到上不了学为止。
神闻言调转了上楼的脚步，陪我走进餐厅。
我哥和雪奈姐正坐在其中一张餐桌的同一侧，桌子上方的灯明晃晃地亮着，桌子上铺满了他们的医学文献和书籍。我在对面落座，我哥瞬间绷直身体，用胳膊肘撑着桌子前倾上半身，活像一只盯上野兔而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蹿出他的攻击范围，护着额头惊恐地看着他。
雪奈姐和神一致好奇地看着我们。
“你原来知道害怕啊？半夜的后山那么黑，怎么没见你害怕？”我哥解除武装，朝我招招手，“吓唬你的。要不是清田带着铃木找我检查脚踝，我真没料到你们组织了试胆大会这种浪费精力的项目，看来白天的训练量不够大呢。”等我重新在对面落座，他和颜悦色地警告我，“下次再一声不吭地偷溜出去，特别是晚上，就给我收拾行李滚回东京。”
我深知他的底线，乖乖点头，“以后出门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好孩子。”我哥满意地揉我的头顶。
这个动作近两天发生在我身上的频率略高，虽说温馨，但这显然是宠物或小孩才有的待遇。我嫌弃地晃脑袋，企图摆脱他的手，“你不要把我当小孩。”
闻言，我哥rua得更起劲了。
“住手啊！”我打掉他的熊掌，“头都让你盘秃了！”
我哥总算收手。他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你们吃宵夜吗？隔壁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赛百味，我去买。”
经他一提醒，我顿时感到不止一点饥饿，去山上溜达一圈消耗了大量的能量。“我要香草奶酪面包，加意大利腊肠、车达芝士、番茄片、洋葱、橄榄、酸黄瓜、两份鸡蛋，酱料要蛋黄酱。”
“好家伙。”我哥轻笑，“你是该多吃点，省得爸妈抱怨我把你养得像个流浪猫。黑泽和神呢？”
雪奈姐同样报出了一串复杂的搭配，神则礼貌地表示愿意代劳。
“别客气。我在屋里待久了，想出去透透气。”我哥用手势让神坐回原位。在得到了第三串复杂的搭配之后，他吹着口哨悠闲地踱出门。出门前，雪奈姐建议他写张便签以免忘记，他仗着长了个好脑子漫不经心地拒绝了。
雪奈姐简单地整理了桌上的文献和书籍，起身冲了一壶蜂蜜柚子茶给留下的三人各分了一杯。她若有所思地转了会儿手里的玻璃杯，然后半闲聊半认真地问我，“小惜，如果有个各方面极其出色的男孩子真心喜欢并且热情追求你，你会怎么想呢？”
哈？怎么上来就问超纲的题目？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更没假想过这种情节。事实上，在我接受心理治疗的时间里，治疗师曾和我聊过类似的话题，当时我固执地认为：除了家人，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我。但在国中期间，我侥幸拥有了真心喜欢着我的千春和百合子。后来，我的观点逐步修正为：根本不会有男孩子喜欢我。
眼下，既然雪奈姐问到，我发挥有限的想象力：外貌、头脑、性格、品性、运动神经等等全部极其出色的男孩子——如此完美的存在本身就属于凤毛麟角吧？！怎么偏偏喜欢我？唯二的可能理由——
“他……瞎了？或者有别的企图？比方说想骗我的钱。”呃，似乎更不合理了，一旦『眼光不好』或『另有所图』便算不上『极其出色』了。果然，本情节只配出现在少女漫画里呐。
我的答案令气氛陷入古怪的安静中。
雪奈姐的目光流转到我身上。“噗，不许骂人。”她笑出声，彻底放松下来，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脸，“小惜很好，值得所有美好的事。”“你究竟会怎么想呢？”她再次问。
“我想象不到。”我实话实说，“雪奈姐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哥让你困扰吗？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不，”雪奈姐摇摇头，“恰恰相反，你哥好得过分了。去年他陪同东京大学的教授来我们学校做了一周的讲座，当时女生们一致认为他帅绝人寰，男生们更是佩服他的学识谈吐和运动能力。相处得久了，我发现他为人处事更是游刃有余、滴水不漏。反正，无论哪方面，你哥都完美无缺，让人觉得非常遥远呢。”
