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承负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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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是底父母,我母亦无可记之仇；世间难得者兄弟,吾兄实有难报之德。”
一川银河浩渺，摇曳于玄武尾畔，星光点点，映衬着万家灯火。
风呜呜咽咽，雨零零碎碎，一个黑影披着一身水珠迈上阳台。
她的身影细瘦矮小，扎着双马尾，模糊看去像是一个小孩子。
这间屋内没有一点光，透出一些诡异。
她推开玻璃门，用了巧劲一点声音没有，只有走动间长袍划过木地板的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被姚谱捕捉到。
他躲在沙发垫子下，手上捏着诀，静静地等待出手的时机。
葛三素举着剑从厕所门后冲了出来，对着空气一顿无效攻击，“恶鬼，见本天师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四五贴符箓擎掌上，三柱神香拈指间，头毛凌乱如山耸，金鸡独立似锐石，姿态奇特得像是一尊跳大神的像。
她后退半步，被他脸上的黑狗血恶心得脖子一歪，脆弱的脖骨扶不回来了。
摸上自己突出畸形的骨头，她气得黑气滚出两眼，青灰漫上脸盘，肢体僵硬地右手哆嗦着一伸抓向葛三素。
头发里、衣服上残留的土簌簌地剥落下来。
葛三素矮身蹲下，贴地一滚，“不好，她是死尸！”
五道深深的抓痕擦着他的衣摆耕进地板，冒出炸弹袭击过的硝烟。
他踉踉跄跄向前爬，艰难躲过攻击，能看出对方行动被骨节拖累得不灵敏，大喊道：“老姚，助我！”
姚谱一跃而出，黑暗中银光绕锥盘旋亮起，快速绕着她跑了一圈火，将她困在当地。
葛三素竖起大拇指，羡慕道：“厉害，直接跳过蓄气过程！”
姚谱甩眼神示意看那女鬼。
她纵起黑气徒劳的攻击火网，溅起的火星在她身上燎起一片片水泡。
香灰拂过，皮肤剥落，她像个荒废无人祭拜的塑像。
青黑的手指轻弹开解除瓶的塞子，千百只乌黑透亮的百虫千鳞衔尾对头地踊跃爬出。
一臂长的蜈蚣打头冲出火圈，前赴后继，烧掠成灰也不停止。
这灰飞跃飘在空中。
她长啸一声，口中绪气，拳头攥起，只见一道道灰烬聚集成形，半人高的黑影层层累累地叠加起来，体型愈来愈大。
凌空一拳，直接锤中葛三素的肚子。
这一切如天霎闪过，几人反应不及，黄贞熙甩出锁链卷住葛三素，才没让他撞破玻璃滚出去。
一身白衣，素脸雪帽，不是白无常是哪个！她冷笑道：“终于出来了，黄大人！”
她轻抬手，如丝线操纵，那黑影张开双臂掠空而过，如同一只黑鹰。
黄贞熙轻松闪开，右腿下力一踢，把黑影蹬到几米外。
再一扇子扑过去，数十梭冰柱射中她眉心，“噗噗”而过。
她的头颅如同剥蚀的塑像，一块块皮肤掉落。她踉跄后退，双臂反折撑住墙壁，狞笑一声，再次蓄气。
裹挟着黑雾，拉出手臂形状，凑成一副六臂，蹬地一跳，拳拳向黄贞熙打去。
黄贞熙身形一晃，化成一团雾气，四散开来弹球一般躲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在姚谱雷火掩护下，葛三素向虫群撒过去一把太上正一九天兵符箓，“砰砰砰”几声，流了一地的黑血。
借着火光他就地趁势布起“九火苦恼狱”。
此阵法参照地狱之刀山火海，专门用来拘禁瘟鬼僵尸。
阵成符亮，红霞笼罩，她被网络住。
黄贞熙扔过金霖，姚谱右臂一托，向前一刺，抵在她的脖间，“说，你是谁！”
她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只见他黑眼睛中几道金光，剑眉之上一个黑角，光纹耀眼，正符合那人的描述。
她抱臂坐在地上，斜眼道：“我是谁不重要，有人要我传口信给你。”
黄贞熙道：“什么话？”
她眼睛一瞟，嗤笑道：“黄大人，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吧，何必蹚浑水。”
