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班无常》脏架子

15、缑氏

　　幕府熬油费火，几千鬼兵忙了个四脚朝天，梁敏手下的更是彻夜没睡，被他指使得团团转。

　　竟比过大节还要热闹，毕竟除夕守夜也不必打开东岳府藏经卷，将与北海有关的全部搜罗出来。

　　东岳大帝见梁敏虽十分忙碌、指挥不停，但脸上轻松高兴一览无余。又见几个年纪轻、身量小的小女孩趴在书卷上看一行歇一会儿的困倦样子，不由得想，若是庆甲这个万年的老鬼在这儿，他们的进度一定会更快。

　　姚谱这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先去长淮宗找师父帮忙，却发现大门紧闭，问了附近湖里的鱼精得知他两天前出门去了，归期不定。

　　只得和查资料的黄贞熙会和，面对如山的书堆，黄贞熙还好，考中乙榜的人看过的书不计其数，甚至有点久违的快乐。

　　姚谱则头痛不已，逼着理科生啃古书，造孽啊！

　　这些书不同于徐太玄给姚谱的简体翻译版本的《道藏》，多数是原纸原字的手抄本，姚谱读一会儿就要按摩一会儿眼睛脖颈，在地上跳几下缓解烦躁才能继续工作。

　　半天下来堪堪翻了三本书，黄贞熙笑道：“说你是消极怠工都不为过。”

　　这项工程鬼鬼祟祟，还专门把葛三素支出去才进行的。

　　这日下午，黄贞熙正在翻梁朝的《郁洞经》，这本书是武帝招募四方方士，遍收经籍笔记而成的资料总汇，专门用来追迹十洲。

　　本来在姚谱面前，是他的任务。看到封面，姚谱好奇问了一句“这是啥书？”得到黄贞熙如此一段介绍，他顿时泄气，眼巴巴地望着黄贞熙。

　　这人越来越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一双看起来冷漠得略有点凶巴巴的眼睛，湿漉漉地露出恳请的神色。

　　黄贞熙相信没几个人或妖会狠心拒绝，他把《郁洞经》同自己手中看了三分之一的书与姚谱交换。

　　正看到“玄洲当近即远，远之则近，飘忽无定于北海。”一条，葛三素突然从协会回来。

　　走路轻得像猫蹑步，推开门的动静却很大。

　　把偷偷摸摸的两人吓了一跳，姚谱反应比较快，起身接过葛三素的衣服挂好。借着他的动作和身体，黄贞熙偷偷把书放进芥子袋，若无其事道：“打听到什么了？”

　　葛三素喘口气，将在协会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一任龙王正在洞府过冬。

　　姚黄二人心里一拍即合，秉着“宜早不宜迟”的理念，在葛三素话音刚落的时刻，直接起身准备走。

　　葛三素被他俩的风风火火震惊到，姚谱如何他还不太清楚，但黄贞熙此人做事忖度颇多，突然扭转性子，说干就干未免有些吓人，“你俩急吼吼的干嘛？”

　　黄贞熙随便编了个出差的幌子就把他糊弄过去，葛三素心想果然还是那个黄贞熙，就没多想，回屋内画他欠下的符箓。

　　外面下起了雪，黄贞熙穿了一身风兜，狐狸领子棉花内里，毛绒绒的只是看起来就十分暖和，穿在身上更不必说，黄贞熙这些年就靠这个施了法的衣服度过了。

　　姚谱则穿得很薄，两人不像身处一个季节。自从踏上了修炼之路，他的抗寒能力指数上涨，不穿个短袖出门，已经算是对冬天的尊重了。

　　今年的雪下的又大又密，昨天还下了好一会子冰雹，黄贞熙看了姚谱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很难有出太阳的天气了，他不免有些担心出海之行。

　　人间的气候对失落已久的仙都影响不小，即使是真仙勋神的法术，到了如今这个环境应该也减弱得几近于无了。

　　姚谱则想得没那么多，他自小有点天不怕地不怕，受了几年命运的压榨折磨，也仅仅把他的冲劲磨掉薄薄的一层。

　　他拉着黄贞熙在鹅毛大雪中肆意奔跑，将雪花远远抛在身后，直接冲进世间道，冲进陈大人屋内。

　　陈大人早得了消息，准备好了在后衙等着他们来盖章签字，见他二人进来，满头满身的雪花，笑道：“二位将军心情不错。”打趣两人像个小孩子几句，聊起徐娇娇，黄贞熙便问她这几日如何？

　　“府衙包了一块蔬菜基地在临市，马上就是年终，丁判官叫了她去帮忙，说她工作能力不错，想等她劳动改造结束，招来做文书。”