我一时不大能理解她的烦恼，但这听着像是我哥追不到她的原因。在我眼里，我哥完全没有遥不可及，“那是雪奈姐没见过我哥日常的样子。”
“他日常的样子？”
“我哥连续通宵赶论文的时候会满脸爆痘、头发出油、不修边幅。他热爱篮球，谈论起来总是兴奋得像个智障，而且他打球经常受伤，每次都痛得龇牙咧嘴、哭天喊地的，可碰上比赛他又打封闭针逞强上场。至于人际关系，我哥虽然疼我，但经常支使我端茶倒水、四处跑腿、敲腿捶背，还喜欢哄骗我给他煮宵夜、烤蛋糕……”天呐，越说越多，我能吐槽他一本书！
“其他的呢？”雪奈姐的神色新奇，“能不能给我讲一件关于你哥的具体的事？”
我挑了件最先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我六岁生日，我哥送给我一个自制的孵化箱。第二天，他带我去养鸡场买了三颗鸡蛋，教我怎么成功孵出小鸡、观察小鸡在蛋里的成长，督促我拍照片做成日记。”我至今依旧记得第一次亲眼见证生命的迹象时油然而生的激动心情。
“我们孵出了三只小鸡，但我哥可没耐心陪我养。他丢给我一本书，让我跟着书学，警告我只能在阳台外面的露台上养，敢让鸡跑进屋子里我就死定了。我最开始把鸡放在泡沫箱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们被我养得膘肥体壮的，有天趁我们上学啄坏箱子跑出来，在我哥晾在露台上的篮球鞋里拉屎。我哥回来气得脸都青了，立马出门买了个大笼子。有了笼子没多久，有次我打扫完忘了关门，它们又跑出来在我哥的篮球鞋里拉屎，还啄死了我爸的盆栽。”我感到好笑。
“这回我哥没发火，反而特别和善地搂着我说『没关系的妹妹，反正篮球鞋已经旧了』。我心里愧疚，于是把零用钱给他，要他买双新的。他穿着新鞋等了几天，终于等到周末我妈带我去学琴，撺掇着我爸把那三只鸡做成了茶香烤鸡。我看见后哭得很伤心，我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时隔几年，我剩下一点失落，书上有写再过一个月那只母鸡就能生蛋了。
“真恶劣啊，宇多田君，居然吃妹妹养的宠物。”雪奈姐皱眉。这当真不是个温馨的故事，可它是个真实的故事。
“其实我早知道家里不适合养鸡，公鸡每天凌晨四点半开始打鸣简直摧残人类。况且，我哥后来给我买了一只小狗，他说『只有起了名字，它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宠物哦』。”我连忙补充，不想矫枉过正。因为某些光环把我哥奉为神明有失偏颇，由于个别事对他产生偏见同样不公平。
亲爱的哥哥，为了助攻你我跟她拼了！
“总而言之，我哥跟『完美无缺』毫不沾边，他有平常的缺点和脾气。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小心翼翼地站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期待着她能够回应他。”我坚定而真诚地看着雪奈姐，“要是仅仅出于『觉得他完美』的理由就没有勇气靠近我哥，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的。”（注1）
旅店正门的方向隐隐传来脚步声，我们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我哥满载而归，一眼从我的塑料笑容中瞧见端倪，“哟，说我坏话呢？”他不甚在意地把一只三明治分给我，好心提示，“如果讲的是我主谋吃掉小鸡崽的故事，别忘了告诉你的听众们：有个幼稚的小丫头哭得最惨，吃得最香。”
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真小气啊，宇多田君。”雪奈姐替我反击，“小惜说全是关于你的好话。”
“哦？她怎么夸的？我倒想听听。”
“小惜说你只是个普通人？”雪奈姐仰起脸向我哥求证，尾音得意地轻轻上扬，眼神反而格外笃定。
我哥静默下来，回到她身边。“没错，今后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温柔而认真地点头，心照不宣地朝她伸出右手，“以后请多多指教，雪奈。”
“请多多指教，叶君。”
啊？！成……成功了？！
眼前两个人的告白发生得突如其来，我呆了两秒，紧接着在心里飚出土拨鼠尖叫，双手藏进桌子底下疯狂海豹式鼓掌。要是没有旁人，我肯定跳起来给我哥一个High Five。小惜，我愿称你为最强！
