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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浮生 ...

  •   入了秋,禾儿说服了我留在东京,叫我置个宅子,不过我嫌麻烦,将从前的家重新打扫了一遍又住了进去。齐婆婆和元姐儿平时无聊得很,瞧我回来了,也乐得有我多陪陪她们。

      傍晚我跟元姐儿将过节用的东西买了些回来,便将元姐儿的孩子抱在腿上认灯笼上的字。她显然对字没什么兴趣,抓起我头上的钗子在空中来回晃动,我不禁笑了出来,“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元姐儿一个花球砸了过来,“说什么呢。”

      我笑得更欢了,和她在院子里追着跑,齐婆婆觉得吵,一脸嫌弃的说道:“两个加起来快五十的人了,没点儿正形。”

      齐婆婆的儿子回来了,说有人在等我。

      回到家里之后和人甚少往来,我自是没听进去。过了几刻,韩琦一脸无奈走了进来。

      元姐儿看了看齐婆婆,又看了看我,“这不是……”

      此时已经有些天黑,他换下绯袍公服,穿着轻袍缓带的文人服饰,如同初见时的样子。我本想赶他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他走出了街巷。

      “出了什么事?”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走得极快,我跟在后面还有些疑惑。行至清风楼停下,我抬头看了一眼,回过身便欲离开。韩琦将我拉回来,旋即又迅速放开,无奈道,“你急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清风楼里走了出来,瞧见我十分惊喜。

      “亭姐姐。”

      “元生?”我登时将韩琦抛在后面,上前说道,“原来你还在京城。”

      “我后来去过梁家,结果你们都搬走了。”我想起那日在梁家门口捡到的纸钱,小心翼翼地问,“你娘还好吗?”

      “还好。”哪知元生说完,又忍不住劝道,“亭姐姐别和韩哥哥吵架了,这么些年过来也不容易。”

      我愣了愣。若是如他刚才所见,确实是颇像一对闹别扭的夫妇。我微微垂下头,心中叹息,也许原本可以是这样的。抬眼恢复了清明,解释道,“你搞错了,我和他算哪门子……”

      “你就听元生一句吧。”韩琦抢过话头,“别再生我的气了。”

      老板娘听说是元生的朋友来了,拿出了羊羔酒招待。我同她一见如故,和她聊得熟络之后对饮了几杯。老板娘回过头看了一眼,复又说道:“听说你们和元生九年未见了。”

      我点点头,任由楼上的凉风吹过,“是啊,那时还是他和元亨还是小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都九年了,你和韩先生感情还是这样很好,真是难得。”

      我觉得没必要骗她,摇摇头,“我们不是夫妻。”

      “他中榜的时候,我们已经失去联系了。后来我去西京生活了一段时间,前些日子才见到,也是为了看看元生才一起来的。”

      老板娘长叹一声,似有所感。

      “东京富贵迷人眼,离乱也寻常。”

      送别了我,转身回去了。

      我到一半,突然觉得胸口钝痛,蹲到了地上。韩琦想将我送去医馆,我忍着痛摇摇头,“在皇陵的时候便时不时会这样,药都在我家里,劳烦你把我送回去。”

      我被他抱起来之后已经失去了官觉,再醒来时已是子夜。

      他还守在我旁边,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

      “你还在这里。”我语气有些虚弱,觉得有些冷,将被子拉到身上。

      “从前在西京太冷了,老是心口疼。一直看不出来是什么病,不过即使是不吃药,过一阵也会好。”

      我还未说完,已经被他圈进怀中。他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也没了挣脱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像是回到了那个在山下走失的夜晚。寒气侵袭,周围只有他的心口有一些暖意,残存的酒意令知觉逐渐消散,我攀上他的肩膀,慢慢凑近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气息逐渐变得沉重,捧起我的脸加深了这个吻。转侧之间扯下了我的衣带,亲吻和解衣的动作交织在夜色里。被他侧身压倒,我胡乱的将手抚上他的腰际,他在我的脖颈上落下一吻,温存片刻之后深入了进去。

      我疼得流泪,想要推开他的肩膀,被他不费力气地拉下来同我十指相扣,两个人的神识在同一处起伏。

      天渐渐亮了,我还是无法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见我醒了,将唇印在我的额头上。

      “你和我回去吧。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我抬眼问他,“回去之后呢?”

      “你夫人尚在,我做妾?”

