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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扬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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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寅日,申时,齐州府无常右衙。
姚谱满头大汗进入速报司,白无常看到他,诧异道:“王晓辉早回来了,你这是?”
“有人在路上纵火,烧了一大片行道树,我去救火了。”
原来姚谱好不容易甩掉了黄毛男生,抄近道从中心路回家,从偏门拐进小区。
正看见有人挥手操纵火焰燎烧草丛,烧得赤紧紧一片,火苗上下跳跃。
他抄起某户人家私装在外面浇花的水管,拧到最大把火扑灭。
那放火的老太太,穿着五色衣,一脚低一脚高,且行且歌。
“红日兮彤彤如血,吾魂之生父。阴山鬼母啼嚎万崖,我之老母。焰山火海,烛明萤光,我之传袭后裔!”
疯疯癫癫的走远了。
白无常眼睛一眯,“可能是布火使者,她本是司火正神,因错贬到幽冥,不将万川海底传满不得回天界。她应当在六宫看管下很难进入人间。我去问问日游神,是否看到过她。”
姚谱身上羽绒服被烧出一个洞,随着动作,漏出鹅毛。
白无常叫住他,笑道:“当务之急你要赶紧找个师父。太初观主的话有些道理,封印已破,你要学着自己压制或转为所用,要有自保能力去应对怀璧之罪。遇到情况,也不至于束手无措。”
姚谱知他笑自己的狼狈模样,心中早存着这番心思,却没有门路,听他一说洗耳恭听,在白无常的示意下伸出手。
手心一痒,白无常写了一串符号在上面:http......竟然是一串网址。
“这是协会的网址,你可以常常上去逛逛,说不定有缘寻到个师父。”
姚谱无语道:“你不帮我吗?”
白无常道:“缘悭缘会,自家自寻自碰,哪能由他者代劳。”
说完背手悠悠而去。
姚谱分明见他勾起了嘴角,真是个促狭鬼。
一进大厅,可谓鸡飞狗跳,几个无常挤在门口捂着嘴笑。
见他过来,抱拳道声“大人好。”便鸟兽飞散。
聂恒正拽着一个秃头中年男子单方面”唱大戏。
“兄弟,你说人生在世若是声名不显,纵有万顷良田,金山银海又有什么乐。你看梵高,你看曹雪芹,你再看我,死后寂寂无名,如同未从在这世上走一遭。”
他是地道的鲁地口音,可怜那个中年男人,也就是公园项目的负责人,姚谱记得资料上说他是南方人。
听戏的满头雾水,两眼空空,唱戏的正在兴头上。
滔滔不绝道:“像我这种大才,偏偏在一个毫无艺术造诣的君王治下,我的戏本、我的传奇都不能署上我的名字,我只能死了带在身边时时拿出来抛洒些泪做陪客罢了。偏生老天,苦我心智,劳我残骸,连这点念想也不让我留下,弄了一湖水浇在我头上。”
说道这儿竟然吟唱起来,“天啊,天负万斗好诗才,地啊,地弃百年文曲星!”
男子只能点头称是,聂恒抹干净眼泪,露出悲戚的笑容,“所以,你这个蹂躏别人梦想的帮凶,是不是该给我点补偿?”
前面一大车轱辘话都是铺垫,这才到了正文。
姚谱双手抱臂看他表演。
王晓辉适时走上去也掉下两滴眼泪,“大叔,你好惨啊,比个窦娥还要冤,你看那门外白雪飘飘,这年底下雪,不是冤屈是什么!你别怕,自有我们大人为你做主。大人,您都听见了,这些......额.....拳拳之心,你忍心伤害吗?”
王晓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话劲儿太大了。
“都别激动,坐下好好谈。”
姚谱拾起一面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拿小锤敲了一下。
“聂恒要向贵公司提出赔偿。聂恒,把单子拿给王先生看一下。”
王先生接过来,问道:“我大概明白了,你们想让我赔钱。可问题是,你们是谁啊?”
姚谱道:“你们公园湖下面有个清代墓葬,这位就是墓主人。”
聂恒矜持地一甩辫子,微微点头道:“您好。”
王先生轻转脖子,艰难地把目光放在姚谱身上,却惊讶于他突然换上的长褂。
那是一身什么样的打扮呢?