黄贞熙笑道：“我想，这仍在我责任范围内。你也来蹚了，为什么我不能。”
她只觉胸腹间恍惚有怒气汹涌，咽下喉头一块血，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鬼吏，总是在不该上心的地方上心，在该上心的地方不上心。难道，欠钱不该还钱，欠命不该还命吗？”
葛三素鼓掌笑道：“好话都被你说了，我们都是恶人。大小姐你替人传话还不忘伤人害命。怎么，你现在是打算给人家小姑娘偿命吗？”
他动作粗鲁地把她的魂拎出来，为刚刚一拳报复的心理十分明显，嫌弃地拎着躯壳，“老姚，魂你们带走，壳我交上去，写报告！”
黄贞熙甩出锁链，两边一张一扣，把她捆缚起来，“徐娇娇，这是城隍逮捕令，请你跟我回去。”
徐娇娇一脸不服地被扭送进魂兜，“地府早就知道我的冤屈，却迟迟不去审理，这就是你们说的公道！你们说的天理！”
速报司后院通是一条隧道，尽头是一间广厦狱所，处于第四天宫领地，看押着等待提审的鬼犯。
门边正有十几班鬼吏来回巡守，把个宫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固若金汤，他们都是酆都六宫的鬼兵，归属第四天北斗君掌管。
地府有鬼犯逃出来已经是幽冥皆是皆知的事情了，他们嘲笑对方好几天，自己可不能才笑人就打嘴。
因此首领官这两天要求他们十二时辰不停歇地巡逻看管，不许一个鬼轻易进去，也不许一个鬼轻易出来。
黄贞熙亮出无常令，“齐州府乙所，申请羁留犯人。”
将军万捷，是三官之首赵参官手下的巡按统领，掌握着恬昭天宫十万鬼兵，生前曾是一名千户，现在也算重操旧业。
黄贞熙奉命到恬昭宫取鬼犯时同他有几面之缘，也算有些同乡情谊。
按幽冥规定，存留嫌疑鬼犯，需要填写单据，一式三份，城隍和狱所一边一份，另有一份上递泰山大帝殿上存留。
平时若有城隍官吏来这儿提取或押留犯人，总要被这些兵油子扣不少油水下来。
万捷见是黄贞熙，痛快地给他办理。黄贞熙一一看过，于卷尾加盖无常印。
万将军收好，让手下打开沉重的乌头门，“老弟，昨日贵府的夜游巡吏和地府几位狱吏一同被送来我们这儿，他偷偷跟我说同你是好友，望我多看顾他一些。我本想着得空去问你的意思，今日我问你一句，这个叫万子涛的是不是你的旧相识。”
黄贞熙并没被这如同指责的问话吓到，笑道：“老兄知道，我到齐州府不过五十年光景。弟的性子呢，不怕万兄指摘，不是个好交际的，哪里来值得我问赵兄讨人情的好朋友。”
万将军想起那些传闻，崔判官手下的得力臂膀黄贞熙，一向铁面无私，半点不讲情谊，在他面前碰了软硬钉子的鬼不计其数。因这处事态度，得罪了不少鬼。
崔判官借旬考之机，把他调离地府，算是平息怨气。
先是扔到县乡做了几年小小的书吏，因为工作出色，又迁到地方攒资历，还是在同一派的陈大人手下，想必重杀回地府不需多久，到时候估计权职不小。
他何尝不知那鬼是假话，不过是借此为话头，重新交接起来。
目下酆都那位甚少理政，六宫传了不少风言风语，都猜测百年前受了重伤，没个千八百年是不会出来了，搞得大家鬼心浮动。
眼看着东岳一派渐渐占了上风，他们这些鬼吏又能在幽冥待几年。
万捷虽不至于叛主倒东岳，但也要为自己筹划筹划，或许能够趁重新洗牌，跃迁到五殿当值，再多攒些功德。
黄贞熙也明白他的意思，但万捷有些偷奸耍滑的小毛病，在五殿未必呆着舒服，只语焉不详地回了一句，“有时间请万兄五道一会。”
万捷有他这句话就成了，笑着送他进去，视线在姚谱角上停留一瞬。
幽冥长相千奇百怪的多了去了，不过是个头上长角的毛头小子，不值得自己记在心上。
乙宫要向右走，一共两排房舍，长不见头，看守翻开登记簿，见正数第五间空着便把徐娇娇押到那一间去。
姚谱见门上纷纷贴着符箓，上加印着“北极天蓬印”，长三寸、宽二寸，黑底红印。
徐太玄的书中有提到过这个印篆，与今日葛三素用的一沓子符箓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首领官核对单据完毕，用腰间的“天丁神印”打开门。
这是一个封闭的小间，里面布满了法阵符箓，枷锁上有“六官门制鬼咒”，专克鬼神幽魂。