　　黄贞熙觉得不错，幽冥学习人类现代政府治理体系没几年，地府多数基层的吏员仍是从旧社会走出来的，多一些新时代的人才是地府，尤其是五殿的建设新计划。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陈大人留他俩下来吃完腊八粥再走，北海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怕是过不了年了。把府衙亲近的官吏喊来，几个人提前团圆庆祝。

　　丁婵云率先举杯祝词，今年对她来说是个好年，明年会更好。府衙众鬼都知道她的情况，也替她十分高兴，自觉地满饮一杯。

　　饭后饮茶，其他官吏继续苦兮兮上工。

　　黄贞熙跟陈大人说起枫老，直言他的情况比较棘手，虽然无碍，但一直困在木偶中也不是常法。

　　陈大人思索一会儿，面带酒气、双眼迷蒙地找出一本《三界水系》，翻开“洛水”一页指给二人看。

　　“东訾北山，洛水、伊水交汇之涧，是刘武王西征的临时驻扎地。当年一个斥候上山探查，发现一个幽深的山洞，进内一看，一只僵尸缩头侧坐中央，青毛红眼、面目狞厉，张口咬人之貌。

　　斥候吓得爬出洞外，却见洞内没有动静，壮着胆子伸头看去，只见僵尸手捏袈裟袍角，脚边一顶高帽。”

　　其中记载的“神与魂皆在，身体似木偶”的症状同枫老一般无二。

　　此地离缑氏不远，仅仅隔着一条洛水，也算顺路，去看看情况，或许能够解决枫老的问题。

　　黄贞熙兑现了初见时的承诺，正儿八经地带姚谱飞去雒阳，两人比过山车还要刺激。如鹰急行，如燕盘旋，好几次蹭着山峰密林“嗖”的飞过，让姚谱好好过了一把瘾。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染上恋飞的癖好，这比骑摩托赛车刺激多了，黄贞熙听到他的心声，得意地笑了。

　　姚谱在道法上领悟能力极快，他看黄贞熙脸上不加掩饰的骄傲，心底偷笑，不等黄贞熙反应过来笑声的含义，他反宾为主，以比刚才更快一倍的速度穿行山涧、划破密云，飞到落雪云层之上。

　　西毫一带多高山丘陵，王陵祭坛不少，灵气郁郁如波浮，山间崖上凝霞辉，真是一片灵秀之地，无怪乎古代求道之人多来此铸穴修行。

　　经过少室山便是缑氏山，这是座被洛水穿行而过的山脉。举目望去一片皑皑，只缑氏山山头罩着绿盖头。向下飞去勉强可以在疯长的绿草香花间看出祭坛和宫殿旧址。

　　姚谱急降在半山腰，一个没站稳，扯着黄贞熙弹到半截石柱顶端，黄贞熙赶快扶起他来，他用手一撑地，悲哀的发现刚好没多久的手臂有些错位，真是乐极生悲。

　　但与刚才畅快的飞行之旅比起来，这点微小的附赠品也没有那么恼人了，姚谱在黄贞熙将他的胳膊复位后，将对方扑倒在浅浅的一层雪中，笑得很开心。

　　黄贞熙发现，姚谱开始把命运强制施加的悲剧抛在身后，积极地追逐必定降临的幸福，他也觉得十分开心，两人扭在少得可怜的雪中闹了一阵子，把雪滚化，才想起这次的目的。

　　站在厚厚青苔覆盖的仙人祠遗址向远处一望，只见五彩烟霞如织锦，铮铮凤吟似仙音。

　　原来王子乔兄妹在缑氏山飞解登天后，领命紫清宫，与四海龙王部算是同事关系。这些龙王的子嗣血亲皆在龙册内，到了年龄或道行，由龙王部份牌宫分配洞府河泉。东海殿上沧宁广德龙王幼子敖蝅刚成年，份牌宫正在为他选择洞府。

　　此时，兄妹俩的早年修行之地，熏沐灵气后化生涧水，蓄积在山脚下陨石坑内，年年被地气蒸腾，久而久之在山脚形成了一个温泉，仙官下界勘察，觉得此处不错，便代龙王向兄妹争得了同意。

