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通灵师》谢伏

3、第 3 章

　　太阳滑到西边的山头，照得对面的房屋金灿灿的。人造园林里的鸟儿唧唧地乱叫。褚艺祥停下手中的笔，看一眼窗外，心想恒生应该下班了。
　　“晚上要一起去吃饭吗？别一天窝在你那个工作室里。”褚艺祥给罗恒生发信息。
　　“行啊。”罗恒生此时已是心神耗费过度，有气无力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她这几天本来可以不来民宿的办公室，但是既不想让父母太担心，又不愿意回去面对褚艺祥。再加上她被所在的建筑公司派过来负责市郊这家民宿的扩建部分的设计和建造，就索性让甲方留一个房间，在这里住了下来。恒生空间感好，名宿的投资人跟她讲完需求，她脑子里很快就能呈现立体画面，她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客户的要求合并起来，耐心、细心地根据建议作修改，设计出对方最满意的建筑结构。这是一家开了五六年的民宿，由于现在短视频的推广，这家清新雅致，依山而建的木屋民宿受到了游客的追捧，所以老板拉来投资，准备配合前期的树屋，建一些有独特风格的新的客房。
　　她一边看图纸，一边跟褚艺祥说，“你手里有抽象一些的画的话可以拍照片给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可以复刻到民宿的，到时候好推荐给老板，让他摆放在房间。”
　　“反正我只管画画，推广的事情画廊的经纪人会去做，咱们就不管那么多了，晚上我去爸妈那里接你吧。”
　　罗恒生内心最近的翻江倒海，在褚艺祥看来都是风平浪静。
　　“算了，晚上我去你的工作室找你吧。顺便可以找找设计的灵感，民宿这位大叔太纠结，给了6个版本的设计了，还要求改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我先歇歇吧。你安心创作，我到了跟你说。”
　　褚艺祥现在的工作室在城西的一套洋房的顶楼，这种洋楼总共7层，有电梯上下。房间的采光很好，但是黑色铝合金窗户前却长期拉着深灰色的窗帘，他说昏暗的环境比较适合创作。进门的墙上挂着他那副卖了六百多万的《海浪》的复刻。这是一张在国外某地的海边创作的翻涌的大海，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看见的景象。褚艺祥看见的大海和普通人看到的大海不一样，一个懂画的法国老头说他会成为下一个梵高或高更。他是一个抽象派画家，喜欢画自己的梦境，画自己意象中的景色和人物，有时候也画他在某个瞬间看见的别人看不见的的风景。他性格冷漠，拒绝一切商业合作和采访，只是把画送到画廊展出，由画廊的经纪人卖给来买画的人。
　　恒生就是在看他的一幅画的时候有想认识这位画家的想法的。
　　他坐在窗前的凳子上，正在调色给一幅油画上色。画上是一头发捆的很高女人，里面棕色的头发里嵌着各种图标。很少见他画人物，因为比起静态地坐在他面前当模特的人，他更喜欢那些风吹动的树和草，在田园里草地上跑动的哺乳动物，在大海里翻腾海浪和里面的鱼类。
　　恒生一边拉开褚艺祥对面的灰色遮光窗帘，一边跟他说，“要经常开窗透气，防止细菌滋生。”
　　“给我泡杯咖啡吧。”罗恒生一出现在门口，褚艺祥就跟她说。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跑来跑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这么晚了还喝咖啡啊，你看天都快黑了。”
　　“没事的，能睡得着。”
　　“好吧，我给你冲。”
　　罗恒生走到茶水机的旁边，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速溶咖啡，给褚艺祥冲了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送过去，嘱咐道，“等温度降下来再喝，”
　　“嗯。”
　　“怎么了，心绪很烦乱吗？”
　　“为什么这么问？”褚艺祥还是盯着他的画，但是实际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罗恒生的身上。
　　“感觉而已，你看你在这个女人的头发里插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浅浅一笑，“哦，装饰品而已，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些东西？”
　　“那可不包括我啊。”
　　“也是。你身上的男孩子气比较重。”
　　罗恒生拉住褚艺祥的手，前段时间的幻象似乎从未出现过。她忘了当时曾因为看见那些画面而反胃，痛苦不堪。她跟他说，“歇会儿吧，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我有话跟你说。”
　　“我点了外卖，应该很快就送过来了，就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的家常菜。”
　　罗恒生没有太大的食欲，只是从送来的菜里面夹了几片莴苣，舀了几勺鸡蛋羹。等褚艺祥吃完，她对他说，“手里的画先停一下，我们出去走走吧。”