      我的扶着有些酸痛的腰起身,“你这样去对官家说,他就算同我不是血亲,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站在院中,望向无边的天色,一种巨大的寂寥之感席卷而来,听不到任何声音。

      将家门锁了三天三夜,直至觉得有些冷了,才恍惚起身想要点上蜡烛。将熏炉里的香也点上之后,自己失手将蜡烛跌落在地上,火星点着了帷帐和纱幕,烧成了一片。

      我漠然注视着火海蔓延,直至点燃了整个屋子,屋顶烧掉大半的时候,连日郁结在心中的愁绪突然消散了。

      若说自己为什么会过成这个样子,我好像知道原因,却始终无法自处。回到东京之后,我也曾经抱着残躯努力的生活过,可每日睁眼所能面对的,依旧是惨淡的一切。

      许是上天也垂怜过我,只不过自己软弱无能又不愿将就,实在不知道如何领受。

      回过头映着火光看到了铜鉴里的自己,消瘦的面颊勉强挤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我力气全无,跌坐在地上,灵台却又逐渐变得清明。

      或许自己干瘪苍白的人生早该这样结束,我想。

      缭绕的浓烟已经熏得眼睛无法视物,但是能依稀瞧见近处裙裾上跃起的火花。

      我平静地闭上眼睛。

      任督知急匆匆地进了仪凤阁,径直对禾儿说,“京兆郡主在宫外出事了。”

      禾儿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手中的针线掉到了地上。

      她到坤宁殿的时候,官家和皇后正在听人禀报,她有些颤抖着坐下。

      “官家,娘娘,如今怎么样了?”

      “人没事。”皇后娴静的面庞上十分凝重,叹了口气,又对今上说道:“把真娘接回来住几天吧。”

      今上有些犹豫,皇后继续请求,“她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小娘娘和宫中亲眷都想她了。”

      禾儿点点头,“徽柔都说好久没见姨姨了。”

      提到徽柔,今上终于松了口。皇后同苗娘子心中忧惧,复又走到了殿外等着皇城司再来复命。

      “亭姐姐为何又……”

      皇后摆首,“可能得等她醒了才知道了。”

      “说起来,我还待在闺中的时候,曾经在路上碰到了她,她和我差不多年龄,我一直不明白真娘为什么那么不高兴。”皇后说着,眼眶有些红了,“她站在那一会儿就像是要被一阵风吹跑了,淡淡地同我说去皇陵。”

      “我那时便觉得,她不应该成这个样子的,她不该过那样的生活。”

      韩琦将面前写了一半的纸揉皱了扔到一边,他已经连续几天心绪散乱,奏疏也写得极慢。

      一旁的同僚对苏舜钦聊起昨日见闻,说到最后,“那火烧的,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救回来。”

      苏舜钦摇了摇头,“太可惜了。”

      “我还依稀记得她画画得极好,给张美人画的那幅像,连崔白兄看了都连连赞叹,言称受教了。”

      同僚听到此处亦叹了口气,“是啊,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韩琦随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苏舜钦回过头,“京兆郡主,稚圭还记得吗?从前你还不小心将她进位的制书烧了。”

      “昨日她家中起火,也不知道现在救回来没有。”

      韩琦脑中轰鸣,手中的笔落在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墨痕。他站起来想要离开馆阁,苏舜钦问他,“你要去哪?”

      韩琦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回去一趟。”

      苏舜钦看不出就里,“你有什么东西差人去拿就是,现在离开会被责罚的。”

      富弼心如明镜,翻着劄子劝道,“想去就去吧,别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齐婆婆引着张茂则进去看了看昏迷的宋亭,出来时俱都神色黯然。

      “前几天她还好好的。”

      “婆婆可曾知道真娘最近发生的事情。”张茂则问道。

      齐婆婆揪心地摇摇头,元姐儿瞧了,向张茂则讲起三天前曾经有位公子来找过她。张茂则细问之下,听到了梁家铺子和天圣五年时,心中明了,道了谢之后将她抱上了车。

      “劳烦婆婆这几日的照顾了,我接真娘回亲戚家住一段时间。”张茂则向齐家母女交代道。

      他回过身的时候,看到了韩琦。

      “韩司谏。”张茂则拱手行礼,“此时还不是散班时间,如何到这里来了。”

      “我听到她失火的事……”

      张茂则打断道,“韩司谏放心,真娘没事。”

      韩琦静默了几弹指,沉声问道,“能否让我再看看她,一眼便好。”

      张茂则犹豫了片刻,继续加礼道,“若是愿意听我一句劝,韩司谏还是回去吧。我也是受了中宫和小娘娘之托将她接回内廷,此时还是避嫌比较好。”

      复又低声说道,“此时她若是醒了,看到你心中痛苦更甚,继续寻死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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