宽大大灵幡扯就,黑漆漆长衣上身。
高耸耸罗帽一顶,明晃晃“齐州太平”四个大字。
耳熟能详的故事,口耳传颂的打扮,正是一个阴间的黑无常。
姚谱见王先生两眼上视,双手哆嗦,轻抬屁股宽慰道:“你虽有羊癫疯,但是你的魂魄是健康的。”
王先生才停止了自己生理性的反应,摸摸自己的嘴角,手穿了过。
,他才相信不是那家真人秀,也不是谁的恶作剧。
结合刚才聂恒的控诉,他这位处理过不少纠纷的专业人士瞬间明白关节所在,细细地看了一遍条件,重要的一条列在最上端:将他的书稿挖出并刊行于世。
他礼貌地笑道:“很抱歉,我们只能给予经济赔偿。”
聂恒哼了一声,“我是缺钱的鬼吗?你去打听打听,二路的大房子十几亩,要钱来有什么用。”
王先生不愧是商人,职业嗅觉灵敏,眼睛一亮,问道:“地府的房子便宜吗?”
“十路以内都不算便宜,出了地府,其他幽冥地界就比较便宜了。酆都山和小泰山附近是最好的地方,下去奋斗个五六年自己就能盖起来了。像你这种新式人才,在地府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还能分配个附近的度假屋呢。”
姚谱叉着手听着有些心动,这待遇是只有正式工有,还是......
聂恒矮下声音道:“我在地府也算有些人脉,不然就齐州府这些案件,排号怎么现在也到不了我,你只要把我的要求办好了,到时候我罩着你不是问题。”
王先生还是个思维清醒的人,先把阳间的工作做好了,在人间才能活得舒坦,死后怎会没纸钱烧,他扶了扶眼镜。
公事公办道:“您的要求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外,水泄露不只是我们的问题。时间那么久了,地层变动,泥土松动,承载力下降也是原因。”
聂恒道:“怎么,你是让我找土地公赔偿?”
王先生道:“您若是能办到,这是您的权利。”
聂恒冷笑道:“别以为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谈,我就不动粗。你们若还想开园,这条件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王先生笑道:“我想无常大人自有决断。大人,我晚上还有酒局,您看,麻烦您先让我回去。”
聂恒捏起拳头就想冲上去,被王晓辉抱住腰,“你可不能冲动啊,你先动手就不占理了!”
再谈下去一场斗殴免不了,姚谱只能送他走,扭头回去对跳脚,点手叫他凑过来,“我有一个办法。”
聂恒拧拳道:“大人您讲。”
“你有没有一些什么收藏在墓里放着,尤其是古本子,古董之类的。”
聂恒是个聪明鬼,下世半年就将住处附近人家官吏打点一通的人一点就通,甚至想的更长远。
他道:“我有三个宋代抄本,还有一本唐抄本《一切道经音义》。”
如此更加有把握成功了,姚谱打开白无常给的地址,注册验证,很快通过,他发出第一个帖子。
提问:有鬼友墓中的唐抄本《一切道经音义》,我该怎么把它拿出来?
1楼:楼主不要说假话,真的是唐抄本?
2楼:骗人帖,又是钓鱼的,别理他。
3楼:只要你保证是真的,我给你弄出来。
.......
这个贴几小时内在上了唐代板块热帖,有了几百个回复后,姚谱现身打字:我朋友的墓就在齐州黎旵公园湖下面,只要挖掘出墓葬,真实与否大家就知道了。
506楼:齐州府,这是幽冥的行政区划,楼主真是知情人!
507楼:楼上是傻子呢,考试怎么过的,这些常识谁不知道,万一是假扮的呢?
508楼:我是当地协会成员,上个月这个公园就传出有灵异事件,不会是楼主朋友捣得鬼吧?
510:可能是[严肃脸],这件事我们协会必须介入调查,@我是专门打小报告的,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
丁卯日,辰时,姚谱家中
被扔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不止,那一顿一顿的响声,彻底打出来的光亮像是在太阳穴打桩。
姚谱彻底被恼怒撞醒意识。
只见他掀开被子,脑袋从枕头堆里略微抬起—刚刚目光平视着擦着手机的高度——顶着鸡窝头,迷蒙地扫射四处。
锁定住在黑暗发光发响的机器,不情愿的把深埋在被子里的手臂,向前懒怠一伸,三个指头把手机犁过来,脑袋又重新埋了进去。
指纹解锁手机界面,“嗡嗡嗡”报警器一样的声响又霸气把他扒拉出来。
大红色的“起床了!”刺入眼中,他叹气这喊人起床的方式真阴间,点了一下这字,到底是怎么发来的?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满头秀发,一半拉秃瓢的两只鬼直接从屏幕里钻了出来。
姚谱无语地望着两只鬼,“二位,这是什么鬼科技?”