了却一桩大事。
我拆掉三明治的包装纸，饥肠辘辘地咬了一大口——哈，跟我搭配的美味分毫不差。神开始享用他的宵夜，他明明吃得比我迅速，反倒显得比我从容，更没出现『把酱沾在嘴角』的情况。我不是头一次和他一起吃东西，但头一次注意到他吃东西的样子——安静斯文，真是好看。我默默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后遵循奶奶以前教过的规矩小口地咬，尽量不让三明治的馅掉到桌子上。奇怪的是，一旦进食方式变得拘束，食物的味道也随之寡淡了。
“怎么了？”神放下手中的食物，给我的饮料续杯，“你的三明治不合胃口吗？”
“她肯定意识到自己吃相不优雅了。”我哥从雪奈姐的问题中抬起头，调侃我，“女孩子长大了偶尔有点矫情。这时候应该叫阿寿过来帮忙克服。他一般怎么说你来着？”
“别磨叽，张开血盆大口快点吃！不许剩饭。”我把三哥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小时候他着急出门玩，总是蹦跶着催促还没吃完饭的我，实在等不及了就抄起勺子帮我吃几口。在回忆的作用下，我下意识恢复了习惯，三明治也恢复了味道。
“你从小不爱学麻烦的礼仪，现在装淑女肯定装不像。”我哥教育我，“你吃到美味时眯起眼睛笑的样子倒是可爱。我说的没错吧，神？”
“确实，很可爱。”
我瞥见神似笑非笑的注视，假装噎到地去拿饮料。我的指尖仍在暗戳戳地回味他掌心略微粗糙的触觉，这一觉察顿时把我的感觉拉回到和他走在山中的时刻。幸好当前情境比两人独处来得自然——
“……时间趋于无穷大时，人体内药量趋于固定值。根据多室模型，可以得到药品半衰期是……”在对待『辅导女朋友』这件事上，我哥保留了直接告知对方『明显的结果』的风格。
“所以，你建立的多室模型是什么？”和当初的我一样，雪奈姐不能对『明显的结果』做出反应，“我没办法对着你给的答案写出数据分析呢。你之前写论文碰到需要演算的部分通常怎么处理？”
“我啊？”我哥一本正经地回想片刻，“多数情况下，先把答案看出来，然后找几个合理的公式或者模型补充过程。”
把答案看出来，看出来……我感受到来自遗传基因的恶意耍弄，不过内在的我对他的头脑心服口服。“哥，你不能这样给别人讲题，毕竟我们没办法一眼把答案给看出来。”我幽怨地提醒他。
我哥撕下一页草稿纸，提笔流畅地写起来，期间向神查起了我的旧账，“神，前段时间小惜找你补习功课。我妹妹是不是挺难教的？”
“没有，小惜完全可以掌握好所有考试内容，她只是之前不努力学习而已。”
“多谢关照，给你添麻烦了。以你的程度，愿意从零开始一步步教小惜做题，花费了不少心思吧？”我哥停下笔，“在训练上有什么需要指导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哥说的话把神推往与我距离遥远的方向，我试图找回一些虚幻的脆弱的平衡感，“神的期末名次是年级第二。虽然非常厉害，可前面还挡着年级第一。第一名岂不要上天？”
“你知道他怎么拿到第二名的么？”我哥用眼神关爱吊车尾，“二年级的期末考题上了难度，用了前几年东大二次试验的部分试题。最后一科考化学，考前的中午高头教练碰到老对手，聊得上头了，一时兴起抓出来几个主力球员组成一支队，直接带到外县打了场友谊赛。人家有一门课没考还能取得年级第二名的成绩。你长点心吧，亲爱的妹妹。”
“你这么厉害吗？学神！”我讶然，转向神向他求证，随即反应过来——我哥在描述客观事实，求证根本毫无意义。
“小惜，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神认真地回应了我的废话。周围的光线明亮，沿着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光晕，整个人因此显得既温柔又朦胧。
普通人？呃，我刚才为什么要把『普通人』的及格线抬这么高？如果像我哥和神这些在某个领域闪闪发光的人类是『普通人』，平平无奇的我暂时只能算一只长着两只脚的碳基生物吧！
我无力望天，突然理解了雪奈姐已经抛弃的烦恼。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Chap.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