　　此地便有了龙王，在一众仙人传说中，龙王的故事并不吸引人，便少有人来拜访，只当是一个普通的温泉冬季来泡。

　　往年这个时间来旅游泡温泉的游客不少，但今年主人回家，就在围绕着温泉的一片树林边布下了迷踪阵法，暂时在世人脑中屏蔽了古温泉三个字。

　　二人贴符而行，足下生风，跃山间，跳高崖，动作之灵活，游蛇猿猴难以比肩。

　　山涧一块石碑，描红写着“温泉水府”四字，跳入水中，一座珠光宝气、奢华十足的洞府在水底中央，被层层水波围绕着。

　　敲开朱红大门，一个和宫殿气质迥异的女子走出来，她容貌艳丽，气质却利如金秋，一开口清冷冷的，“你们是？”

　　这应当是温泉一脉当代的龙王了。

　　二人说明来意，女子看起来并不吃惊，并未请二人进去，道一声“稍等”入内，很快便出来了，打量了一下二人，将匣子递给黄贞熙道：“姑母生前曾说过若是有人来赴约，就将这个交给他。”

　　黄贞熙拿在手中端详，这是一个手掌长的白角笛子，刻着“众爱”二字，应是常常与王子乔一同出现的天鹿角笛，有冰封十方的威力，十分适合走“阴格为始，相合为终”路子的修炼者。

　　……

　　北山与缑氏山属同一山脉，被洛水隔绝南北，高度不如缑氏山高，却十分绵长，东西走向，山涧群峰成林。

　　两人在里面兜兜转转，书上关于刘武王驻扎之地记载模糊，是古书方志的老毛病了，仅仅写了大概的位置，诸如“XX之北”等含糊的方位词。

　　绕了一圈又一圈，两人才发现此中好像布置着迷阵，飞到空中，果然见到一层灵气流窜的山雾。

　　有了上次走迷宫的经验，两人依照上次的法子探到了正确的路径。

　　这山就是他们刚刚进来，看到的第二座，只是被迷阵诱导，两人自然略过了。

　　山洞的位置十分显眼，在半山腰处，半点遮挡也没有，进去一看，空间不大，却有新鲜的熄灭不久的火堆痕迹。

　　半张纸被烟灰覆盖，扫开一看，是宋代的交子。洞中零散地堆着一些麻袋，里面的衣服都是宋代风尚，这洞中的一切被人为地定在上一个探险者的时代—宋朝。

　　姚谱走到僵尸身边，见他不似书中记载的姿势，而是端端正正盘腿而坐，手中捏着一个小锤，面前放了一个木鱼，上面刻着“星”字。

　　他不敢贸然上去触摸，问黄贞熙要了一颗糖，丢在上头，“星”字亮起，现出一个阵来，只见：

　　天柱星为外阵，阴德星掌管天下居上，大理星掌刑狱居其下，两线将二星相连组成一个四方框，象征着四方万物。三公星在最下，调阴阳和谐。

　　正是一个“北狱使者印”！

　　两人面面相觑，再看那僵尸毫无神智，或是彻底死亡，或是超度升天了。

　　参照该印的功效，自然是第二种。

　　原来只需要判官的一枚印记就可以痊愈。

　　去了幕府，被守卫兵拉住一阵寒暄，一阵抱怨，终于进了梁敏帐中，两人将印记一事告诉梁敏，梁敏也有些愣了一会，笑道：“隔行如隔山，驱邪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行当。”

　　这句话倒是不假，身为鬼神，生前又不是从事驱邪事业的，他们的脑子面对这种事情，一时间是转不过来的。

　　而作为人类，姚谱get不到笑点，陪笑两声，揭过话题，问梁敏准备的怎样了。

　　梁敏掏出一张垂到地上的单子，苦恼道：“我看了不少船舶，都没有合适的。”

　　他是经历过海战的将军，对船的要求极高，在幽冥造船并不是个兴盛的行业，人才凋零，没有好船在所难免。

　　姚谱说起现在国内的海船，梁敏两眼放光，“当年我若是有这些铁疙瘩......”说到此处，眼中翻起泪花，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压了下去，转悲为喜，变脸极快，“咱们去借一艘耍耍。”

　　看出来了这些幽冥官员对当代的人界了解不多，还停留在生前的印象里，姚谱跟他说明了目前船只技术发展情况，并提了一下政府的准则，隐晦的劝他打消“借东西”的想法，走协会的路子，老老实实租一艘出海的船，在上面布置法阵、贴符箓就行。

　　梁敏觉得不错，看向黄贞熙，前天为了找这两人，他跟协会的人闹得有点不好看，他出面或许会把简单的事情弄糟糕。

　　黄贞熙一向同人间交涉多，还负责过一段时间协会与幽冥的各项合作，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日，黄贞熙找了常联系的齐州当地的行动组的组长出面，打听到了一艘远洋渔船几日后要出海，他们可以搭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