“姚哥,几点了还睡。”王晓辉飘过来,手放在姚谱裸露的手臂上想拉他起来。
无边的痛意电钻一样从接触的部位顺着脊柱,刀劈似的砍向姚谱脖子。
他绷直脊背,整条身子一阵抽搐,抽骨一般瘫在床上,眼睛漏出来两线微弱的金光,一瞬间灭了。
白无常急忙拉开王晓辉的手,他们现在是鬼体,直接接触人体会将死时的痛苦传过去,没有修炼的人根本扛不住这痛苦。
再看姚谱。他正捂着脖子蜷缩成蚕茧,手不断慌张地在床上摸索着在感觉中被砍掉的头颅。
幽冥堵七窍,三魂欲奔逃。
白无常手握固,拍出一团白雾把姚谱包裹起来,以雾解缠丝。
被子被剥开、露出姚谱,他渐渐安静下来,只见他面色煞白。
躺了一会儿,脸色慢慢泛上红晕,却如赤霞在天幕炸开,挤满了整张面孔,几乎膨胀。
白无常把姚谱抱起来跑出去,王晓辉拿起桌子上的钥匙,快速锁上门跟上去。
姚谱的电动摩托停在楼下,王晓辉从楼栋窗户向外望,一片漆黑,无人响动。
他从窗户跳出去,轻轻稳稳停在摩托旁,把车拧开。
白无常跨坐上车,用姚谱的双手把他固定在自己身前。
等王晓辉也坐上来,他一拧转把,车子飞驰出院子,直奔西边而去。
姚谱的脑袋耷拉在白无常肩头,不断飞驰过的路灯间歇照着他的脸。
只见他额头冒汗,眉间紧皱,嘴里不断发出疼痛的“嘶嘶”声。
小鬼手上缠着雾气,双手紧紧抓住姚谱搭过来的下垂的手。
两边建筑飞速地后退,被空气揉搓成斑驳,这辆车一阵风一样刮了过去,
“吱!”
旋转过快的轮胎因刹车过急在地上划出白痕,白无常抱着姚谱下车,小鬼冲过去推开门。
这是医院后面丧葬服务一条街,前几年刚被整顿过。
每一家挂着一模一样、只是店名不同的广告牌,安着统一尺寸形式的玻璃大门、落地玻璃窗。
站在门外也能看见里面摆放的齐整的商品。
这个时间,这条街上的店只有一家照出昏暗的光亮。
懂行的人,凑近了看,就会发现,这光亮从一盏白天老板决计不会拿出来用的青铜墓灯中照出来。
店里此时空无一人,王晓辉用一根黑色的簪子拨弄灯轴,这灯便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又被人按住一样突然停在一面棋盘画上。
白无常将投在墙壁上的黑白棋子移动,组成一个奇怪的符号。
“轰!”柜子旁的一个一面墙高的柱子向里倒去,如同掉入深水一般没入地面,塌出一个门形状的洞。
再看那盏灯,咔嚓咔嚓一条链带吊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发光的珠子。
王晓辉手中的簪子拉长变成一根短锁链,绕着一捆,栓成一个提灯照明前路。
穿过一条大概几百米的窄隧,来到一间奢华的全木制的嵌着月白绒布的房间。
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上放着一部鬼片:一只鬼在旧村子里追逐一个穿着丹锦云袍,手捏着一沓命符的道士。
只见那道士满脸笑容,一副心花怒放之态,口中喊着:“来啊,来啊。”
鬼看到屏幕外有来者,伸出舌头戳了一下撒丫子疯跑的道士,那道士才注意到白无常。
一溜白气从电视屏幕钻出,滑进躺着的男人鼻子里。
男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开眼先向电视里的鬼怒吼道:“你晚上吃了什么!”