　　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是湿的，积水较深的地方反射出路灯的白光。空气如洗，风轻轻地掀动细弱的树枝。他们在小区中央的一块被翠竹和美人蕉簇拥着的巨石上坐下来，能听到鸟儿叽叽地在某个地方私语。
　　“老公，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吧。”
　　“什么过去？”
　　“什么都可以。”
　　“这个太宽泛了。”
　　“你经历过的难忘的事，你去过的最有意思的地方，你见过的最印象深刻的人，你的前任，你印象里的家人。”
　　褚艺祥告诉过罗恒生他是孤儿，从小一个人长大。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说说家人吧，你对他们还有什么印象。”罗恒生最近很混乱，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看见的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会儿又认为自己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并猜测那个在博物馆的女性受害者是艺祥的妹妹。
　　悲伤瞬间侵袭了褚艺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沉重。“一个家人也没有了，他们都死了。”
　　“你曾经有过兄弟姐妹吗？”
　　“没有，就是我一个人。”
　　他皱眉，却又很有耐心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是你爸妈，噢，不，现在应该叫岳父岳母，是他们叫你问我的吗？”
　　“没有啦，我爸妈才得管这些，是我想多了解你。”
　　“那要不我待会儿列个清单，把我去过的城市，见过的人一一列举出来，这样你就了解了。”他开玩笑说。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罗恒生意识到费了这么半天劲，什么也没有了解到，有几分失落。可是又不能直接问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事情，如果那样问，就会让他警觉。如果选择向对方坦诚，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罗恒生此刻被这种困惑折磨着。她的心由于焦躁而变得灼热，可是夜晚的冷风却让她打了一个哆嗦。褚艺祥注意到了，就把自己的罩在T恤外面的衬衫脱下来给她披上。她伸手抚摸他的手臂，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心里在说，“我应该相信你吗？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在出去写生的旅途中有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危险？到陌生的环境里不会害怕吗？”
　　“有危险的事情，但是都过去了。”
　　罗恒生很希望褚艺祥跟她说这些危险的事情是什么，可是他总是这么少言寡语，让人捉摸不透。
　　“给我具体地讲一两件。”
　　褚艺祥跟她讲了在黑海的一个岛上写生的时候从石块上摔下来，差点没命，还好在那里拍电影的剧组救了他。“你看我后背，还有摔下来的时候留下的疤。” 说完他伸手掀开衣服，让罗恒生看。
　　“看不清楚，等我开手机的电筒。”
　　电筒的灯光打到褚艺祥的背上，她看到那个浅褐色的疤痕呈马蹄状，像是被树干或竹竿刺穿的，她伸手，能感觉到那个部分的皮肤和其他地方的平整度不一样，那里更光滑，却又更没有弹性一些。
　　“你为什么要跑这么多地方呢？就为了画画？”
　　“其实走的地方也不多，我8岁时父亲就把我送到荷兰去学艺术，我刚到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家里的人就都出意外去世了。”
　　有几滴雨被风从树叶上扫落下来，打在他们的肩上，手臂上，罗恒生打了个哆嗦，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子。她本来想问为什么那么早就把孩子送出去，但是却被他的话断了思维。
　　“你冷吗？”
　　“还好。”
　　“现在是比白天凉。”他说着脱下罩在T恤外的衬衫，披在罗恒生的身上。
　　他的温暖反而让她多几分警觉，她尽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沉醉在他衣服上独属于他的味道。即使那上面有残留的洗衣液的香气，也无法掩盖从他身上留下的体香。她不希望这些感觉影响自己的判断，就跟他说回家吧，外面确实凉。此时的罗恒生依然找不到破局的关键，她很矛盾，既想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一聊，又害怕最终只是徒劳。于是决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

　　恒生从梦里惊醒，她又看见了灵魂隧道的尽头那些悲惨而血腥的画面，这让她开始心神不宁，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她回家跟父母商量，“爸，妈，我最近老是有不好的预感，你们觉得我有必要去找个侦探查一下艺祥吗？哪怕是了解一下事实的真相。”
