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渐绯》Hydrozoa

6、第六章

　　然而只要活着，时间总是会流逝，生活总是会继续。菲走在通往城外的路上，单纯为了健康而进行着必要的散步。规律的生活使人类产生安全感，而有安全感的时候，人类就可以逃避很多东西而只是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直到一切不可收拾。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然而我又能怎么做呢？的确这个星球在侵略者的控制之下，的确自己成为了敌人豢养的宠物，的确在各个角落里都有大量的杻阳人正在悄无声息的痛苦中死去……然而我只能无能为力的活着而已。她不停的对自己重复着这些，然后一次次更深的陷入自我厌恶之中。她望向四周，路上的行人或悠然或匆忙的走在路上，和她一样的若无其事。
　　她苦涩的笑笑，转身向回走，却和迎面快步走来的一个男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男人踉跄了一下，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匆匆忙忙的转入侧旁的小巷子中去了。菲讶异的看着自己刚才碰到了那男人腹部的左手，手上竟沾了血迹。她反射性的就要回过身去看向那巷子里边，却听到背后一阵飞行摩托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被尧光市民称为“蓝皮狗”的禹次治安巡查队士兵跳下摩托对着菲大喊：“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色衣服的罪犯经过这里！”
　　“罪犯什么的不清楚啊，不过刚才是有一个穿灰色大衣的人向港口那边跑过去了。”菲背起手，笑得一脸天真。
　　菲目送着追踪者的摩托消失在街角之后，回过头，看见那个灰衣的男人从巷子中堆放着的废弃集中箱后走出，微向她点了一点头，迅速地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菲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觉得如此清晰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知道，那个男人一定是杻阳反抗组织的一员
　　当禹次军迅速地占领着杻阳星域的同时，在他们占领的地方也迅速地出现了大量的反抗组织。他们或有用或无用的活跃于沦陷区的各个星球上，虽然的确有些大快人心的事情发生过，但大部分这种组织只进行着诸如炸毁禹次军驻扎区外的食堂这一类的活动。很难说他们究竟对哪一方的打击更大些——禹次军还是沦陷区民众的生活。但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菲来说，他们是英雄，是做了她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的人，是她从生活的泥沼中透出一口气的时候，偶尔可以看到的一个遥远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作出平静的样子迅速向回走去。她以为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那时她不知道，这只是一切的开始。人们，国家，伊甸，这一切纠缠在一起，从这场相遇开始，最终走向了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而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些的意义的时候，她也只是深深的，最后的看了一眼羽星的夕阳那铺天盖地的颜色。那是风历1317年，只剩下半壁江山的杻阳共和国在禹次强势的进攻和迟迟未到的星际支援中苦苦挣扎，连不是预言家的人们都认为自己看得到它时日无多的未来。

　　蒋锴返回公寓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常常是连饭也不吃就疲惫的倒在床上睡去。菲很想要问他，却明白自己的立场。最终她选择在一个早餐的时间开口，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毫无热切：“你今天也会很晚回来么？”
　　蒋锴看着她，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关心，随即微微笑了：“今天要去追查一处在卫星显像上有特异热源的地方，可能没有办法回来吃午饭了。储藏柜里有食物，你不必等我了。”
　　菲点了点头，有点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但无论是“加油”还是“工作小心”，由她的口中说出来都只是一种讽刺而已。于是她只有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的吃饭。
　　蒋锴离开了之后，菲一如既往地开始了一天的规律性散步。驻扎区，黄鱼工厂，中央大道，环城路，然后返回。就在菲低头踢了踢小腿转身回走的时候，她的眼角瞥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灰色背影。
　　几乎是一瞬间，菲的心脏开始了激烈的跳动。她险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连皮肤都兴奋的战栗者。深吸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肾上腺的隐隐胀痛。
　　男人离她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快步的转入了街角的巷子。菲犹豫了一下，然后果然的跟了上去。她并不真的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她很执著的相信，如果现在离开，如果在这个时候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得回到自己的那个除了活着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的生活中去，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男人很警觉，时时向后张望着。菲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将身体掩藏在各种障碍的后边。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清醒敏捷充满信心过，好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全身的肌肉和反射神经几乎都能瞬间的响应她的每个指令，使她总能恰到好处的使自己到达每一个合适的位置。穿过巷子，建筑物就渐渐的稀少了，当前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菲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位于城外的巨大的露天垃圾场中。尧光具有适宜人类生存的大气，所以城市边缘并不像羽星那样由人造天空厚厚的密封罩壁界定。想要离开城市步行就可以做到，不需要提前提出申请并准备装备。这个垃圾场并不是尧光城市规划的一部分，而是战后清理城市的禹次君随意的将瓦砾和杂物弃置于此形成的。由于他们只是不负责任的将东西堆放在这里而没有建立什么回收机制，这里也就一直日晒雨淋的闲置着，成为了尧光上野生动物的乐园。
　　菲的疑心几乎已被证实了——他们的基地设立在这里。的确，在尧光上再没有什么比这里更靠近城市却又不受人注意的好地方了。
　　那么，我要怎么办呢。菲站在一块高大的断裂石板后边，手心中满是汗水。走出去对那个人说“请让我加入你们”吗？不会太唐突吗？他们会接纳我这样的人吗？而且，加入一个反抗组织，这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吗？我站在这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就在菲还如此犹豫着的时候，两个人从另一方向走近了那个灰衣男子，与他交谈了几句后就开始着手在地上埋什么东西。虽然距离并不近，不过拜战争刚开始时学校组织的那些并没有太大实际意义的军事知识普及活动所赐，菲认出那是一种压力引爆的□□，配料简单成本也不高，可以导致很小范围内的爆炸且致死率很高。这些人的动作很娴熟，只数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掩埋并迅速的离开了。要继续跟上去吗？菲咬着下唇，突然觉到一阵恐惧。突然一阵引擎声传来，一辆军用越野车不紧不慢的向这个方向开了过来。
　　菲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动作。这辆禹次军的越野车就是他们的目标。不过他们是如何把这辆车引到这里来的，这个垃圾场杂物错置，即使是越野车可行的地方也不多。那个□□位置，是这辆车子的必经之路。
　　菲的呼吸急促了。这是……复仇。她死死的盯着那辆车子。这是对禹次军的复仇。不过那里是什么人怎样也好……禹次军要付出代价，要为所有……所有死去的那些人，付出代价。让我亲眼看到着复仇的一刻，行得再快些吧……她喃喃着，再快些……快些……死掉吧……
　　她颤抖着看着那辆车越驶越近，越驶越近，在车轮终于轧上炸弹的那一瞬间，菲看到车窗里坐着蒋锴。

　　扑面而来的气浪灼卷了她的头发，她尖叫着向那些残骸跑去，从倒在地上的破碎的车门上抱起蒋锴只剩了半边已粘在滚烫的金属上的身体，用手指慌乱的试图抚开他脸上不停淌下的血污，却只看到他已失去焦距的双眼望着天空，没有血色的唇微微翳动了一下。
　　菲知道，明明她什么都没听见但她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小雪。”