那鬼甩了甩长舌头,躲进屏幕里的民居里去了。
白无常把姚谱轻轻放在一张奢华的包金雕花铺着硬床垫的大床上,“给我一丸祛冥丹。”
男人左手捏着姚谱的脸,提到自己眼前,扒开眼皮观察了一会儿。
“用不着那种好东西。”
从荷包里摸出三颗小银丹,拍进姚谱体内,拍拍手仍旧倒回沙发。
白无常坐在床边,手虚盖在姚谱脸上,果然,没一会儿,姚谱的魂魄稳定下来。
“怎么,我的能力你还不放心?”
男人缩着脖子双眼微抬,懒洋洋地眼角鱼尾翘起,薄唇挤着笑。
白无常转头冷笑道:“我不相信你的人品。喏,把这些阴钞换成人民币。”
男人拍拍肚皮,把衣服上的饼干碎渣扒拉干净,从茶几下抽屉里摸出一个计算器。
算了半天,又从头顶格子上拿出一个小匣子,数出三千二百元人民币,拿了个银绳子捆成一摞扔给白无常。
拿出功过格,给自己记上一功。
白无常随手一扔,钱进了一团白雾中。
“这人也没事儿,别在我这儿呆着了,你俩给拎走吧,我还要玩游戏呢。”
小鬼凑过来问道:“三素哥,你玩啥啊,带我一个。”
“去去去,听着跟三俗似的,喊我葛大哥。还有,你太晦气了,离远点,我要抽卡。”
说完一脸垂涎地望向白无常。
白无常拧眉闭眼,默默翻了个白眼,掷出一缕气。
葛三素缠在自己食指上,用食指点着屏幕抽卡,“我画符都没你阴气好用。怎么说同人不同命,你小子从小运气就好,十岁上下,提学官来,县太爷荐你去,轻松得了个秀才。”
白无常想起背书那天葛三素磕磕巴巴的样子,若自己是提学官也不让他中,“不是我运气好,是你脑子差。”
葛三素瞪大眼睛,真诚发问道:“那是脑袋的问题吗?那是脸的问题!”
小鬼嘟囔道:“那不还是脑袋的问题嘛。”一扭头被平板界面上花花绿绿的人物惊艳得眼花缭乱,他软声求道:“三素哥,给我瞅瞅呗。”
葛三素见他稚气满满,丰润可爱,心里发软,泛起对幼崽的疼惜,把平板往右边移了半掌远,“不准碰啊,别把晦气摸上去。”
小鬼蹭过去,坐在两个枕头上,两个人头对头讨论那个角色好看,那个技能看描述厉害,那个装备霸气。
白无常站起来,从电视机旁柜子上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来看,熟悉的内容从脑海中浮现,他不禁轻声背出。
背了一段,他笑了一声,记忆果然没有衰退,他望向葛三素头顶中央露出的一小点头皮,摇头怜悯想道,饶是把脑袋学秃了,也比不上自己。
葛三素察觉到一样,向白无常投来目光,见白无常脸上挂着笑,他恼羞成怒道:“黄贞熙,收回你的想法,小心我揍你。”
白无常无所畏惧地耸耸肩,把书放回去,用遥控器把鬼调出来。
“余兄近日可好?”
摁了一个键,一个青面獠牙的无支祁从水里钻出来,扑向鬼。
葛三素把遥控器夺回来,把背景调了一个台,换成一个雾气弥漫的宫殿,无支祁迅速消失。
余皎爬上水台,侧躺吃桌上的水果。
王晓辉趁机接着替葛三素抽卡,连抽了十把,都是R级。
葛三素腹背受敌,背后一寒,扑向小鬼,把手机掏出来,一看界面,心如死灰。
黄贞熙手指着电视屏幕,“你哪来的材料搭得无土宫?”
“上次在五道口街市,有一个饿死鬼卖给我了一块扶桑木凑齐了土木。”
“你多少钱收的?”
“三万亿。”
这价格小鬼都惊呼便宜,“在地府七道蜃楼吃顿饭都不只这个价钱。三素叔,你捡了大漏了!”
葛三素扬了扬眉毛,“要不咋说我的运气好呢。”
黄贞熙叹气,这个蠢蛋,被人卖到十八道还给人倒贴阴钞说谢辞。
扶桑木在幽冥一直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几百年间,为人所知的只有宋帝王手里由妖界五祭司送的,传说是虎丘上被一条龙劈得残留的半棵。
葛三素:“你叹气什么意思?”
黄贞熙:“我感叹你怎么活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