　　“我们准备让你去找通灵师开灵魂之眼，让你成为真正的通灵师。”罗岱贤答非所问，让她摸不着头脑。
　　“什么？”
　　“找警察或侦探来查案不会有多大用处。”罗岱贤思索着，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女儿和盘托出。最后他相信，能帮到女儿的也只有跟她交代清楚事情的原委。
　　他拉住女儿的手，语气很沉重，“恒生啊，爸爸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事情，让你陷入现在这样的困境。”
　　林淮秀给罗岱贤泡了一杯翠芽，茶叶一根根立在杯子的上端，她晃动一下杯子，把茶递给丈夫，对他说，“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也是逼不得已。”
　　“你是一个从出身就被诅咒的孩子。是我犯的错，但是却要我的女儿来还。我从小跟你母亲情投意合，由于是通灵师的后人，所以就去一个叫圣道学院的地方研习通灵术。那里是一个桃花源一般的地方，地广人稀，山水秀丽，原来住着清朝以来的一个姓袁的大地主家族，这家人世代受后山山崖上叫魔天石的陨石的庇护，灵气十足，人丁兴旺。后来通灵师也在袁家的地界落脚，生成结界，教授那些有慧根，有善缘的弟子。没有谁知道这魔天石是联通袁氏家族每个人的心脏的神物。它能吸天地之灵气，储山水之精华，驱邪散魔，取此石可治百病。就在我快要跟你母亲结婚的头几年，你舅舅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走遍全国所有的医院都治不好，那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如果不及时想办法就会没命。碰巧我在通灵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过记录袁家那片土地的册子，上面谈到魔天石能使百病消除的神奇魔力，为了救你妈妈的弟弟，一天半夜，我爬到白笋崖顶端，摘走了那一颗石头。魔天石的记载是对的，得到这块宝石的人仿佛获得一个新的心脏和血液循环的系统，你舅舅很快就康复了。”
　　林淮秀跟罗恒生说，“你爸并没有想过去害人，去偷走那朵魔天石，只是你外公那时一心想着救活舅舅，顾不得那么多，所以以拒绝我们的婚事要挟，逼迫你爸去取来魔天石。”
　　“爸妈你们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啊。可是我不明白摘走一颗石头为什么会害了别人呢？”
　　“魔天石和世代生活在袁家庄的那家人一脉相连，魔天石在，袁家在，魔天石不在，袁家一家人也像失去了心脏跳动的动力一样，一个个如花草没了水，机器没了电，都相继死去。通灵学院严惩了你父亲，他们收走了你父亲的通灵法力，并将他逐出袁家庄，永世不得踏入那里半步。”
　　罗岱贤补充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想知道会因为犯过的错受到什么样的诅咒，你一出生就找了灵力高超的大巫师给你通灵，他那时看到你的未来，你将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于非命。你会被你最亲近的人杀死，可是除了我和你妈妈，谁会是你最亲近的人呢？那天你说你看到褚艺祥的梦境，看到他杀了人，我们被吓得不轻，想知道是不是死神已经逼近。要真正破解这个魔咒，你必须首先成为通灵师，预知自己将来会发生的事情，避免掉那些会让你丧命的决定。”
　　“这就是你们一开始不愿意我跟艺祥在一起的原因？”恒生将信将疑。
　　罗岱贤走进书房，搬开书柜里的书，推开夹层的门，拿出了那本罗恒生多年前在他们的衣柜里找到的通灵秘籍。“通灵术是可以修炼的，如果一个人本身具有足够的气场，吸引那些散落在人间的灵魂和灵气碎片，将它们拼凑起来。你可以通过通灵看到发生在一个场景的事情，听到曾经在那里响起的声音。”
　　”灵魂碎片？“
　　“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一个‘场’，也可以被叫做气场，这个场完整强大的人能够感应到另一些灵魂的‘场’，把对方储存在最深处的欲望，恐惧，贪婪，悔恨通通提取出来，看到了这些东西，就不难了解一个人做某些事情的动机，也不难预测这个人会在后面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听起来像是基因编码对人的身高，疾病的决定性。”
　　“是的，非常相似。没有哪一门学问是三两句话能讲清楚的。我现在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你需要通灵能力高超的大师指导你，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愿意帮忙的人。”
　　那些一根根整齐地立在玻璃杯里的茶叶疯一般地从水的最上层坠落到杯底，一根压着另一根，罗岱贤端起茶杯，凭手能感觉到还是很烫，他朝杯口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进嘴里。外面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有从最高层的建筑射出的强光。山前的小洋楼错落有致地排在对面，有几家人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