加上大门一共三层防护，鬼犯难以逃脱。
出了羁押狱所，黄贞熙为姚谱介绍这座广厦，“这座监狱分为左右二殿，左殿羁押轻微恶性行为的鬼，是个短期的看守所。右殿暂存待审理案件的嫌犯。”
见姚谱听明白了，他又补充道：“北斗君的大名你应当耳熟。”
姚谱搜刮起自己可怜的知识储备，徐太玄给的那几部大书，他只看了道法术法之类的部分，对天界幽冥常识确实所知甚少，说起北斗他自然想到那个名字，“武曲星君？”
黄贞熙也不吊他胃口，“是周武王姬发。他本是九星之精，北辰玉君派他入值酆都六宫，司掌祸福生杀。”
这个名字唤起了姚谱童年的记忆，耳边似乎响起了那首主题曲，他问道：“是被还珠子的小白鱼亲了一口的姬发？”
黄贞熙看过那部动画片，还是借了姚谱的光趴在他家窗口看的，不知道姚谱还记不记得自己，“确是以他为原型的人物。”
到了齐州府，黄贞熙和姚谱同遇到的同僚聊了几句，交流了一下近几日地府的八卦，直接往北走。
姚谱是第一次进入后殿，走过一道长廊，前方是一座浮桥，桥边坐着一个摆渡鬼。
二无常踏上木板，摆渡鬼解开最边上的一横排，撑杆子向前滑水而去。
原来那桥是一个个竹排拼接而成，随拆随接，方便得很，不一会儿，到了对面。
黄贞熙道：“撑船的老伯生前是陈大人的长随，也是当时有名的游侠，死后一直跟在大人身边，是大人最信任的自己人。”
迎面三间屋子，全部由竹子修建，在刺桐花的掩映下翠色欲滴。
“正厅面积最大，大人拿来做书房了，把正厅设在了东边，西边是卧室。大人有时候睡不着，脾气会有点坏，你以后有事找大人，先告诉老伯一声，他会选择最好的时候给你通报。”
姚谱点头，“看来我要拿点好吃的贿赂贿赂老伯了。”
黄贞熙回头一看，老伯果然架起了火锅，往里面下东西，“你可以买些阳间的火锅料给老伯，他会很开心。”
掀开帘子，判官丁婵云也在此处，她一脸喜色，略施薄妆，穿了一身淡粉衣衫，打扮齐整，像是出门刚回来的样子。
见到黄贞熙就迎上来，“黄大人，我正想去速报司谢你。”
黄贞熙辞道：“丁先生折煞我，不过随口说了半句，崔判大人知道了内情，如何不帮先生多讨些公道呢。”
陈大人笑道：“我也是这么宽慰她，崔判是个秉公的，这事情只要递到他耳朵里，就没有不成的。”
丁婵云道：“这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二位将军应当有事要跟大人商谈，我不在这儿打扰你们。”
二无常向她道别，黄贞熙开口道：“大人，卑职于阳间遇到一个女鬼，言语间颇不忿，好像对咱们地府不满，我想可能有些冤屈内情，大着胆子用了那份缉查令，拘在了狱所，然后才回来斗胆跟大人说。”
陈大人道：“有这样的事情，她是那儿的？”
“正是咱们齐州府的。”
陈大人沉思几秒，笑道：“你直接告诉我是对的。如今这套程序，二位典书是我的耳目，离了他们我就是个聋子加瞎子，半点风声也听不到。这样，你带我的手书给枷锁二将军，直接把那女子送到五殿去，让阎罗王再给我打回来重审就是了。”
黄贞熙苦笑道：“原来大人早就知道，我的这些查访的小动作估计也瞒您不过。”
陈大人宽慰他的心 ，“你的品行我放心。崔判调你来齐州，正是看重你这一点，也有让你协助我的意思。这五十年来，你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纠纷，程序与猫腻，府里各位的心思与立场，你心里应当有数。一座府衙门尚且如此，地府里的情况可想而知。可丁判官说得话不错，天界虽脱离，鬼官可瞒，天理昭昭不容欺，负厄报应是谁也逃不掉。”
姚谱默默把这话在心中咀嚼一番，惊觉信息量极大，只是不知自己的加入，是否也在这位大人计划中。
黄贞熙看向他，大概能“听到”他的疑惑，递一个放心的眼神给他。
陈大人如同没看到他两个的眉眼官司，笑眯眯道：“过几日，若我想得不错，阎王大人会直接在五殿升堂审理，到时候麻烦二位将军跑一趟，做一下我的耳目，把大人训诫我的话告知于我。”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承负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